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貓的警告

周玦不耐煩地下床去翻消毒藥水,他可不想為逗一隻貓而感染。他蘸著碘酒一點點地擦拭著虎口。他發現在傷口裏有一個黑色的小點,和針尖兒差不多大小。他找出鑷子挑了一下,但是沒有挑出來,像有什麽東西卡在肉裏了。這讓他心裏有些發毛,他用鑷子夾住這個黑點,開始慢慢往外扯,不想居然從自己的傷口裏麵扯出了一根長頭發。他這下慌了,連忙往外拉,幾次拉斷後還是有黑色的頭發在裏麵,然後繼續挑。手上因此流了很多的血,這時,他整個手都開始腫痛,他撩開袖子,發現自己的手臂居然腫得和發酵饅頭一樣。手臂的肌肉內發出沙沙的聲音,像頭發在互相纏繞。

瘦猴聽他那麽說,嗯了一聲便掛斷電話,周玦連忙拿起手機接通了陳昊的電話。

他太困了,不想去思考這些問題,自言自語地轉過頭,隨後又陷入了沉睡。過了片刻,他感覺腳底板有些癢,他抖了抖腳,慢慢地感覺這種癢移動到了後背,接著是後腦勺兒。他猛地轉過了身,發現那隻對他並不友善的貓靜悄悄地趴在他的邊上,在用尾巴掃他的後背,像討好他一樣。

周玦馬上意識到,遇到大麻煩了,連如此沉得住氣的瘦猴都這樣,他不安地問道:“瘦猴?怎麽了?到家了?”

瘦猴奇怪地問道:“這話怎麽解釋?”

瘦猴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盯著他,他耳朵裏聽到的自己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他發現這個列車員和那個賣棺材的男人聲音非常相像。他聽到列車員問道:“小夥子,你怎麽從車上跳下來啦?”

周玦移開視線問道:“媽,這隻貓是從哪裏來的?”

周玦猛地睜開眼睛,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他的頸後都是汗水,還有一些毛糙的感覺,而他的另一隻手則非常沉重,原來那隻貓真的一直都趴在他的身邊,它半個身體都壓在了周玦的手上。周玦飛快地抽掉手臂,貓眯著眼睛叫了一聲,一雙藍綠色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周玦,隨後轉頭悻然地離開了。周玦看著自己的手,就像在看一塊腐爛的肉一樣。他閉上眼睛,努力地讓自己明白前麵隻是夢,隻是一個噩夢罷了,誰沒做過噩夢呢?

男人非常冷淡,他看也不看瘦猴,走到自己的鋪位,然後從包裏拿出一隻杯子,又從隔層內抽出一袋茶葉走了出去。過了幾分鍾,他泡了一杯茶,坐回到位置上,直勾勾地看著窗戶外麵的景色,木訥得仿佛一座雕像。

胖三抱著雙臂嗯哼了一聲,示意他繼續。周玦說:“大家都看見了,現在遇到了那麽多怪事,我、胖三、瘦猴,呃……還有老九,我們萬一其中有一個遇到危險,對另外的人來說是極其不安全的,但是不回家,家長那頭又沒法交代,所以我想咱們需要每天固定時間碰個頭,至少要報下平安,你們看怎麽樣?”

老爺子咂了幾下嘴,點頭道:“不錯,不錯,就是這個。這隻就是古代所謂的玄貓。”

瘦猴低頭一看,發現這張車票的時間居然是五年前!而目的地居然真的是南京!他緊緊地把票握在手裏,轉頭朝出口飛奔而去。他現在要找到周玦他們。

周玦疑惑地哦了一聲,他沒有吃水果,而是離開大廳,回到自己的臥室。當他躺在自己的**時發現身體無比疲倦,手臂無力地垂在床邊。其實自從怪事發生以來,他的神經就像上了發條一樣,現在一旦安定下來,躺在熟悉的屋子裏,他的精神終於感到放鬆了。他轉了一個身,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這才想到,其實他好幾天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睡過一覺了。

周玦瞅了兩眼貓說:“這隻貓……的確啊,它額頭這裏一塊像深紅色,哎?還真的是玄貓啊!”

