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言冰雲的敘述,範閑知道了當初的事情,是那個樣子的。

在慶國的三次北伐之後,戰家趁勢而起,建立了齊國,但那位開國皇帝在十二年前就不幸身亡,隻留下太後與當時才幾歲大的皇帝在空曠的皇宮之中。

慶國雖然停止了北上的步伐,但毒辣的陳萍萍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暗中資助挑唆北齊上京裏的一些前朝王公與戰家的旁門貴族,最後終於形成了逼宮的勢態。眼看著太後與皇帝這對孤兒寡母馬上就要被造反派揪出宮來,此時,苦荷以戰清風大帥朋友的身份住進了皇宮裏。

其時三千兵馬圍宮而待,苦荷坐於大殿之前,後方是那對可憐兮兮的母子,還有一大批顫顫巍巍,拿著燭台掃雷的太監宮女。

麵對著無數的槍枝箭矢,苦荷一人坐在殿前,便沒有人再敢動手。

然後衛太後的親哥哥,如今的長寧侯從宮城一角的下水洞裏爬了出去,暗中聯絡了錦衣衛的沈重,糾結了一批忠於皇室的力量,重新殺回了宮城,如此才在險之又險的情形下,穩住了北齊上京的局勢。

事後,苦荷並未追究此事,太後也保持著沉默,那些妄圖逼宮的王公貴族們雖然當時無事,但日後自然沒有落個好下場。

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上看來,事實上太後如今還能安穩地坐在宮裏,憑借的,便是當時苦荷一人的聲望與深不可測的實力。

“苦荷很?啊。”範閑拍腿讚歎道:“一個人堵著千軍萬馬,雖千萬人吾往矣。壯哉壯哉。”

言冰雲看看了他一眼,覺得對方說話實在有些粗俗,對於世人敬仰地四大宗師顯得有些不大尊敬:“苦荷身為四大宗師之一,超然世外。但如果他表了態,不論是誰,都要忌憚一二。”

範閑搖搖頭:“那些逼宮的蠢貨,我就不信萬箭齊發,苦荷還能如何。”

“苦荷當時發了血誓,誰要是敢坐那龍椅,他就會殺了誰。”言冰雲忽然覺得院裏這位提司大人有些幼稚,“以苦荷的恐怖實力,在這北方的天下,當然是想殺誰自然就能殺誰。如果連命都保不住。前一刻屁股剛坐到龍椅上,下一刻腦袋與身體就分了家,這種皇帝有誰會願意去做?”

“大宗師?”範閑皺了眉頭。第一次感覺到這種已經超出了凡人範疇地存在,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兒。

“怎麽?範大人年輕有為,連大宗師都不放在眼裏?”言冰雲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範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麽,天下四大宗師他隻見過葉流雲一人。當時也隻覺得對方唱的散曲兒蠻好聽的,至於藉藉無名,但實際上與這四位大宗師同等格局的五竹叔…範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自然生不起激動的感覺。

“繼續說上京的事情吧。”範閑舉手示意,“如果太後聽苦荷的,而苦荷要肖恩死…”

言冰雲插話道:“大人為什麽如此確定苦荷希望肖恩死?”

“我有我的情報來源。”範閑笑了笑,沒有說海棠的事情,也沒有說神廟地秘密,繼續說道:“那麽上杉虎就必然倒向皇帝,集合帝黨所有的力量,才能將肖恩的老命保下來…言大人,您看看。我們能不能從這件事情當中謀取些好處?”

言冰雲搖搖頭,忽然間想到了一件事情,微笑說道:“其實論到實力,北齊方麵一向不弱,這四年裏,我也不知道看到多少…但是我相信,比起咱們慶國來說,北齊永遠不可能占據勝勢。”

範閑不清楚為什麽他會突然得出這個結論,有些疑惑。言冰雲極其快意地笑了起來:“隻看朝廷將肖恩送回北齊,這一年多時間,北齊太後與皇帝勉力維持地平衡與和平就要被迫打破,下官實在佩服…佩服朝廷裏謀劃這件事情的人物。”

謀劃肖恩歸國的人物,是長公主。範閑眼神寧靜,心裏卻在冷笑,說道:“沒有什麽好佩服的,要知道這椿買賣是以你為代價。”

“什麽意思?”言冰雲皺緊了眉頭。

範閑說道:“是長公主一手將你賣給了北齊朝廷,然後與上杉虎安排,將肖恩換回北齊…就算因為肖恩的事情,北齊朝廷有些風波,但你以為真會掀起多大地波濤?你不過是個貴人們操弄著的棋子,棋子便應該有棋子的自覺,像你這樣對於捏在自己腦袋上地手還感到佩服的人,我還真是看不明白。”

