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地麵上的皇後屍身,看著那一蓬血肉,所有的人都驚駭的無法言語,葉重低聲交待了幾句什麽,扭轉馬頭,開始往城門處追擊,一方麵秦家的有生力量還很強大,他必須抓緊與四處兵馬聯絡,務求一擊到底,二來皇後死在自己麵前,為了自身的安全出發,還是躲的越遠越好,皇族的事情,還是留給大殿下和澹泊公處理吧。

皇後的墮城自殺,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雖然太子兵敗,皇後麵臨的下場肯定好不到哪裏去,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外表溫婉,內裏卻是難堪大用的皇後娘娘,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竟然生出了如此的勇氣。

其時皇城之上的廝殺沒有結束,秦家的叛軍還在負隅頑抗,範閑和大皇子的親信下屬們顧著太後與那些大臣們的安危,也沒有忽視皇後的存在,隻是沒有多餘的精神去防著那縱身一躍的淒然。

皇後就這樣跳了下來,赫然死在了逾萬人的麵前,這一幕場景,何其驚心動魄。

二皇子像個癡人一樣怔怔看著皇後的屍體,忽然從腳尖到頭頂都開始顫抖了起來,渾身上下被寒意籠罩,不停地打著哆嗦,不知道自己麵臨的將是什麽樣的結局,下意識裏抬頭望去,確認了生母淑貴妃地安全後。才癱軟在地。

身旁早有定州將士將他扶起,恭敬而警惕地將他圍在了中間,生怕他會再出一些什麽問題。二皇子麵無表情。眼神卻有些煥散。在心裏想著,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如果人想自取死亡。誰又能夠攔得住呢?

秦家的軍隊已經撤退。定州軍在不停追擊。京都裏一片殺伐之聲。尤其是龍旗所在的那一隊叛軍。更是以奇快地速度。通過了長長地大街。經過了張德清親自看管的正陽門,向著京都外奔馳而去。

張德清麵如死灰地看著麵前地這一幕。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忠誠這種東西。是需要稟持一生地信念,哪怕隻是在最後地關頭動搖了一下。前半生地忠誠。便成為了奸詐地鋪墊。他知道自己沒有翻身地機會。也沒有什麽勇氣憑借城門司地三千官兵。九座城門。來幫助秦家拖住定州軍地速度。

城門隻能防著城外的人。又如何能防得住內裏地倒戈?張德清黯然長歎一聲。最後看了一眼熾烈陽光下仿似閃著金光地正陽門,率著自己地親兵,跟著龍旗。跟著叛軍的大部隊。開始了逃亡。

正陽門根本還沒有來得及合上。宮典率領地定州軍已然殺了過來。化為一道黃龍。追擊而出。

而此時落荒而逃地太子。用龍旗作為障眼法,自己卻被秦家僅存地幾位將軍拱衛著,來到了東華門下。秦老爺子和秦恒都死了,此時地叛軍群龍無首。好在那幾位被秦老爺子派去保護太子地家將還活著,他們在這樣地危急關頭,想出了這樣地逃遁之法。意圖出京北進。與滄州處地征北大營會合。

然則太子的心中早已是一片黯然,既然京中有伏筆。燕大都督或許已經死亡。自己又能逃向何處?此時的他還不知道母後已經墮城身死地消息,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後強行提起些許精神,心想父皇如果真地死了,自己在姑母地幫助下,未必見得不能夠東山再起。

畢竟自己是太子,這天下姓李而不是姓範,範閑就算掌控了京都,也不見得能夠掌控天下。

然而十分困難才提起來地那絲戰意。卻被麵前那兩扇緊緊關閉地巨大城門,一下子拍成了粉碎。太子及諸將麵色鐵青地看著東華門兩側石梯上持箭以待地城門司官兵。看著那名將軍身旁的白衣官員,心神大緊。

太子認識那位白衣官員。知道對方是監察院的第三號人物,父皇很賞識的言冰雲。然而他已經收到消息,說此人在說服張德清地時候,已經被姑母領人拿下,又被人艱險救走…怎麽卻到了這裏?

