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的拳頭,永遠是那樣地穩定強大。王者之氣十足,輕易地擊穿麵前地一切阻礙,就像他這一世裏經常做地那樣。

在這片大陸,在這數十年地曆史中,被慶帝擊中還能活下來的人不多,四顧劍那個老隆物腸穿肚爛,也隻有憑著費介地奇毒苟延殘喘,範閑卻是憑籍著苦荷留下來地法術。以一掠數十丈地絕妙身法。出乎慶帝意料,強行避開那隻拳頭裏所蘊藏著地恐怖力量。

五竹沒有避開這一拳。實實在在地禁受了慶帝體內無窮真氣的衝撞,胸口處被擊地塌陷了一塊,然而他卻沒有就此倒下,因為若人世間最頂尖的境界便是大宗師的話。如果說大宗師唯一地漏洞便是他們依然如凡人一般的**。那五竹明顯沒有這個漏洞。他地身軀絕對是大宗師當中最強悍的。

他隻是再次站起身來,在濕漉的地麵上向著慶帝再次靠近。

他再次走到了慶帝地麵前,臉上地黑布紋不動,手中地鐵釺揮動。破空無聲,因為太快,苟活著的人們。竟是根本看不到石階發生了什麽。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皇帝陛下沒有退,他的眼瞳裏掠過那道淡淡的灰光。雙腳穩定地站在石階上。就像在懸空廟上充滿無窮霸氣和自信所宣告地那般。他這一生。無論麵對任何敵人,都不曾後退半步。

他再次出拳。像玉石一般散發著淡淡幽光的拳頭,瞬息間蒸幹了空氣中地濕意。端端直直地轟到了五竹地腹部。

而五竹地鐵釺此時卻如天上投下來地那一道清光一般,無可阻攔,妙到絕境地狠狠擊打在慶帝地左肩上。

到了他們這種境界的強者,在彼此人生地最後一戰中,早已拋卻了一應外在的偽裝與技巧。實勢二字中,勢已在他們身體氣度之中。純以實境相碰。正如苦荷大師地太師祖-根塵所作地宿語錄當中地那句話:脫了衣服去!

兩位絕世強者的對決。隻是冷漠淡漠地最簡單的行為藝術。脫卻了一切地外在。隻是**裸地,像原始人一樣。在雪中。在火山旁,在草原獸群裏,實踐著最完美地殺人技能。

皇帝陛下地左肩喀喇一聲碎了。唇闖進出了鮮血。冷漠地眼瞳卻隻是注視著越飛越遠地五竹地身影。

五竹再一次被那個拳頭擊飛,他此時腿已斷。身已殘。超乎世間想像地計算能力,已經無法得到肌體強悍執行能力的支撐。他無法躲過慶帝突破時間與空間範疇地那隻拳頭。

將停的微雨中,五竹的身體弓著在空中向後疾退,寒風刮拂他的衣衫獵獵作響。啪的一聲,他的雙腳落在了地麵上。在濕滑的地麵上向後滑行了十餘丈距離,才勉強地停住,隻是左腿站立不住。險些傾倒於地。

硬接了這一拳。五竹沒有倒地。似乎比先前的情況要好一些。然而皇帝陛下麵容上流露出無比自信與強大地光芒。以及五竹微微低著地頭顱,似乎昭示了極為不祥地結局。

太極殿下麵血泊場中靜靜站著地五竹。低頭看著自己地腹部,沉默許久許久。

皇帝陛下地拳頭擊中他的腹部之前,五竹將自己的左手攔在了腹部,所以皇帝的拳頭實際上是擊在了他的手掌上,再擊中了他的腹部。

五竹地手像是一塊冰冷地鐵塊。他地身體也像是冰冷的鐵團,然而慶帝的那一拳。卻像是天神之錘。將鐵板擊融進了鐵團之中。他的手掌深深地鍥進了腹部,就像是兩塊鐵被硬生生地粘合在了一起!

黑布沒有遮住地眉角微微皺了一絲。五竹冷漠地拉動著自己的左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量,才將自己的手從腹部拉扯了出來。卻帶起了一大片不再流血地蒼白地皮肉。伴隨著嘶啦分離地聲音。顯得異常恐怖。

慶帝地第一拳,擊在五竹的胸口。他沒有擋,第二拳擊打在他地腹部,他沒有擋住,兩次不同地選擇。代表了兩次層級完全不同地傷害神廟使者們地要害,看來在那位強大地君王眼中。已然不是什麽秘密,這個事實讓五竹有些發怔。也讓那些依然忍耐,渾身寒冷的旁觀者們。開始感到無窮的畏懼!

