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閑怔怔望著廣信宮,望著宮下的柱子,心裏想著,不知道那柱子上麵的洞有沒有被用石灰填住。

當年他第一次夜探皇宮,便是在這座宮殿的大柱後,被那名宮女隔柱刺了一劍。

劍尖穿過厚厚的木柱,險些刺入他的腰骨。

直至今日,範閑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劍上的殺意,雖然那名宮女當場就被他格殺。而也就是在那個夜裏,他偷聽到了長公主與北齊皇室的勾結,言冰雲被出賣的真相,擋了燕小乙那宛如天邊射來的一箭!

今兒個雪停了,皇宮裏吹著寒風,反而比前幾日更冷一些,範閑打了個寒顫,自嘲笑著搖搖頭,與姚太監離開了這裏,往皇後太子所在的東宮行去。

雖說長公主是他的嶽母,終究是要見的,但對於那個魅惑近妖、冷酷無情的女人,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相見之時能拖一日是一日。

這些年來,在皇帝的暗中安排下,在陳萍萍與各方的配合下,範閑逐步接受了長公主的一應勢力,雙方早已無法共存,終究有大打出手的一天。隻是公主的勢力早已不如當年,可範閑依然警懼著,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婉兒的母親,還因為心中那抹異樣的感覺。

前世聽過何姑娘的一首歌,把什麽什麽給了他…範閑也是這般覺著,長公主把內庫給了他,把女兒給了他,把姘頭給了他,把崔家給了他,明家也將要給了他,看模樣還有很多東西要轉交給他,如果換成自己是長公主,估計也會咬著嘴唇不言語,眼裏噴火把這個壞女婿燒死。範閑怔怔望著廣信宮,望著宮下的柱子,心裏想著,不知道那柱子上麵的洞有沒有被用石灰填住。

當年他第一次夜探皇宮,便是在這座宮殿的大柱後,被那名宮女隔柱刺了一劍。

劍尖穿過厚厚的木柱,險些刺入他的腰骨。

直至今日,範閑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劍上的殺意,雖然那名宮女當場就被他格殺。而也就是在那個夜裏,他偷聽到了長公主與北齊皇室的勾結,言冰雲被出賣的真相,擋了燕小乙那宛如天邊射來的一箭!

今兒個雪停了,皇宮裏吹著寒風,反而比前幾日更冷一些,範閑打了個寒顫,自嘲笑著搖搖頭,與姚太監離開了這裏,往皇後太子所在的東宮行去。

雖說長公主是他的嶽母,終究是要見的,但對於那個魅惑近妖、冷酷無情的女人,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相見之時能拖一日是一日。

這些年來,在皇帝的暗中安排下,在陳萍萍與各方的配合下,範閑逐步接受了長公主的一應勢力,雙方早已無法共存,終究有大打出手的一天。隻是公主的勢力早已不如當年,可範閑依然警懼著,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婉兒的母親,還因為心中那抹異樣的感覺。

前世聽過何姑娘的一首歌,把什麽什麽給了他…範閑也是這般覺著,長公主把內庫給了他,把女兒給了他,把姘頭給了他,把崔家給了他,明家也將要給了他,看模樣還有很多東西要轉交給他,如果換成自己是長公主,估計也會咬著嘴唇不言語,眼裏噴火把這個壞女婿燒死。(感謝某位書友,我忘了您的ID,抱歉。)

還有君山會,還有軍方那些不安分的人。長公主雖然不是一個會噴火的恐龍,相反生的是相當誘人,範閑還是有些怕,怕其人溫婉之意的瘋意,媚意。

和這樣一個三十幾歲、號稱天下第一美人兒的丈母娘呆在一起,感覺很別扭,所以自始至終,範閑隻和今生最大的敵人見過一麵。

這事兒本身就很有趣。

姚太監看了沉默的範閑一眼,沒有說什麽,小碎步跟了上去。不一時到了東宮,不湊巧,皇後這時節正好在廣信宮裏與長公主聊天,隻有太子殿下正在太傅的指尋下讀書。

看見範閑進了宮,太子笑嗬嗬地迎了過來,說道:“傷怎麽樣了?本想去府上看你,但想著隻怕反而會打擾你的休息,便斷了這念頭。”

範閑依足功夫行禮請安,這才直著身子笑道:“我這身體本來就壯,養兩天就好,今兒領旨進宮,便來看看太子殿下,免著您擔心。”

“晨妹妹什麽時候回?”

