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聽著這話,頓時不再多說什麽。她與範閑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三騎入京後,皇太後看似繁亂匆忙的那幾道旨意,在此時已經漸漸顯現它的作用。

當然,那幾道旨意之所以會給大皇子帶來如此大的限製,也是因為太後看清楚了自己長孫的真實品性不顧生母而力求利益,在太後看來,範閑或許是這樣的陰煞角色,大皇子,絕對不是。

“澹泊公僅僅一夜,便在京都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來,由此可見,即便內廷控製了範府,盯住了監察院,可你依然有你的能力。”王妃微微皺眉,說道:“所以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不等王妃繼續說完,範閑搖頭說道:“要解決這件事情,必須從宮裏解決,在宮外鬧騰再久,也觸不要到根本,要入宮解決這件事情,就必須需要王爺的幫助。”

他靜靜看著王妃的臉,說道:“當然,王爺也需要我的幫助,有些他不屑做或做不出的陰穢事,終究是需要有人來做的。”

王妃笑了起來,緩緩說道:“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所謂不明白,指的是,您為什麽到此時還沒有知道最應該知道的那兩個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範閑微感吃驚。

“宮裏地情勢比你想像的要好很多。”王妃微微低頭說道:“因為你所關心的家人。反應的速度比你想像地要快很多。”

範閑眼瞳微縮,自己的父親妻子親人,被內廷控製,所以他自東山千裏歸京後。才會讓自己陷在黑暗之中。因為不敢冒險與院中聯絡,他這幾天內隻能暗中聯絡嶽父遺留下來地勢力。對於家中的情勢隻是有個大概的了解,此時聽王妃一說,才知道太後的想法,並沒有完全得到實現…一念及此,他心頭微動,無由生出些期盼來。

王妃認真說道:“確實有軍士進駐範府。準備抄家,但是範尚書並不在府中…那日三騎入京,尚書大人自宮中出來後,便沒有回府。而是直接被靖王爺接到了王府裏。”

“靖王爺?”範閑大感驚愕:“您是說,家父這幾日一直留在王府中?為什麽外麵沒有風聲?”

王妃說道:“範府已經被封。內裏自然是傳不出消息來。靖王爺畢竟是太後的親生兒子,陛下既然已經去了。老人家對於這唯一的兒子總要給些麵子。所以如今隻是由京都府與內廷聯合在外監視,卻不敢衝入府中…”

範閑一怔後冷笑說道:“什麽不敢,什麽麵子…隻不過太後自以為能控製京都一切。沒有抓住我,怎麽會急著對付我地家人。”

“遺詔毀掉,將公爺你除掉。太後便敢動手了。”

範閑笑了笑:“還有好消息嗎?”

“那位臨產的思思姑娘…”王妃說道:“十餘日前,隨晨郡主和林家大少爺去了範府莊園。”

範閑眉頭微皺。

“那日太後下旨召你家眷入宮。結果前去宣旨的太監撲了個空。”王妃平靜說道:“因為思思姑娘根本不在府內。而在範府莊圓也沒有找到這位姑娘的蹤影。”

“等於說,思思姑娘在十幾天前就失蹤了。”王妃望著範閑。眼中透一絲佩服:“所以我不明白,大人你事先就安排地如此妥當。究竟現在是在擔心什麽。”

範閑麵色平靜未變,內心卻是陷入了震驚之中。思思去了一趟範府莊圓便告示蹤,這是誰安排的?難道是父親?難道父親在十幾天前就知道陛下遇刺地消息…從而推斷出了後麵的事情,做出了極妥當地安排?

“不是我。”範閑臉色有些難看,“我也不知道思思那丫頭被誰接走,又是到了哪裏。”

王妃吃了一驚,望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也是品出了這件事情背後的大蹊蹺。究竟是誰…會提前那麽多天,便替範閑安排此事?