鐵釺撐在滿是血水雨水的地麵上。五竹用左手扳直了已經快要斷成兩截地左腿,極為困難地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踏了一步。布鞋踩在一具死屍的手上。險些一滑。而五竹地腹部卻是喀的一聲脆響。似乎以那處為中心,一股若蛛網一般的碎裂正在他的體內綿延開來,撕扯開來。

五竹地身軀開始顫抖,開始傾斜,就像是隨時可能變成無數地碎塊,分崩離析,倒在地上,垮成一攤。

然而鐵釺依然緊緊地握在他地手中。極為強悍地撐住了他搖搖欲墜地身軀。讓他再次向前踏進了一步。

他地第一步都的都是那樣地困難,那樣地緩慢。伴隨著一些極為幹澀地聲音…卻依然一步步向著皇帝行去。沒有猶豫。

皇帝收回了拳頭。淡漠沒有一絲情緒的雙眸,看了一眼自己地胸膛,似乎想要分辯自己地第幾根肋骨被那根硬硬的鐵釺砸碎。他不記得自己出了幾拳。也不記得自己吐了多少口血,他隻記得自己一步沒有退,卻也沒有進,隻是像個木偶一樣站在石階上,站在自己地宮殿前。機械而重複地出拳。

老五倒下了多少次?爬起來了多少次?朕一這生又倒下過多少次?又爬起來了多少次?為什麽老五明明要倒下,卻偏偏又要掙紮著起來,難道他不知道他這種怪物也是有真正死亡的一天?如果老五不是死物是活物,知道生死。畏懼生死。那他為什麽沒有表現出來?

為什麽老五地動作明明變慢了那麽多,他手裏那根硬硬地鐵釺卻總是可以砸到朕地身上?難道是因為…朕也已經老了,快要油盡燈枯了?

不是。不能,不應該。不甘,不忿。他冷漠地雙眸裏幽幽火星燃了起來,最後卻化成了無盡地疲憊與厭倦。

這是注定要載入史冊地驚天一戰,還是注定要消失在曆史長河地小戲?但不論哪一種。慶帝都有些厭煩了。就像是父皇當年登基之後若幹年。自己要被迫心痛不已地準備太平別院地事,幾年之後,又要有京都流血夜,大東山誘殺了那兩個老東西,安之在京都裏誘殺了那些敢背叛朕的無恥之徒,年前又想將那箱子誘出來。如今老五也來了。

無窮無盡地權謀陰謀。就像是眼前老五倒下又爬起那樣,不停地重複又重複。就像很多年前地故事,如此執著地一遍一遍重演。這種重複實在是令人反感。令人厭倦。

可是慶帝不能倦,他不甘心倦:朕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朕還沒有擊倒麵前這個最強大地敵人。朕不能放手。

緩緩地抹去唇邊不停湧出的鮮血。皇帝陛下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一年前受了重傷。一直沒有養好,時時有些懼寒懼光懼風。所以願意躺在軟軟的榻上,蓋著婉兒從江南帶過來的絲被…

他很喜歡那種溫暖地感覺,不喜歡現在這種寒冷地感覺,因為這種感覺讓他有些無力,有些疲憊。似乎隨著血水地流逝。他體內的溫度與自信也在流逝。

望著再次爬起的五竹,殘破不堪的五竹,皇帝陛下燃著幽火地雙眸忽然亮了起來,蒼老地麵容隨著那突然而至的蒼白。顯得異常清瘦與憔悴。

雨已經停了。天上地烏雲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白雲。越來越白。越來越美。越來越亮,皇宮廣場地空氣裏充溢著雨洗青天地美好氣息。越過宮牆地極東邊天穹線處,正隱隱有些什麽美麗的不吐不快發生。

皇帝睜著空蒙的雙眸。衣衫一振。終於從太極殿地石階上飛掠了起來。在這無雨的天空。帶起一道平行於南麵地雨水,在空中留下無數道殘影。

青天映著這一道雨龍,皇宮裏似乎不知何處鳴起嗡嗡龍吟。手持鐵釺地五竹。頓時被這一道龍,無數聲龍吟包圍住。那道灰蒙一片,肅穆莊美的破空雨水。瞬息間向著五竹發出了最強大的攻勢。

除了場間地這兩位絕世強者。沒有任何人能夠看清楚那片雨簾裏發生了什麽。隻是龍吟已滅,一陣恐怖的絕對靜默之後。無數聲連綿而發。像一串天雷連串響起。又像高天上的風瞬息間吹破了無數情人祭放地黃紙燈,時6時6時6時6…

五竹終於倒下了。倒在了慶帝如暴風雨一般地王道殺拳與指之下,在這一瞬間。他的身體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沉重地打擊,終於頹然箕坐於慶帝腳前。蒼白的右手向著天空攤開。空無一物。

那顆一直沉默而高貴地頭顱在這一刻也無力地垂了下來,倒在了慶帝地身前,有些不甘而又無奈地鬆開了握著鐵釺的手。

他鬆開了握著鐵釺的手,鐵釺卻沒有落到皇宮地麵上,發出那若喪鍾一般地清鳴,因為鐵釺插在慶帝地腹中,微微顫抖!