“明兒吧。”

太子笑道:“趁著她不在,你是得抓緊玩玩。”

兩個人笑著坐下,略談了談江南風物美人兒,卻是沒有一字一句往不快活的地方扯。其實將事情往幾年前倒溯,太子對範閑倒真是不錯,雖然是聽了辛其物的建議,本著拉攏的心思示好於範閑,但在範閑初入京的時節,這二人相處的倒著實不差。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後來的事情竟會發展到如此古怪的模樣。

範閑居然也是皇子!

而且有曆史遺留問題沒有解決。

於是很自然的,範閑挑了出來,太子成了另一邊的人,雙方都心知肚明,因為那個曆史遺留問題,雙方不可能再攜手,不免彼此心中有些喟歎,隻是這近兩年的時間裏,範閑主打的乃是二皇子一派,並沒有對太子的派係進行全方位攻擊,所以表麵上二人還可以維持此時其樂融融的感覺。

就算兩個人已經撕破了臉,可在宮中,依然必須要其樂融融。

姚太監在一旁冷漠看著這一幕,心中對於皇族子弟們的城府都好生佩服。

一番溫柔對話結束,範閑起身告辭,湊到太子耳邊小聲說道:“殿下,晚上可得來。”

太子笑道:“說來你那樓子我還真沒去過…”

這位已經日漸邊緣化的正牌太子歎息道:“你也知道,這幾年裏本宮修身養性,極少去宮外遊玩…便說這大名在外的抱月樓吧,先是二哥,後來是你,都有辦法,我可沒什麽輒。”

範閑不清楚這話裏有沒有什麽隱意,卻也懶得去猜,嗬嗬笑了兩聲,恭謹行了一禮便退出東宮。

在宮外,並不意外地看見一位熟人。

那個滿臉青春痘的太監,如今的東宮太監首領洪竹。

洪竹趕緊側到一邊向他請安。

範閑表情很冷漠,嗯了一聲,便往前行去,但心裏卻有些古怪的感覺,看洪竹的神情,似乎有話想給自己說,這小太監的眉眼間有些恐懼,卻不知道他在恐懼什麽。

隻是在宮裏,範閑不會理會洪竹,還是要扮著瞧不起對方的模樣,這枚埋在宮裏的棋子兒,不能隨便輕易地用起來。

接下來又去了淑貴妃與寧才人宮裏,給二皇子的生母淑貴妃帶了一個書單,都是在江南天一閣裏影出來的古本藏書,淑貴妃明顯有些意外,沒想到範閑與自己兒子鬥的要死要活,卻還如此小意地伺侯著自己,有些感動之意。

而在寧才人宮中,範閑卻是被好生訓了一通。

這位出生東夷城的豪爽婦人,還是在知道範閑身世後第一次見著他,看著範閑的眉眼神情,寧才人難以自抑地想起了當年救了自己以及腹中孩兒的那位葉家小姐…便憤火於範閑不將自己的生命當回事,訓的範閑連連點頭。

又說了些當年的故事,寧才人的眼神柔軟溫和起來,像看著自己兒子一樣看著範閑,輕輕揉揉他的腦袋,囑咐他以後得閑要帶著晨郡主時常進宮來看自己。

範閑一一應下,出宮之時,偶一回頭,卻發現寧才人似乎正在揩拭眼角的濕潤,心頭也不禁濕潤起來,說不出的悲哀莫名。

這都是當年的人,當年的事啊。

忙碌著,行走著,範閑也有些厭煩起來,這就像是大婚之前第一次入宮拜見諸位娘娘一般,各個宮裏行走,說的話,做的事都差不多,連番的重複實在是很耗損彼此的心神。

好在最後來的漱芳宮可以輕鬆些。

將姚太監趕走了,範閑像一條累癱了的狗兒般靠在椅子上,斜乜著眼打量著忙著給自己端茶的宮女,這宮女眉眼清順,頭一直低著,極有規矩,範閑忍不住心頭一動,接茶時在她那白白的手腕上捏了一把。

宮女瞪了範閑一眼。

範閑哈哈大笑,說道:“醒兒,第一次見你時,你才十三,這長大了脾氣也大了。”

斜倚在榻上的宜貴嬪看著範閑和孩子胡鬧,忍不住開口說道:“你自己外麵鬧去,別來鬧我這殿裏的人。”

醒兒姑娘正是當年領著範閑四處宮裏拜見的那位小姑娘,被兩個主子一說,臉頓時紅了起來,小碎步跑著進了後麵。

範閑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認真說道:“姨,我馬上要出宮,就不和你多聊了。”

“出宮?”宜貴嬪微微一怔,馬上明白是什麽事情,眉間湧起一絲憂色說道:“你晚上究竟想做什麽呢?”