於是會議到此結束,周玦心裏隱隱地覺得有一點兒奇怪,為什麽大家對馮老九的態度那麽回避,但是馮老九卻一點兒也不在乎,和平時完全一樣,好像對那些像刀一樣的異樣眼光渾然不覺。如果是過去的老九,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好脾氣”。

瘦猴聽到這裏,不自覺地往後仰去,他覺得這個人腦子不正常,罵了一句“神經病”就到上鋪去了。

那個男人本來已經緩和下來的臉,又扯出了一個非常喜感的笑容,他說:“去南京。”

瘦猴的本名叫做侯曉偉,他的滿語名字叫阿克敦,是結實強壯的意思,但是瘦猴長得不壯實,卻很強。由於他的身材過於矮小,所以很多人看到他都認為他最多隻是高中生。這讓他格外自卑,他很小就開始練習武術,參加過比賽,比起那些業餘空手道可算是真正的高級玩家。隻要誰膽敢對他的身高說三道四,他就讓他變

豬頭。所以,他堅信沒有什麽物理上的東西可以傷害到他,但是他格外在意那些玄乎飄渺的事物。他信鬼神,是這幾個人中最信的。

他低頭看著依然在玩毛線的黑貓,而黑貓發現周玦正盯著它,抬起腦袋對著他喵喵地叫了兩聲,隨後繼續玩著毛線。

所以比起一個人回去,瘦猴更加害怕一個人留下來陪這個人。周玦很清楚他心裏的不踏實,他拍著瘦猴的肩膀說:“要不這樣吧,你回去,然後每天保持聯係怎麽樣?”

人家對你笑了,你好歹要回句話。瘦猴咳嗽一聲說:“大哥,你這是去哪裏啊?”

安靜片刻之後,又進來了一個男子,瘦高個兒,穿著一身藍灰色的夾克衫、藏青色的西褲,看樣子像一個搞文化的人,非常斯文。他手裏隻拿著一隻綠色旅行包,比起前麵那位跑單幫的哥們兒,真的是瀟灑許多。

最讓他感到恐懼的是,這種怪異的腫脹居然不斷延伸。他驚恐萬分地吼叫了起來,但是父母並沒有聽到兒子這樣的吼叫聲。他翻出抽屜裏的一把手工刀,二話不說就割開了自己的手臂,裏麵果然是大把的頭發像麻花一樣糾結在他的骨頭上,紅的血肉、白的骨頭、黑色的頭發,這三種顏色糾纏在一起。頭發不斷地向內延伸,鑽進他的血肉之中,像開道一樣。他害怕極了,瘋狂地拉扯這些古怪的頭發,一把把連著自己的血肉一起扯出來,一團團頭發混合著血,被他扔得到處都是,但是無論他扯得有多快,依然沒有頭發延伸的速度快。頭發有意識地向上瘋長,鑽開了周玦的肌肉,很快就延伸到他的脖子。這個時候,周玦已經陷入了癲瘋,他隻是想要阻止這該死的頭發繼續伸展。他拿起刀子猛地往脖子上紮去,頓時鮮血和頭發都噴射了出來,而他則頹廢地倒在血泊之中,眼中充滿了恐懼。

瘦猴本能地一拳打在那個人的腹部,他發現他的身體裏居然隻有骨架子,一拳下去就聽到哢嚓一聲。瘦猴連忙甩開那隻枯手,發瘋地跑出臥鋪廂。外麵車廂裏一個人也沒有,隻有白晃晃的燈光,但是車廂的擺設已經徹底變了——車廂成了木質結構,有紫紅色的絲綢作襯子。這種裝飾,簡直就像……一個棺材的內部啊!車廂成了一具巨大的棺材!

列車員低頭一看,臉馬上就黑了,他聲音壓得非常低,他說:“這次列車,在五年前發生過一次事故,翻車了,死了很多人,貌似是去南京的。這節車廂現在已經報廢了……你這票是從哪裏來的?”

瘦猴忙從發呆中緩過來,男人的聲音非常輕微,感覺像有些感冒,或者說像從肚子裏發出的腹語一樣,瘦猴回頭對男人說:“遼寧,這列車的終點站就是了。”

他不再猶豫,他寧可跳車而亡,也不想被這些怪物撕成碎片。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會遇到許多無法解決的問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無視。而現在問題就擺在眼前,容不得你閉眼否認,於是周玦隻能這樣安慰大家和自己:這可能是人為的,我們要小心點兒,他雖然神通廣大,但是依然有跡可循。日後抓到這個小子,就給我往死裏打,誰不盡全力打就揍誰。

瘦猴終於無法忍受了,他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拿上背包就衝了出去。那個賣棺材的一把抓住他,他發現男人的手已經成了腐爛的白骨。在反光中,那個穿著瘦猴衣服的人表情非常悲哀,眼神裏流露著無奈,但又摻雜著一些嘲諷,而那個賣棺材的人則冷笑著說:“故事還沒結束呢……”