“太子,請留步。”

言冰雲白衣上還有淩晨絕殺時留下的血漬,他咳了兩聲,神情凝重。

淩晨救他性命的那名黑衣人將他放到安全地帶後,便消失無蹤。也不知道是去了哪裏。對於京都這半日發生地事情,言冰雲無法親身參與,可是還是通過一處殘存地渠道,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當廣場上出現異動時,他已經提前來到了東華門。

沒有一個衙門是鐵板一塊。張德清即便任城門司統領二十載,可在今天這種局麵下,不可能命令所有的下屬和他同一條心,尤其是此時叛軍已敗。

言冰雲知道自己是在冒險,然而他喜歡這種冒險地感覺,而且他覺得自己在犯了一次大錯之後,必須彌補些什麽,替小範大人做些什麽。

好在這一次,他成功了,城門司成功地將太子堵在了東華門下。皇帝陛下對城門司地超嚴控製。讓東華門統領在知曉了具體情況下,堅決地站在了範閑的身邊或者說,是站在了自己地榮華富貴一邊如果讓太子就此率兵逃出京都,聯絡四野裏的兵士,誰知道這天下將來還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一心想要突圍出城的叛軍,並沒有給言冰雲太多談判的時間,秦家諸將未經請示太子,便開始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隻聞一聲軍令。叛軍們奮勇無比地向著東華門殺將過去,兩邊箭羽齊飛。殺傷慘烈。

然而戰鬥打響沒有多久。太子地臉色便白了,因為他聽到了身後傳來地轟隆隆如雷一般的響聲,是定州軍地騎兵大隊!

一方旗幟在京都街巷中被風吹地獵獵作響。奇快無比地向東華門靠攏。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葉字。

葉重親自領兵而來,有些意外地發現。東華門已然關上。太子所在地叛軍大部隊。被堵在了這一方並不怎麽寬闊地城門前。密密麻麻地占了半條大街。

他深吸一口氣。知道東華門守不住多久。一抬右臂。便準備進行今日京都事變中。最血腥地那一個部分,但沒有料到。正在此時。叛軍們對東華門地暴烈攻擊。卻漸漸緩了下來。

自葉重追上來後,太子一直將頭低著。垂在自己地胸前。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他緩緩抬起頭來。眼中滿是一片黯

脫之色。開口說道:

“投降。”

所有地人都安靜了下來,用不可置信、憤怒、哀傷、絕望、不解地眼光看著太子殿下。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忽然喪失了所有地戰意。

太子地目光緩緩從這些忠誠跟隨自己地將軍和士兵臉上掠過。他知道如果拚死一搏。未必不可能殺出城去。然而這件事情進行到現在。太子已經累了。疲了。倦了。絕望了。如何?由京都至滄州遙遙千裏…

難道讓這數千將士就在漫長地追擊一個一個死去?難道就讓大軍在慶國百姓們地沃土良田上交鋒。殺人。放火?

太子扭轉馬頭。隔著滿街地軍士槍林。遠遠望著葉重。開口說道:“葉將軍。本宮不想走了。”

葉重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明白眼前地一幕究竟因何產生。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太子地心理變化,總以為太子是在打著別地什麽念頭。但既然太子此時開口。似乎有些機會。葉重也不願意自己地定州軍。會付出更大地傷亡。

“太子殿下英明。”

此時李承乾地太子之位。已經被範閑在宮中奉詔而廢。隻是葉重依然習慣性地說了出來。

李承乾苦笑了一聲。然後說道:“我有一個條件。”

“太子請講。”

“我要見範閑。他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

李承乾地臉一下子寒冷了起來。不是因為他明白了些什麽。而是身為李家子弟。身為被當作下一任君王培養了若幹年地太子,他隱約猜到了天上地那隻手。在這京都裏究竟想捏出什麽樣地命運來。而他不想屈服於那種命運。至少要讓那隻手捏泥人兒時。被一些小石一下。

葉重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知道範公爺此時身在何處。”

李承乾地眼中閃過一道異色。馬上卻猜到了一些什麽事情。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開始擔心起某些人地安危。心想自己地條件還沒有落入範閑的耳中。還…來得及嗎?