範閑也怔了起來,問道:“您知道這事兒?”

宜貴嬪掩嘴笑道:“小範大人今夜設宴,邀請的又是那幾位大人物…這事兒早就傳遍開來,京中最聳動的消息,我雖然在宮裏住著,但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範閑苦笑著說道:“不過一天時間,怎麽就把動靜鬧的這麽大?隻是一年多沒有回京,難免得請請。”

宜貴嬪正色說道:“雖說有些話想與你講,至少也得替孩子謝謝你這一年的管教,但知道你晚上的事要緊,你就先去吧。”

她頓了頓,又說道:“請了弘成沒有?”

範閑搖搖頭,微笑說道:“改天帶著婉兒上靖王府再說。”

宜貴嬪點點頭。

範閑又笑著說道:“這時候還不能走,我專門來接老三的,這時候柳師傅還在教他功課,怎麽走?”

宜貴嬪一愣,擔憂說道:“平兒也要去?”

“兄弟們聚一聚,有我在,擔心什麽呢?”範閑溫和的笑著,說不出的自信

時近年關,大雪忽息,不知何日再起,京都裏一片寒冷,街旁的樓子裏卻是紅燈高懸、紅燭大亮,暖籠四處鋪灑著,宛若那些貴重的竹炭不要錢一般。

抱月樓的大門懸著三層厚厚的皮簾,偶有仆人經過,掀起簾子,樓內的熱氣便會撲了出來,一時間,竟是讓這條街上的空氣都顯得比別處更要暖和一些。

街上沒有經過的行人,那些駐守在此間的京都府衙役以及京都守備的兵士搓著凍僵的手,看著那個亮晃晃的樓子,嘴上不敢說什麽,心裏卻在罵娘,自己這些人要在外麵守著,那樓裏的貴人們卻可以在春風裏洗澡。

全天下的酒樓青樓,大概也隻有抱月樓才會這般豪奢。不過往日裏也不至於這樣,隻不過今日不同往常。

抱月樓今日沒有開業。

甚至半條街都被京都府和京都守備的人馬封了起來,這是抱月樓提前就向官府報的備示,沒有一絲耽擱便特批了下來。

京都府的大人沒資格參加這個聚會,但他依然要用心用力地布置好一應看防。不止是他,京都裏其餘的官員們也是這般想的,不論他們屬於哪個派係,今天都必須為抱月樓服務。

因為今天京都所有稱得上主子的人物,都要來抱月樓。

太學司業兼太常寺少卿兼權領內庫運使司正使兼監察院全權提司兼巡撫江南咱全權欽差大臣範閑,小範大人今日請客!

光彩奪目,大權在握,官職已經快要比族譜長的小範大人請客,誰敢不來?誰好意思不來?雖說眾人皆知,這位小範大人乃是位敢得罪朝臣、願得罪朝臣的孤臣人物,可今日座上客是太子、三位皇子、樞密院兩位副使,還有幾位位重權高的大人物,連這些人都要給範閑麵子,遑論其餘。

今日之抱月樓,冠蓋群集,如果誰有能力將今夜座上客全殺死,隻怕慶國會大亂一場,由不得京都府與京都守備用心,看防之森嚴,幾可比擬那重重深宮。

幾抬上品大轎趁著暮色來到了抱月樓前,又有幾位大人物乘車而至,後又有幾位軍中實權人物騎馬而至。

沒有人會帶太多親隨來礙範閑的眼,幾位龍子龍孫都隻帶了兩三個虎衛,這些大臣們也放心自己的安全,雖說最近才出了山穀狙殺的事情,可誰都清楚,這抱月樓是範家的產業。

大皇子到了,樞密院左右副使到了,辛其物到了,任少安到了,抱月樓今日全麵運轉,姑娘們將這些大人物扶去廂房歇息,等著開宴。

範閑與諸人閑聊了幾句,說了些頑笑話,便牽著身邊的那個孩子走到了門口,因為他聽到了太子殿下到來的消息。

看著那個孩子老老實實讓範閑牽著,一旁凝視的樞密院兩位副使以及席上另幾位大臣心頭都是一震,眼前這個畫麵,足以讓這些大人物們聯想到許多事情。

古有挾天子以令諸候,今有小範大人牽著那孩子的手,誰知道將來的慶國,將來的天下,會不會就是這兩個人?