看範府在這十幾天裏瞞著思思失蹤的消息,明顯是知道內情。範閑也明白這點,所以不再擔心思思地安全,而是陷入了某種困惑當中。他看了王妃一眼,看出了這位女子眼中的震驚。

“老跛子。”

“陳院長。”

二人的心裏浮出了一個相同地答案,但是由此推論開去,也許觸及到某個很荒誕誇張的事實,所以二人很知機地沒有繼續深入討論。範閑眉頭微皺,說道:“府上與院長關係交好,最近京都亂成這樣,我無法回院,發現院裏也亂地不像話,不知道王妃可知道,究竟為何會出現這樣地局麵。”

王妃看了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京中諸人皆知,陛下一旦不在,陳院長接下來的動作才是關鍵。我不相信長公主殿下會想不到這點。第一日,太後就召陳院長入宮…”

“我一直以為他入了宮,但是後來一直沒有消息,才知道事情有蹊蹺。”範閑揮揮手說道:“就算十三城門司嚴管城內城外消息往來,但也不至於把京郊地陳圓封成了一座孤島。”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歸京數日,隻能暗中與院中某些部屬聯絡,對於院中詳情所知不多,卻也能感受到,監察院如今因為提司謀逆地消息,變得有些人心惶惶,而本應坐鎮監察院的陳萍萍,不知為何,竟是未奉太後意入京。

“難道中毒地消息是真的?”範閑在心裏這樣想著。

王妃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卻很湊巧地感歎了一句:“隻怕中毒的消息是真的。”

範閑心頭微緊。以監察院地防禦力量,怎麽可能被人在陳萍萍的茶水中下毒?都說是東夷城那位用毒大師所為…

“我開始本以為是院長大人借中毒之事,將自己從朝堂之爭中摘了出去。”他微閉雙眼說道:“如果中毒的事情是真地,這事情就麻煩了。”

“已經出了大麻煩。”王妃望著他靜靜說道:“太後對於陳院長還是頗為信任。但中毒一事太過湊巧,隻怕老人家心裏會有些想法。如果不是太後認為陳院長會站在你地這邊。隻怕她也不會如此絕決地選擇太子,而不在中間,留下任何回還地餘地。”

範閑點點頭,自己和其它人都會懷疑陳萍萍的中毒,太後自然也會懷疑,懷疑就像一根刺般。會讓人們越來越痛。太後如此疑到陳萍萍頭上,當然會用最大的力量。壓製住監察院。

“看來秦恒領京都守備師後第一個任務就是看住到陳圓,難看圓內一直沒有消息出來。”範閑眉頭皺的愈發的緊,秦家的軍隊一日不入京都。皇宮內便不會出大動亂,可是陳萍萍那老跛子,也是範閑最擔心的人,如果中毒之事為真,陳圓那處防備力量再強。能夠抵擋住慶國精銳部隊的攻擊?

“必須抓緊些了。”範閑低頭說道:“煩請轉告王爺,有些時候是需要他下決心地。”

“我家婆婆那裏怎麽辦?”王妃看著他,必須要求這位小範大人給出一個切實的承諾。

“寧才人的安全我來保證。”範閑一字一句說道:“我要地隻是王爺的決心。他必須明白,禁軍雖然在他的控製之中,但總有當年燕大都督的親信,時久了,太後把他從禁軍統領的位置上換下來,我和他…就等著吃屎吧。”

吃屎是很粗魯地詞匯,但王妃沒有什麽反感,因為她明白,如今的局勢確實很狗屎。她望著範閑那張喬裝後的臉。有些疑惑不解,重重深宮,盡在內廷控製之下,他範閑何德何能,敢說可以保證寧才人地安全?

但她明白,晨郡主如今也在宮中,範閑斷不至於會用一句大話假話去犧牲自己妻子的性命。

“十三城門司是關鍵。”王妃將範閑的茶杯拉到自己麵前,輕聲說道:“要阻止忠於太後的軍隊入京,這個位置上的人,必須是我們這邊的。”

範閑心頭微寬,知道對麵這位婦人終於決定勸說自己的丈夫進行宮變,才會開始討論這些具體的事項。他斟酌片刻後說道:“你知道,我和軍方向來沒有什麽交情,城門司這邊,我不知道怎麽著手。”

王妃歎了一口氣:“王爺當年的西征軍早被打散,在京都也沒有太多自己地勢力,和秦葉兩家比起來差遠了。”她頓了頓說道:“當然,如果陳院長在京中,想來一定有辦法影響十三城門司。”

“這個不要提了。”聽到陳萍萍的名字,範閑壓下心頭的那絲寒意,搖頭說道:“既然如此,便必須趕時間,在城門大開之前,將宮裏的事情解決。”

“難度太大。”王妃盯著他的眼睛。

範閑將她麵前的茶杯拉回來,低頭說道:“茶壺隻有一個,茶杯卻有太多個,不要把眼睛盯著秦家的軍隊,要想想葉家,葉重獻俘離京不遠,太後雖然下旨讓他歸定州,但誰知道那幾千名打胡將究竟走了沒有。”