葉重在說謊。因為他能猜到範閑在哪裏。

但在基本上已成一片血海地京都之中。不論是叛軍還是接受範閑監國權力地人們。都已經失去了他地蹤跡。自秦老爺子被刺身亡的那一刻後。主持京都大事地範公爺。便再也找不到了。

東華門前下定決心地太子。卻和葉重一樣。在第一時間內猜到了範閑地去向。葉重之所以能夠猜到。是因為那個地址是他親口告訴範閑。太子能夠猜到。則是因為他很關心那裏地一切。那裏地人們。

範閑在太平別院。

一身黑衣地他,站在流晶河地這一岸,看著對岸地風景。整個人與樹木地陰影化在了一起。如果不仔細分辯。根本看不出來。這裏已經是京郊。他在殺死秦業之後。便用最快地速度。趁著京都地混亂。越過了高高地京都城牆。來到了這裏。

因為在這座皇室地別院裏。有他最關心地妻子林婉兒,還有大寶。還有那位一手策劃大東山之事。京都叛亂地長公主殿下。

範閑對於太平別院並不陌生。準確來說。他是熟悉到了極點,因為這座莊園在二十年前,本來就是自己家地產業,是母親葉輕眉來到慶國後居住地地方。

葉家破滅之後。這座莊園被收歸皇室。隻是皇帝陛下一直將太平別院封存。用大內侍衛看管。嚴禁任何皇室成員進入,才漸漸湮沒了名聲。

慶曆四年夏秋之際。範閑曾經帶著妹妹隔河而看。遙遙一祭,其時河風拂體。不勝唏噓。

範閑不明白長公主為什麽會選擇太平別院。做為她指揮京都事宜地居所。但他此時也顧不得思考這一些。如何能夠將婉兒和大寶安全地救出來,才是重中之重。

婉兒雖然是長公主地親生女兒,但範閑不敢擔保。親眼看到這麽多年的謀劃以這種慘淡地方式收場後,那個瘋狂地女人會不會變得六親不認。

這十日來。他一直知道婉兒處在什麽樣地情況下。卻始終沒有辦法解決。也沒有在旁人麵前流露出一絲焦慮,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婉兒和大寶地安危。是怎樣地在影響自己地情緒。

站在河這岸,看著河那岸。範閑地心髒微微抽痛,才明白原來婉兒在自己心中,比自己所能想像地。更加重要。

太平別院地房間構圖。五繡曾經親口對他說過,而且五竹曾經深入院內取過一樣東西。範閑來到別院對岸後。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下那座清幽別院地防禦力量。比他想像中要弱很多,看來這幾年監察院和自己對信陽方麵不停歇地打擊。果然還是有些用處,長公主身邊地高手,已經被削減了不少。

隻是京都內殺聲震天,京郊地太平別院卻是一片安靜,這種十分鮮明地反差。讓範閑始終不敢輕動。

太平別院建造之初地選址。便很特別,實際上是建在流晶河中地一個小半島上,入院隻有一條通道。而四周河岸地地勢相對都要低淺一些,範閑於林梢枝頭觀察許久,卻發現視線均為院牆所擋,根本看不見裏麵地情況。

院牆設計地很巧,並不怎麽高,卻恰好擋住了外間投來地所有視線。

範閑地嘴唇有些發苦。知道即便是搬重狙來,也沒有什麽用處。一念及此,他心頭不禁咯噔一聲,暗想老媽當年設計這座院子,難道就曾經想過要抵抗重狙地射擊?

然而世上沒有攻不陷的別院,不然二十年前,姓葉地女子也不會就此消失在慶國地人間。範閑隻是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強攻,因為他知道。李雲睿地這一手,確實掐住了自己地七寸。

在河這岸沒有思考多久,範閑地臉色平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轉向曾經路過地一方竹中棧橋,就這樣像散步一樣,走到了太平別院地正門口。

牆上竹林後,倏然出現了許多人,將範閑圍在了正中間。這些長公主的貼身護衛高手。滿臉震驚地看著他,早已認出了他地身份。不明白在這樣地時刻,他為什麽敢就這樣現身!

範閑眼神平靜如流晶河中緩淌之水,說道:“我要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