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剖心

陸鴻漸眼看著壺中美酒竟為商羽的一張嘴給糟蹋殆盡了,一時心疼至極,顫聲叫道:“我的酒!你這女娃娃,奪我美酒,忒可惡!”

商羽打了個酒嗝,皺著眉頭急用手扇了扇這味道,搖頭道:“這……什麽酒?真難喝!”

陸鴻漸指著商羽憤然道:“如此好的九竹春,你喝不出,真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費了我的好酒!”

商羽搖搖晃晃的立起身來,噴著滿嘴的酒氣,道:“看樣子,老先生也是一個愛、愛酒之人,那,我且問你、問你……你可知何為好酒?”

陸鴻漸鼻子一哼:“你個小娃娃知道?”

商羽跟在流花川身邊這麽多天,別的不知曉,就光聽他說這‘酒’字了,品酒的學問她此刻能說出一大筐來,又見陸鴻漸好這一口,於是心中便算計上了。如若她能同老先生以酒結緣,說不定他一高興,就順手救活了小書生呢。

她搖頭晃腦地跟個老學究似的道:“這品酒之道嘛,你且聽我細細說、說來。凡世間之酒,過柔則失味,過烈則失綿,過甘則失清,過淡則失純。世之萬態,皆講求恰到好處,少則缺乎,過猶不及,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凡所完美無缺之物,都從此一‘恰’字而出。”

陸鴻漸嗯了一嗯,道:“沒想到你這娃娃人小,懂的倒是不少。那你說說,這世間之酒,誰能擔當得起這恰到好處的一個‘恰’字?”

商羽誇誇而談道:“紹揚女兒紅太柔,熙州竹葉青太淡,畹徽花雕酒太秀,薊縣茅台太貴,河西汾酒太酸,唯有這西川的高粱紅,熾灼而不失綿勁,粗獷中帶著醇香,有西北漢子的豪爽氣勢,辛辣濃烈至極,土味十足,胸懷天下,當稱得上是酒中之‘恰到好處’者也!”

“好!”陸鴻漸拍手稱讚道:“世人常以高粱紅為川人村野的俗下之品,豈不知酒無貴賤,水有甘苦。西川之水清而甘冽,最宜釀酒。而川生高粱,細膩香甜,所釀之酒醇柔濃鬱,品色極佳。西川土清,味爽,以此入酒,才當是天人合一,九州入樽,酒意全出啊!”

他激動得黑白胡子一顫一顫的,朗聲大笑道:“不想今日還能遇一酒中知己,實在是快意至極,人生得意,當浮一大白也!”

商羽趁熱打鐵道:“既為知己,那您就先替知己我救活了小書生,然後咱們再一起論道酒國,飲個盡興,如何?”

陸鴻漸忽收了笑意,搖頭道:“不如何。一碼歸一碼,規矩不能破。”

商羽氣結道:“您怎麽還記得您那破規矩呢!好,既然是說到了規矩,那咱們今兒就掰開了揉碎了,來講一講這規矩。三不醫……您說的,活人不醫,對不對?”

陸鴻漸一捋胡須道:“正是。”

商羽一指齙牙哥,道:“您看看他那樣,既沒進氣也沒出氣,怎麽能算是一個活人?”她掰著手指頭道:“這條過了,下一個,死人不醫,是不是?”

陸鴻漸應道:“不錯。”

商羽攤手道:“可是他還沒死啊!您剛剛才說的,他還有救,死人怎麽能有救呢?”

陸鴻漸沒有說話。

商羽再問:“第三,半死不活之人不醫。除了以上這三種人,剩下的你全都醫,對吧?”

陸鴻漸略有興致的看向她:“嗯,老夫是這樣說過。”

商羽道:“您若醫他,他就是一個活人,您若不醫,那他就是一個死人,又哪裏有什麽半死不活之說?您瞧瞧,這三不醫裏,可沒有一條是說他的,這回,您能醫了吧?”

陸鴻漸笑道:“好個娃娃,好伶俐善辯的一張嘴!看在你這娃娃的份上,今日老夫就破一次例,醫治了他吧!”

商羽急忙一禮:“謝謝老先生了!老先生,您快些去看看他吧,我怕咱們再聊會兒天,那小書生可真就死得透透的了!”

陸鴻漸慢騰騰的起身道:“急什麽,有我那七罐子還魂湯給他吊著氣,那隻猴子且死不了哩!”

商羽‘哦’道:“原來,那牆邊上的砂鍋裏熬著的,是救命的湯藥啊?”

二人行至齙牙哥的竹榻前,陸鴻漸俯下身子,粗略的瞧了一眼他,輕笑道:“原來還有一層皮。”

待他看至齙牙哥的胸口時,忽拈起那胸前掛著的一顆紫紅色小石,‘咦’了一聲道:“豆蔻?”

商羽奇道:“‘豆蔻’是何物?”

陸鴻漸道:“藥石豆蔻,可解百毒,他身上所係的這顆雖為二品,但如若是中毒之初服下了,亦當可保他性命無虞。”

商羽忙道:“那現在若吃了呢,還管不管用?”

陸鴻漸搖頭道:“此刻毒已浸入心脈骨血,這豆蔻,二品到底也隻是二品,藥力終究還低了一些,解不盡了。”他不解道:“當時,他為何沒食呢?”

商羽亦不甚知之,遂道:“或許,這東西是他家傳的寶貝呢,他不識用途,所以沒吃。既然已經沒用了,那就丟在一邊別去管它了,您按照您的法子,您說該怎麽治,那咱就怎麽治。——老先生,這第一步應當幹點什麽?要用到我,您盡管言語,我給您打下手幫工!”

陸鴻漸道:“既是毒入於心,那當是要剖開他的心,取出毒血,清洗一番即可。”

“啥?剖……剖心?!”商羽被嚇懵了,瞠目結舌道:“聽說過關雲長刮骨療傷,可從沒聽誰說過要剖心取血的啊!第一次上手術台,就來這麽一心髒放血手術,這幫工,我看,我是幹不了啦……”

陸鴻漸隨意道:“不過是剖心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無妨。”

說罷,即取來了一個行醫箱,打開,自裏麵拿出刀剪器具,就要扒開齙牙哥的衣裳。

商羽不禁擔憂道:“您剛剛喝了酒,要不要先醒醒酒?洗把臉,清醒清醒?再怎麽說,開膛破肚剜心它都算是個大手術了,我怕您手顫……”

陸鴻漸道:“不必,老夫此刻再清醒不過了。”他抬手點下齙牙哥周身的幾處心脈穴位,又往齙牙哥嘴裏塞了一顆小紅藥丸,執起刀來,忽瞥見商羽站在一旁,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便說道:“娃娃,你若是怕了,就去屋外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