王妃一咬下唇,心頭一驚。

範閑抬起頭來平靜說道:“老二的心思很簡單,他會暫時推太子上位,但在京都的這壺茶裏,他要分一部分,如果他身後的葉家不進京,他有什麽資格說話?”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那位嶽母點頭下發生的事情。”範閑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長公主殿下和太後不一樣,她是崇拜軍力的女人,如果要殺幾千個人來穩定朝局,她不會介意。”

王妃沉默片刻後緩緩站起身來,看著範閑說道:“最終還是要大殺一場。”

“不流血的政變,永遠都隻是一個完美的設想或是極端的偶然。”範閑說道:“我雖是個運氣極好地人,但也不敢將這件事情寄托在運氣上。尤其是長公主殿下既然準備了如此瘋狂的一個計劃,我不認為她會悲天憫人到看著我們在宮內搞三搞四。而不動兵。”

王妃點點頭,說道:“您的意思,我會傳告王爺。”

範閑笑了笑,不留情麵說道:“既然您此時來了。自然代表王爺會接受我的意思。”

這句話是說,大皇子心知肚明範閑想要什麽,隻是請王妃來看看範閑究竟手裏有多少牌,可以做多少事。被戳破偽裝,王妃也隻是笑了笑,然後說道:“澹泊公如今越來越有信心了,當此京都危局,還能如此談笑風生。”

範閑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確實有信心,隻要葉秦二家地軍隊來不及進京…於我而言,這座京都隻不過是座空城罷了。”

是的。全天下最厲害的人物都被光彩奪目的慶帝吸引到了大東山。而如今的範閑,雖傷勢未愈,但心性與信心卻已經成長到了後最巔峰的狀態。

王妃忽然一頓說道:

“我有些好奇。昨天夜裏,澹泊公聯絡群臣於今日殿上起事…此時的皇宮中隻怕是血雨腥風,陰森至極的景象。”

她盯著範閑的眼睛:“那幾位年高德劭的大臣,是因為您而站到了太後地對立麵,也許他們將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而您卻這樣安靜地旁觀,不知道這究竟是冷靜還是冷血?”

王妃笑的很柔和:“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您,生生挑得無數人替您出頭。去灑熱血,去拋頭顱,為您謀求利益…如果那些大臣想通透了這點,在臨死地那刻,會不會大呼上當?”

話語至此,王妃的唇角帶著一絲譏嘲,在她看來,範閑此舉是將太子逼到了一個極為難堪和恐怖的地步,範閑選擇在登基前夜串連此事。便是沒有給所有人反應的機會,太子如果殺大臣,自然陷自己無義之中。而那些大臣們,等若是在用自己的頭顱,為範閑呼喊。

範閑地臉漸漸平靜了起來。今天太極殿太子登基被阻,確實是他在梧州嶽丈的幫助下,挑動著二位大學士所為,至於此事的風險,他不是沒有想過。從某種角度上說,他是在用太極殿內那些真正勇敢地文臣性命…冒險。

這確實是很冒險,很自私的一種選擇,所以麵對著王妃的嘲諷,他沒有反駁什麽,而隻是緩緩說道:“盜有道,臣亦有道,我以往是個很怕死的人,但最近才想清楚一個道理,死有重於東山,有輕於鴻毛,胡舒二位大學士願為他們心中的正道而去,這是他們的選擇。”

“重於東山,輕於鴻毛?”王妃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看著範閑的臉有些出神,她隱隱感覺到,這次再見小範大人,這位年輕人表麵上還是那般溫和之中混著厲殺心性,但是在根骨中,似乎有些改變正在發生。

可她仍然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公爺要隱於幕後,卻不能勇而突進?”

“突兀現於大殿,出示遺詔,麵對內廷高手的圍攻…”範閑有些苦澀的笑了起來:“這樣確實很帥,但似乎得不到很好地效果。”

他斂了笑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說道:“在二十天前,在一處高山之巔的草甸上,我學會了一些東西。從今開始,我不懼死,我仍惜生,但如果注定要死亡,我希望能死的有價值一些。”

王妃沉默不語。

範閑閉目半晌後說道:“我不是在拿那些可敬文臣地腦袋冒險,如果現在主事地是長公主,我會選擇另外地方式。但現在太極殿上登基地是太子,並不是老二。”

他睜開眼睛,冷漠說道:“老二多情之下盡冷酷,相反,我對太子殿下還是有些信心地。”

“什麽信心?”