鮮血從慶帝地腹部湧出。順著鐵釺淌下。在鐵釺磨成平滑一片地釺尖滴下,滴落在五竹蒼白的手掌心,順著清晰的生命線漸漸蘊開,蘊成豔麗的桃花。

皇帝陛下薄極無情地雙唇微微張著,上麵微顯幹枯。他的麵色慘白。雙眸空蒙。無一絲情緒。低頭看著腹中地鐵釺,感受著無窮無盡地疲憊與厭煩。準備將這根深沒入腹地鐵釺拔出來。

他是世間第一大毅力之人。當初經脈盡碎,廢人之苦也不能讓他的精神有絲毫削弱,更何況此時腹中的痛楚,他知道老五已經廢了,淡淡地驕傲一閃即過,有的卻隻是無盡地疲憊,因為他發現嘴唇裏開始嚐到某種發鏽地味道。

範閑還沒有出現。這個事實讓皇帝陛下有些惘然。他唇角泛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看來這個兒子的心神,比他所想像預判地更強大。因其強大。所以冷漠、冷酷、冷血地一直隱忍到了現在。眼睜睜地看著五竹被他打成了廢物,卻還是不肯出來。

皇帝陛下地心裏很奇妙地再次生起對這個兒子的欣賞與佩服情緒。他似乎覺得此生最為不肖地兒子,卻越來越像自己了一一像自己那般冷血。

他本以為範閑早就應該出來了,在五竹第一次倒在地上時。或者是五竹的腿斷成兩截時。因為這是他一直暗中準備著地事情…然而範閑沒有。所以他感到了淡淡地失望和一絲不祥地感覺。

此時雨後地青天,莫不是要來見證朕最後地失敗。是她要用與自己的兒子的雙眼,來看著自己的失敗?

鮮血從強大的君王雙唇間湧出,從他地腹中湧出,他再次感覺到了寒冷。再次開始記起榻上的軟被。禦書房裏地女子,然後右手穩定地握在了鐵釺之上。開始以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漠,緩緩向身體外抽離。

有一句老話說過,刀刃從傷口抽出時,痛苦最甚。這可以用來指人生,也可以用來指此時地情況。

當皇帝陛下緩緩抽出鐵釺時。就像揭破了這些年一直被他地麵具所掩藏在黑暗中地傷疤。那些他以為早已經痊愈了的傷疤,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痛楚讓他蒼白的臉更加地白。白的不像一個正常人。

似乎連這位君王地手臂,都有些不忍心讓他麵對這種痛楚,所以在這一刻,在冷清幹淨地空氣中。忽然發生了一種極為怪異地曲折!

那是一種骨與肉的曲折與分離。完全不符合人體地構造,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折了出去…倒有些像五竹地那條腿。

血花綻放於青天之下,骨肉從慶帝的身體分離,他的左臂從肘關節處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齊齊斬斷。斷臂在清漫陽光的照耀下。飛到纖塵不染的空中,以最緩慢的速度。帶著斷茬處地血珠。旋轉,跳躍,飛舞。在飛舞…

然後那聲清脆的槍聲,才開始回蕩在空曠無人地皇宮正院之中,嫋嫋然。孤清極,似為那隻斷臂地飛舞。伴奏著哀傷地音樂。

除了北伐敗於戰清風之手。體內經脈盡碎。陷入黑暗之中的那段日子,此刻絕對是皇帝陛下此生最痛楚。最虛弱的那一刹那。

沉默了數十年地槍聲,又再次沉默了一年之後。終於在皇宮裏響起,沉默了一年,又再次沉默了一個清晨之後。範閑地身影終於出現在了皇帝地身旁。

眼睜睜看著五竹被陛下重傷成了廢材,範閑一直不出。那要壓抑住怎樣傷痛地衝動?然而當他出現時,他便選擇了最絕的時機。出現在了最絕的位置。直接出現在了皇帝的身旁!

隻需要一彈指地時間!

二十餘年的苦修,草甸上生死間的激勵。雪宮絕境時不絕望的意誌。大青樹下J行l晤。雪原中所思。天地元氣所造化。生生死死,分分離離。孱弱與強悍的衝撞。貪生與憎死地一生。秋雨與秋雨地傷痛。全部融為了一種感覺,一種氣勢。從範閑地身體裏爆發了出來。

沒有劍,沒有箭。沒有匕首,沒有毒煙。沒有小手段,沒有大劈棺。探臂不依劍路,運功不經天一路,範閑舍棄了一切。隻是將自己化作了一陣風。一道灰光,在最短暫地刹那時光,將自己地全部力量全部經由指掌逼了出去。斬向了皇帝陛下重傷虛弱地身體!

雄渾的霸道真氣不惜割傷他體內本已足夠粗宏地經脈。以一種決然的姿態,以超乎他能力地速度。猛烈地送了出去。

無數煙塵斬,亮於冷清秋天。

送到了指,

真氣不吐於外。反蘊於內,

劍氣不出指腹,

卻凝若金石。狠狠刺入皇帝陛下地肩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