這些話說的有些刺人,範閑是刻意為之,他想在言冰雲的心中種下仇恨長公主的種子。不料言冰雲卻是麵色寧靜,就像沒有聽見一般,反而繼續籌劃道:“這件事情我們不能插手,肖恩的死活,既然讓苦荷都動了心,使團畢竟身在異國,是斷然沒有能力插手,也沒有必要插手。”

“我同意你的看法。”範閑看著他,“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聽你的意見。”

範閑將前些天崔公子的事情講給言冰雲聽了,言冰雲麵色不變,問道:“大人想怎麽做?”

範閑沉默了半晌,但他既然已經開了頭,自然就會繼續說下去:“依照院子裏地意思,我們會逐漸縮減信陽方麵在北方所獲取的利益。”

“院子裏的意思?”言冰雲看著範閑的雙眼,輕聲說道:“聽說提司大人來年有可能掌管內庫。”

範閑就當沒有聽見這句話般微微笑著:“言大人被關了大半年,消息還很靈通。”

長久的沉默之後,言冰雲忽然說道:“這些事情和我說做什麽?”

“因為北方的路線你最熟悉,如果將來有需要收網的那一天…那麽從現在開始,我就必須開始盯緊了,而離開了言大人,我在北方根本沒有任何力量。”

言冰雲平靜說道:“範大人很看得起下官。”

“我從來不以為你隻是一個單純的病人。”範閑冷靜說道:“我相信言大人如果有這個意願的話,依然是能夠在北方呼風喚雨的人物。”

“我為什麽要幫你?”

“因為我是你的上司。”範閑的麵色漸漸寒冷了起來,“我不是請求你的幫助,是要求你的配合。”

言冰雲卻根本不吃這一套,冷笑道:“等提司大人真正接管監察院的那一天,我們再來說這個也不遲。”

範閑笑了起來,擺擺手道:“就知道玩這一套是不管用的。”他頓了頓後說道:“其實道理很簡單,長公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不僅僅是我需要你,想來,你也需要我。”

言冰雲沒有思考什麽,很淡然地點點頭,然後很直接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必須說清楚,你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完全錯誤。”

“為什麽這樣講?”

“如果想要逐漸壓縮長公主從走私中獲取的利益,你就不應該找沈重。”

“沈重是錦衣衛鎮撫司的指揮使,一路北上,我不找他能找誰?”

言冰雲看著他的雙眼,說道:“沈重,長寧侯,這些都是太後的親信…他們與長公主的交易已經做了很多年了…如果你想另起爐灶,為什麽不去找那個年輕的皇帝。”

範閑歎了口氣,說道:“因為我看不清楚那個皇帝的心思。”

“北齊皇帝是個很純潔的人,很容易激動的人。”言冰雲豎起一根手指,“純潔的激進派,是需要銀子的。”

範閑看著他,半晌後說道:“我信任你。”

“目前,我值得你信任。”言冰雲說道。

範閑心裏鬆了一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吧,雖然如今的世界是他們的,但終究是我們的。”說完這句話後,他就離開了房間,留下身後在回味這句古怪話語的言冰雲。

連著三天,使團方麵還在處理與北齊的外交事宜。正使範閑卻與言冰雲在房中密謀著,漸漸地言冰雲也不再遮掩什麽,將自己掌握的情報佐以分析,很明確地為範閑今後的行動確立了指尋思想。

一靜不如一動,信陽那方麵用拖字訣,太後那方麵也要用拖字訣,唯獨宮中,需要想辦法接觸一下。範閑曾經動過念頭,是不是應該去拜訪一下那位上杉大將,卻被言冰雲冷漠地阻止了。

言冰雲認為這些事情根本沒有必要去做,如果對方需要,自然會找上門來,範閑進入上京之後做的事情,以言冰雲的專業眼光看來,實在是一塌糊塗。

範閑沉默受教,知道這些事情,自己確實不如言冰雲。在閑談之餘,也曾經談過重新整合北方諜網的事情,但言冰雲明顯不放心他的能力,所以一直沒有鬆口,

一日用膳之後,範閑忽然開口說道:“那位沈大小姐很有能力,居然知道你藏在使團裏,又上門來了。”

言冰雲麵若寒冰,絕情如流雲,淡淡道:“通知沈重,他會處理自己女兒的事情。”

範閑看了他一眼,真的很不理解這位年輕的官員,是怎樣磨礪出來如此冷漠絕情的心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