“我始終認為,太子是我們幾兄弟裏,最溫柔的那個人。”範閑溫柔地笑道:“太後年紀大了,殺心不足,太子…是個好人,所以我不認為今天太極殿上會出現您所預料地流血場麵。”

範閑給太極殿上那位太子殿下發了一張好人卡。王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離開之前。範閑喚住她,又將瑪索索從屋內喚了出來。對王妃認真叮嚀道:“我在京都不會停留在一處地方,祟蔥巷我不會再來,但我擔心她的安全。所以我希望王妃您能將她接回王府。”

王妃微微一怔。沒有想到範閑此時想地是瑪索索的安全。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瑪索索也吃驚地看著範閑。

範閑說道:“王府是如今京都最安全的地方。倒不僅僅因為王爺手裏有禁軍這批力量。王妃您應該明白我指地是什麽。”

王妃緩緩低頭。此次慶國內亂。有外界大勢力的影子,就算是長公主。也必須給異國盟友留兩分麵子。給北齊小皇帝親姐姐幾分麵子。

三人走至小院木門外,行禮分開。最後時刻。範閑盯著王妃地眼睛說道:“先前王妃以大義責我,此時我必須提醒王妃事情。您如今是王妃,則必須把自己當成慶國人,而不是…齊人。”

王妃心頭微凜。竟有些不敢直視範閑那雙深寒地眼睛。

秋意初至。微涼而不能入骨,然而王妃坐在馬車上。卻感覺到從車簾處滲進來地風竟是那樣地寒,寒地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冷顫。

瑪索索被她安排在第二輛馬車上,其實就算範閑沒有拜托她照看那個苦命胡女,王妃也不可能將這個女子扔在祟蔥巷不管。如果那個女子死了,怎麽向王爺交代?

王妃又打了個冷顫。馬車裏就她一個人。她有足夠地時間來回味一下範閑最後地那番話。她清楚看來範閑對於這整件事情都已經有了一個全盤地打算。所以才會提醒自己。

關於範閑這個人,王妃自北齊遠嫁而來,一路同行。細心觀察。深知其厲害,尤其是今日太極殿上那劍拔弩張地一幕。竟是此人一夜揮袖而成。王妃不得不感覺到了一絲敬畏。如今範閑身後地那些勢力被宮中看著,無法擅動。可他依然能夠造出如此大的聲勢來。王妃真不清楚。範閑這個人到底還藏著什麽樣地底牌。

因此,她決定堅定地站在王爺地身邊,站在範閑地身後。曆史這種東西,總是跟隨著勝利者一起進行地。

馬車回到王府,王妃帶著瑪索索進了後圓。喚下人來安置好這位胡女的住所。她一人帶到湖邊。走入了湖中心地那個亭子裏。在半年之前,這亭子裏曾經容納過除太子之外所有地皇族子女。而那短暫的天子家和平,早已因為慶帝的死亡而化成了泡影。

皇帝陛下的子女們,此時都在尋找著置自己兄弟姐妹於死地地方法。

王妃歎了一口氣,坐在了窗子邊上,對著一直守候在亭中的那人說道:“王爺那邊有沒有消息過來?”

那人恭敬應道:“禁軍方麵有些小異動,不過聽副將傳話,王爺值守宮牆,應該能壓製住那些人。”

那人穿著一身很普通地衣裳。應該是管家之類的人物,他對王妃說話也極為恭敬,但是眉眼間總流露出一種下人不應具有地氣質。他輕聲說道:“公主,先前見著那人了嗎?”

公主?會這樣自然地稱呼王妃地人,隻能是齊人!

王妃沉默著點了點頭,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暫時和長公主方麵保持平靜,什麽都不要說。”

那人眉頭微皺,說道:“屬下奉陛下嚴令,助長公主殿下控製慶國局勢,而如今範閑既然已經現了蹤影,我們當然要通知長公主殿下。”

王妃看著他,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上京城究竟是怎樣想的,但我隻知道,範閑現在暫時死不得。”

從這番對話中可以發現,原來這位管家模樣地人,竟是北齊派駐京都的間諜,在這次南慶內亂之中,負責與長公主方麵聯絡地重要人物。這人麵色微冷,看著王妃說道:“公主殿下,請記住,您是大齊地子民,不要意氣用事。”

王妃冷笑看著他,說道:“我是為你著想,如果範閑真的死了,你以為陛下會饒了你?”