瘦猴發瘋地拉著車門,他要離開這裏,但他忘記了這是在急速行駛的火車上,跳車等於找死。不過幹等也是找死。

周玦哈哈地笑了起來,他眯著眼說:“這樣吧,它是上星期三晚上來咱家的吧。呃,那是夜裏吧……”

瘦猴感覺自己的尾椎骨有一種被冰凍了的寒意,他心虛地擦了擦窗戶,發現外麵的景色像一個固定的布景。瘦猴的臉瞬間就僵硬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遇到麻煩了。

瘦猴雖然念大學,但他是理科生,你問他牛頓定律和電力定律,或許他會告訴你公式,但是你問他人文方麵的,那還不如去問周玦他們。

此時,那個“木頭”人居然開口道:“你要去哪裏?”

沒想到剛說到夜字,黑貓居然喵喵地叫了兩聲,像是在答應周玦。周玦見它叫得起勁,又叫了一聲“夜”,它晃了幾下腦袋,抬頭看著他。這時侯他發現這隻貓居然像人一樣在微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這個笑容讓周玦不禁渾身顫抖。

陳昊嗯了一聲,等著他繼續說。周玦把瘦猴的事情說了一遍,並表示看樣

子瘦猴是回不去了,希望能讓瘦猴在他這裏住一段時間。

但是周玦幾人心裏都清楚,這事太玄了!

瘦猴發現廁所裏有人,他隻能靠在旁邊等,許久終於從裏麵走出一個老嫗。老太婆看到廁所邊守著一個年輕人,一臉警惕地拉著褲腰帶,用充滿鄉音的話嘀咕了幾句。瘦猴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隻是朝她的背影扔了一個白眼兒。

瘦猴立馬露出猶豫的神情,周玦知道他的想法,因為如果不回去他就得住宿舍,而前幾天馮老九表示,他要趕上那一個月落下的課,所以不會回去。如果瘦猴不回老家,就得老老實實地和這個人一起住。雖然說大家表麵上都接受了這個人,但實際上誰都不願意單獨和他在一起,畢竟在他們的記憶中,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他是一個死人!

話說兩頭,周玦家莫明奇妙地來了一隻怪異的黑貓,而胖三到家的時候發現家裏少了一樣東西——一張舊照片,那是他以前去錢塘江遊玩的時候和周玦他們四人的合影。他把它放在桌子的玻璃下。因為那時侯他還沒現在那麽胖,所以他時不時地可以低頭看看照片,尋找一下心理安慰。現在這個心理安慰莫明地消失了。

胖三啊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終於憋出一句:“老子剛到家,這是給你打的第一個電話啊!”

男人沒有繼續說話,他隻是依然看著窗戶外麵。瘦猴也依然沒有睡意,他被這個賣棺材的男人影響,也看著窗戶外麵的景色。

周玦道:“玄貓?是不是……玄貓,辟邪之物。易置於南,子孫皆易,忌易動?”

瘦猴第一個反應就是摸車票,他懷疑自己坐錯車了。他想到,前麵驗票的時候,他還特意問過列車員,他幹笑著對男人說:“這輛車是去遼寧的,你坐錯了吧。要不你現在去問問列車員,或許還可以換票。”

此時,爺爺和父親這兩個棋迷終於盡興了(很可能是餓了),停戰來到大廳,見到母子兩人都在逗貓,也過來湊熱鬧。爺爺已經是古稀之年了,有些輕度白內障,他眯著眼看著這隻貓說:“你們娘兒倆還真是喜歡這貓啊,不過這貓的確特別,靈氣足哇!”

瘦猴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就這樣,那個男人維持著一個姿勢,麵對窗口,直到太陽落山,他才稍微地眨了幾下眼皮,隨後喝了一口早就冷掉了的茶。瘦猴並非有意要觀察他人,他隻是覺得他的動作和表情未免太單調了,如果不是有呼吸,還真以為是一個假人。

周玦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是一個蹲在角落裏的背影,它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像笑也像……貓叫。

出了車站,瘦猴掏出手機撥了周玦的號碼。周玦剛剛入睡,其實他一晚上都沒辦法正常入睡,一直都是處於半清醒半迷糊的狀態,他含糊地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瘦猴急促的喘息聲。