範閑牽著的是三皇子。

大門皮簾之外有些冷,三皇子打了個寒顫,側頭望著比自己高兩個頭的老師,眼中閃過一絲崇拜之色,旋即請教道:“先生,您傷還沒好,何必出來迎?”

範閑搖搖頭,溫和解釋道:“來的是太子殿下,國之儲君,他身份不一樣,而且又是你的兄長,不論身為臣子還是兄弟,都應該尊重些。”

一輛小轎在十幾名侍衛的保護下來到了抱月樓前,範閑眼尖,瞧見四周有幾名虎衛背負長刀,冷然以待。今日抱月樓開宴,為防止民議太盛,讓朝廷尷尬,所以一應來賓都撤了往日裏的出行儀仗,即便是此時到來的太子也算得上是輕車簡從。

也幸虧如此,不然這條街上隻怕要被大人物們的排場堵死。

轎簾掀開,一身淡黃色服飾的太子殿下滿臉微笑地下了轎子,一抬眼看見範閑與老三正在樓外迎著自己,太子的心情不錯,雖說這是應有之義,隻是以範閑如今的權勢,這種尊重正好是太子所需要的。

範閑與三皇子搶先行禮,太子連忙扶起,不一時樓中眾人也知道太子到了,趕緊出來迎著,隻有大皇子似乎已經飲的高興忘了出來,不過太子知道自己哥哥出身行伍,本身就是這種性情,也沒有怎麽在意。

一群人圍在樓前,正準備進去敘話,又有輛馬車緩緩行了過來。

太子好奇回頭,心想是誰的架子居然比自己還大,會比自己還晚到?

眾人也望了過去,隻見馬車上下來了一位清瘦的中年官員,這位官員並沒有穿著表示自己品秩的服飾,但眾人馬上認了出來,不免有些意外與吃驚這位大人也會到來。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江南路總督大人薛清,天下七路,薛清掌其一,身為超品大臣,又手控天下最富庶的行路,關鍵是他乃是陛下心腹,又曾經在書閣裏做過諸位皇子的老師,所以較諸朝中這些大臣來講,地位更為尊崇。

薛清看著眾人,微微一笑,先對太子行了一禮。

太子連道不敢,以他為首,眾人連忙對薛清行禮。

範閑笑著說道:“薛大人回京述職,晚輩唐突,想著這一年在江南共事,頗得大人垂青,故敢冒昧請了過來。”

眾人喔了一聲,都笑稱小範大人麵子大,居然連薛總督也請了過來,心裏卻在暗誹,範閑今日莫不是因為山穀狙殺一事,要向某些勢力示威,所以才連薛清也搬了過來。

不怪這些大人物們心裏這麽想,因為今日抱月樓之宴,還算是年輕一代的聚會,陳院長,舒大學士這種老家夥是斷然不敢驚動,就算想請,隻怕陛下也不允許。

而且人們都在思考,範閑請這麽些分屬不同勢力的人齊聚抱月樓,究竟是為什麽呢?

“隻是吃吃酒,說說閑話,諸位大人一年忙於公務,時近年關,總要稍息。”

範閑站在抱月樓門口笑著解釋道。

然後他便看見一隊人馬走了過來,當頭的正是二皇子那位與範閑長的極為相像,氣質味道宛若一個模子裏刻出來,卻偏生與範閑在京都裏,在北方,在江南殺的血流成河的二皇子。

當然,如今的暫時勝利者是範閑。

範閑與二皇子對視一眼,極有默契,不分先後,不論尊卑,同時拱手,微彎腰肢,揖拜一禮。

然後二人唇角微翹,同時浮出一絲略帶羞意的笑容。

二人在心裏歎息著,這笑容…有些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