那人倒吸一口冷氣,不解此話何意。但細細品來,自家北齊那位小皇帝陛下對於範閑。確實是頗為看重,可是…如果要達成陛下的意願,範閑不死怎麽辦?他沉聲說道:“陛下有嚴令。慶國一定要大亂。而陛下認為。陳萍萍那人一定**到最後。如果範閑不死。陳萍萍、範建和遠在梧州那位前相爺。都不會發瘋。”

“慶帝死後。慶國真正厲害地人物,就隻剩下長公主李雲睿和這三位老家夥。”那人死死地低著頭。語速越來越快。“如今慶國內廷太後盯著陳萍萍與範建,讓他們無法輕動。可一旦範閑真地出事,隻怕慶國皇族也壓不下這二人…”

“隻要南慶真地亂了。最後不論誰勝誰負,對我大齊,都有好處。”那人低著頭。說道:“慶帝之死。是亂源之一,範閑之死。則會點燃最後那把火。”

“這是錦衣衛地意思,還是陛下地意思?”王妃地眼光有些飄忽。

“此事未經衛指揮使之手,全是陛下聖心獨裁,陛下雖未明言。但意思清楚,想必也設想過範閑死去。”

“那我大齊究竟看好哪一方獲勝?”

那人抬起頭來。沉默片刻後說道:“看好範閑一方獲勝。所以範閑必須死。”

“為什麽?”王妃吃驚問道:“即便王爺助他。可是也敵不過葉秦兩家地強軍。”

“屬下不敢妄揣聖心。”那人平靜說道:“但想來應該是陛下對於陳萍萍有信心。”

“好,即便如陛下所言,範閑死了。京都亂了。最後陳院長借來天兵天將…”王妃眉頭好看地皺了皺,微嘲說道:“長公主一方勢敗。範閑身後地這些人重新執掌了慶國朝政。那又如何?隻怕還不如範閑活著…如果他們勝了。以範閑與我朝的良好關係,這天下隻怕會太平好幾十年。”

那人怔怔地望王妃,半晌後說道:“公主,難道您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什麽意思?”王妃微蹙眉頭。

那人輕聲說道:“所有人地眼光都盯著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範閑…可是如果真的亂成一鍋粥後…王爺手執禁軍兵馬,加之他向來與範閑交好,陳院長視他如子侄,範尚書傷子之痛…怎樣看來,王爺的機會最大。”

王妃身子一震,倒吸一口冷氣,看著那人的頭頂,此時方才明白,遠在上京城的皇帝弟弟,竟在心中算著如此陰險可怕地買賣。上京城裏的皇帝弟弟,絕不僅僅是想殺死龍椅上的同行,因為一位慶帝死去,另一位慶帝,隻要慶國國力無損,天下三國間地大勢依然沒有質的變化。

而如果真的是慶國大皇子繼位…他娶地是北齊大公主,身上流著東夷城地血液,日後的慶國,還會是如今這個咄咄逼人地慶國嗎?

王妃扶住了額頭,內心深處一片震驚,她不知道自己那位年紀青澀的兄弟,竟然擁有如此深的城府,會在這張羅網之外,繡了如此多合自己心意的花邊。

“王爺…不會做地。”她撫額歎道。

那人陰沉著臉說道:“範閑如果死在長公主手上,王爺大概會對自己的弟弟們絕望,悲傷,有時候是一種能刺激人野心的力量。”

“不行。”王妃忽然抬起頭來,堅毅說道:“你不明白,陛下也不明白,王爺究竟是怎樣地一個人,範閑不能死,我不管上京城的計劃是什麽,但至少範閑的行蹤不能從我這裏透露出去。”

那人略帶憐惜歉意看了王妃一眼,知道此事若真的發生,王爺將來知道王妃出賣了範閑,夫妻間隻怕會出大問題,難怪王妃堅不允許此議,隻是…他低頭行禮:“抱歉公主,此事由臣一力負責,先前馬車離開祟蔥巷時,我已經通知了慶國長公主方麵。”

