範閑不會還價,但前世的時候,那個漂亮小護士經常陪他的時候,會告訴他,女孩子買衣服,砍價都會從三分之一砍起。範閑不像小女生那樣厲害,所以砍了個五分之二的價錢。

誰知道這位店老板竟是拿眼睛一瞪他,似乎很厭煩這個公子哥不識貨的水準,將盒子冷冷地蓋上,準備拿回內房。範閑一急,張嘴想喊他回來,再商量商量價錢。不料一直在邊上靜默不語的王啟年,向範閑做了個眼色。範閑孤疑著隨他走了出去。

“隻值四百兩。”

王啟年對他恭敬說道:“大人等我去問去。”說完這話,他重新走進這個沒有招牌的店家,過了一會兒,便重新出來,隻是手上已經多了個青翠至極的鼻煙壺。然後才從範閑手裏接過四百兩銀票,交給身後那個麵色如土的老板。

上了馬車,範閑才輕聲說道:“不要仗著官勢欺壓良民。”他摸了摸腰帶裏的鼻蝴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偶爾欺負下這種奸商也是不錯。”

王啟年微微一笑,眼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地綻放,畢竟也是四十幾的人了。他小意解釋道:“倒不算奸商,隻是這鼻煙壺他收的價格頂多也就三百來兩,我們給四百兩,也不算欺負他。”

“噢?”範閑詫異看著王啟年:“莫非王大人竟然對古董玩物還很精通。不然怎麽能一眼瞧出真正的收價來,要知道這行當的水沫子可是真多。”

王啟年又笑了笑,說道:“大人莫非忘了下官當年入院之前做的是什麽營生?”

範閑恍然大悟,哈哈一笑說道:“原來當年你做獨行賊的時候,居然還順便學了這些知識。”王啟年窘迫應道:“我一人在那些小諸候國裏販來販去,不敢請幫手,那自然就隻有自個兒把眼光弄尖利些。”有這樣一個古玩界的行家在,難怪先前他能如此輕鬆地把鼻姆壺的價錢砍下來。

回到範府的大門處、王啟年的小隊就撤了,交由範府自己的防護力量。便在此時。範閑頭前在另一家店裏訂的線拉屏風扇也到了大門口,下人們趕緊接了進去,隻是最後交帳的時候,帳房先生有些肉痛對範閑說道:“這房子雖然好,但是太貴,大少爺一下子買了五把,我在二太太那裏可不好報帳。”

柳氏此時恰好走進帳房裏,聽著帳房先生的話。似笑非笑地看了範閑一眼,點頭說道:“入帳吧。”

範閑微微一笑,向姨娘行禮請安:“姨娘好。”二人目前狀況太過尷尬,親近談不上,仇視也還沒有機會爆發成敵對。範閑對某件事情有些納悶,皺眉問道:“姨娘。我是瞧著這房子用著清諒,擱在大廳裏最舒服不過,可為什麽平常沒見著有哪家用?”

柳氏微笑搖頭道:“這事兒啊,你以後就比誰都明白了,還不是那家商號要的價太高,誰也舍不得買去。夏天不過這麽幾天,就算挖個冰窖,比那房子也貴不了多少。”

範閑機靈,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是…內庫的買賣?”柳氏點了點頭,範閑歎道:“賣這麽貴。怎麽可能?就這工藝。哪家商販都能學了去,為什麽沒有別家在賣。”

柳氏笑道:“雖然明上都沒有人說。但大家心知肚明,這是皇上賣了充實內庫的生意,誰敢仿去?隨便讓監察院安個名頭,都是坐牢流放的罪名。”

範閑搖搖頭,大感不妥。柳氏好奇問道:“怎麽一下子買了五把?”範閑溫柔解釋道:“花廳裏要擺一把,父親與姨娘那屋要擺一把,另外三把則是要送人的,靖王府上送一把,還有就是宰相府上一把…國公府一把。”

柳氏的娘家也是京中大族,三代之內曾經出過一位國公,所以範府之中隻要一提國公府上,便是指的柳家弘毅公柳恒。

柳氏微微一怔,沒有想到這漂亮少年竟然會考慮的如此周到,更沒有想到對方會對自己主動示好,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略有些失神地笑了笑,便離開了帳房。

其實範閑也是看見柳氏後,才偶爾想到應該轉還一下與柳家柳氏間的關係。如果他想讓範思轍將來牢牢地站在自己這邊,避免出現他很不喜歡的家鬥場景,那麽就一定要讓柳氏不會再次做出…讓雙方無法緩和的事情來。