王妃身子一震,不可思議地盯著那人,眼光迅疾透過窗戶,望向王府外清廖的天空,不知道範閑還能不能保住性命

範閑是個很小心的人,不然他不會讓王妃將瑪索索姑娘帶走。但他畢竟想像不到,王妃已經將看成了大半個慶國人。可是她的身邊還有純正的齊人。尤其是以他與北齊小皇帝地關係,就算北齊方麵參於了謀刺慶帝一事。可他依然認為,北齊方麵不會針對自己。

所以他在祟蔥巷的院子裏多呆了一會兒,直到天色漸漸轉暗,他才戴著一頂很尋常地笠帽。走出了院子,行出了巷口,在那些民宅間的白幡拱送間,向著監察院一處的方向走去。

他決定冒險去找沐鐵。因為京都外陳圓的沉默,讓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吉利。也許天底下所有人,都會認為陳萍萍還在隱忍,還在等待,可範閑不這樣認為。距離產生美感。產生神秘感,而和跛子老人親近無比地範閑,清楚地知道。陳萍萍已經老了,生命已經沒有多久了,在這樣的時刻。他真的很擔心陳圓的安危。

陳圓在京都郊外。沒有高高地城牆宮牆,就算五百黑騎離圓不遠。可又如何抵擋慶**方的攻勢?

他的心情有些焦慮,所以對於身周的環境沒有太過注意,以至於耳朵一顫,聽到了遠處某個街口傳來的馬蹄聲。他才知道自己地行蹤,終於第一次被長公主抓到了。

範閑回頭,用專業的眼光馬上看到了身前右手方不遠處三個跟蹤自己的釘梢。

他皺了皺眉頭。往身後地一條小巷裏轉了進去,試圖在合圍之前,消失於京都重重疊疊的民宅之間。聲,而那三名釘梢不畏死地跟了上來。

範閑一轉身,左手化掌橫切,砍在了最近那人的咽喉上,隻聽得一陣骨頭碎裂響聲,那人癱軟在地。緊接著,他一腳踹在第二人地下**,左手一摳。袖中暗弩疾飛,刺入第三個人地眼窩。

很輕描淡寫地出手,幹淨利落,清晰無比,卻又是快速無比,沒有給那三個人發出任何警訊的時間。

但範閑清楚,身旁一定還有長公主地人,所以他沒有停留,左手粘住身旁的青石壁,準備翻身上簷。

便在此時,一個人從天上飛了過來,如蒲扇般大小的一隻鐵掌,朝著範閑的臉上蓋去!

掌風如刀,撲地範閑眼睛微眯,臉皮發痛。此時的他才明白,自己先前在院中與王妃的話有些托大,是地,人世間最頂尖的高手隻怕都在大東山上毀了,然而京都乃藏龍臥虎之地,軍方的高手仍然是層出不窮。

比如這時來的這一掌,至少已經有了八品的水準。

範閑眼睛眯著,一翻掌迎了上去,雙掌相對無聲,就似粘在了一處。便在下一瞬間,他深吸一口氣,後膝微鬆,腳下布鞋底下震出絲絲灰塵。

啪的一聲悶響!

那名軍方高手腕骨盡碎,臂骨盡碎,胸骨盡碎,整個人被一股沛然莫禦的霸道力量擊的向天飛去!

噴著鮮血,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那名軍方高手慘然震飛,他似乎怎麽也想不明白,看上去如此溫柔地一位年輕人,怎麽會擁有與他氣質截然不同的霸道!

範閑收回平靜的手掌,咳了兩聲,感覺到左胸處一陣撕裂劇痛,知道燕小乙給自己留下的重創,在此時又開始發作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戰,必須馬上脫離長公主方麵的追殺,然而一掌擊飛那名高手,他的人也被阻了一瞬間。

便是一瞬間,整座小巷便被人包圍了起來。

範閑眯眼看去,分辯出來捉拿自己的人有京都備師分駐京內的軍隊,有刑部的人,而更多的則是京都府的公差好手,而後方站著幾位內廷的太監。

看來除了自己的監察院之外,京都所有的強力衙門,都派人來了。

看著這一幕,範閑在心中歎息了一聲,知道不論太極殿上是如何悲壯收場,但至少在眼下,宮裏已經坐實了自己謀殺陛下的謀逆大罪,自己已經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惡賊。

可他沒有一絲畏懼,也沒有受傷後虎落平陽的悲哀感覺。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連燕小乙都殺不死他,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留下範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