小恩小惠,小恭小敬自然起不到這種效果,所以得一步一步慢慢來,範閑有這個自信,柳氏的一顆心分成了三片,一片歸了司南伯範建,一片歸了範思轍,隻要彼此之間的利益能夠共生擴大,想來柳氏應核也不會有太多意見。至於十二歲時的那場暗殺,範閑皺著眉頭,強行控製自己的心神,說服自己皇後與長公主才是自己真正的對頭。

宰相府中,林若甫輕輕撫弄著手中的鼻煙壺,輕聲說道:“這是上好的祖母綠打磨成的,塞子設得地主巧,不過雖然用的是內畫,畫工不錯,但是顯得有些多餘了。”袁宏道在一旁聽著,知道宰相大人意有所指,微笑道:“新婿拜見丈人,帶些禮來,本是應有之意。”

林若甫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單手掀開桌前的那方卷軸,原來是一幅畫,畫的也是一名老翁獨自在江邊垂釣,江水去處,不見末端,整幅畫卷上全是冰雪一片,畫旁是一首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林若甫輕吟畫上之詩,歎息道:“畫雖一般,書法也不出奇,這首詩倒是不錯,一向聽聞範閑大有詩名,果然如此,隻是這麽首詩,你還覺著他隻是帶來了翁婿間應有之意?”

袁宏道苦笑著,心想這位範公子也真是莫名其妙,明知道老大人喪子不久,心情還末平複,卻將如此淒愴的詩畫送上,略一沉吟,眼前一亮說道:“大人你看這裏。”他的手指向畫中一處。

那處留白點墨,正是山峰之旁,崖壁之側,隱隱可見雪地中兩道極細的淡墨線飄飄搖搖般分著叉,就像是有抹小草要春力從雪中挺起腰身。

“這是…?”

“此乃寒江雪崖一點綠。”袁宏道微笑解釋。

林若甫看著畫上那株極難發現的小草,臉色漸趨柔和,輕聲道:“看來連你也很喜歡這個叫範閑的少年。”

袁宏道並不忌諱什麽,笑著說道:“範公子家世不錯,才學不錯,性情也是極好。”

“在你口裏,他倒像個完人了。”林若甫笑著搖搖頭,“晨兒如果嫁給他能幸福,那自然就好。”忽然間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隻是那件事情,你真的可以確認?”

袁宏道很認真地回答:“蒼山腳下那件事情已經確認了,聽說費介眼下正在東夷城那邊交涉。”

“嗯。”林若甫半閉著眼睛說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其實我不在意範閑的才學家世,隻在意他的性情手段,隻要性情好,手段狠,將來我死後,能護住我們林家,能護住我唯一的一對子女,那便是好的。”

在林珙死後,其實宰相大人確實有些心灰意冷,大兒子是個愚癡兒,女兒卻是長年見不得一麵,隻是他依然還要為依附自己的官員,依附自己的族人考慮打算,所以林婉兒嫁給什麽樣的人,是他目前考慮的重中之重。

“外麵怎麽樣?”林若甫麵帶溫柔說道。

“很好,比大人與我想像的還要好些。”

“為什麽天空是藍色的?”

“因為大海是藍色的。”

“為什麽大海是藍色的?”

“因為光線進海水之後,就變成藍色的了…嗯,你不要聽我的,我對這些事情沒什麽研究,基本上屬於瞎說一氣。”

“為什麽池子裏的水是清的不是藍的?”

“因為池子裏的水淺。”

“啊?”

“嗯?”花園子裏麵,林婉兒的大哥坐在藤椅上,胖胖的身軀幾乎要將整個椅子占滿了,好奇地問著範閑,他的眉眼間全是小孩子那種單純無害,隻是目光偶爾會顯露出幾分呆滯。

範閑知道宰相府的大公子似乎身體不大好,但來之都卻沒有想到,原來婉兒的大哥竟是個癡呆兒。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宰相遲遲沒有接見自己。自己在後園呆著,卻恰巧碰上了大舅子,隻好陪他隨便聊著。他笑著心想,不知道這個胖胖的癡呆兒,會不會偶爾怒起打自己一頓。

“你叫什麽名字?”範閑微笑望著癡癡傻傻的大舅子,聊了一會兒之後,他發現對方其實隻是反應慢了些,像個幾歲大的孩子,傻乎乎的倒有些可愛,至少比帳房先生範思轍可愛。

大舅子扁著嘴,胖嘟嘟的臉頰顯得更圓了,嘴唇的兩邊皺起兩道肉紋:“我叫大寶,我弟弟叫二寶,二寶不在家很久了。”

範閑心頭一凜,想到了死去的林珙,轉瞬之間,看著麵前的傻舅子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