當他意識到恐怖之時,發現從車廂的牆壁上滲出許多紅色血液,一股濃稠又腥臭的味道彌漫著整個車廂。瘦猴歇斯底裏地狂奔起來,這時後麵響起了詭異的聲響,瘦猴回頭一看,發現那個上廁所的老太婆正翻著白眼,像是一具僵屍一樣向他跳來,在她身後那條長長的褲腰帶還拖在地上。最讓他發瘋的是,這個時候每個車廂裏都傳來**,本來安靜的車廂都傳出古怪的嗚咽聲,從裏麵爬出了好幾個類似僵屍的東西,無不例外都是朝瘦猴而來的。整個車廂就像在上演中國版的《生化危機》。

瘦猴罵了一句髒話,他忍住極大的恐慌和怒意說:“不能去,那個老九肯定不對勁,我不去。”

爺爺的話說得很平淡,家裏人都把它當玩笑聽,父親更是嗬嗬地一笑了之,但是在周玦聽來,每一句話都像在提醒他一樣。他知道這隻貓其實是衝著他來的,想到了那個夢,又想起為什麽他還沒走到它跟前,它就發出那麽刺耳的叫聲;為什麽在老九鬼魂出現的那個晚上來到自己家,一切都像在警告什麽事情即將來臨。

瘦猴坦然搖頭,男人不意外,他笑著說:“老人都愛去那裏。”

瘦猴的腦子裏隻有黑不溜秋、黑乎乎這樣的詞。過了半天,瘦猴開始覺得這單一的景色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好像有什麽地方不正常了。他正思索著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問題,馬上就發現錯誤的所在,這黑乎乎的窗戶為什麽……一直都有兩個亮點?

男人坐在他對麵,一直都沒有說一句話,瘦猴放下雜誌想要上廁所。他走到過道,這時侯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在鋪上睡了,即使沒有睡覺也不會留在過道裏。列車的燈開得亮堂堂的,顯得一點兒也不懂得節約和環保。

陳昊

猶豫片刻,答應了下來,接著說:“你也一起來吧,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我等你。”

男人見他回到床鋪,眼珠子才稍微轉一下,像死魚突然詐屍一樣,隨後又恢複前狀。

周玦聽得毛骨悚然,他覺得那隻貓不喜歡他。叫聲引來了母親的注意,她轉頭見自己兒子回來了,很高興,她剛才忙著看電視,沒留意到周玦。她想要放下貓,但是貓似乎不願意離開她的懷抱,撒嬌一樣地不肯下來。母親指著桌子上的水果說:“洗個手,吃點兒水果。”

瘦猴思考了半晌,最後一咬牙,點頭道:“好,就這麽決定了,你放心吧。”

秋天的夜已經變得有些深,天色暗得隻能夠看到幾點模糊的亮光,也不知道是燈光還是星光。這樣的漆黑之中,瘦猴透過玻璃窗看著車室裏的影子,感覺像另一個空間的倒影。在那個空間裏還有一個自己,也坐在火車上,呆呆地望著玻璃窗,看著在玻璃裏的另一個自己。這兩個是不同的人,他們有著不同的心思。

母親讓周玦給這隻黑貓取個名字,周玦隨便說了一句:“那麽就叫阿咪吧。”

瘦猴的眼睛睜到眼眶生疼,他不知道這反光到底是怎麽回事,最後那個反光中的自己發現了瘦猴察覺到了他,居然猛地轉過頭,對他怪誕地笑了笑,這個笑容根本就不是瘦猴。瘦猴發現這個人不是自己,但是他穿著自己的衣服。反光中的那個人對瘦猴笑著挪了挪身體,像要靠近他一樣。此時,瘦猴感覺身體仿佛被一個什麽東西所接近,而後,反光中的那個人把書攤給他看。他清楚地看到,那就是。其他字他都沒有看清,他隻看清一句話:他已經不是人了。

瘦猴的神經過去沒有那麽纖細,他正奇怪著今天是怎麽了,為什麽腦子裏會鑽出那麽多古怪的聯想。他自嘲地笑了笑,準備繼續看雜誌。

這隻貓的臉非常小,所以顯得眼睛格外大。眼睛裏那種深潭一般的藍綠,像要把人給吸進去一樣。周玦轉過身,想要去逗弄一下小貓,但是小貓像受了驚嚇似的,伸出爪子就是那麽一下。

列車員狐疑地說:“上海南站,同學你該不會是想要混火車吧,你家在哪裏?你的學校呢?讀書了嗎?出示下身份證可以嗎?”

男人扯出一個很不自然的微笑,瘦猴發現他還是麵無表情比較好。男人笑著說:“這列車的終點站是南京。”

上完廁所回來,他發現那個男人依然坐在位子上,看著窗戶,維持著那個凝視遠方的表情。這讓瘦猴感覺這個人如果沒有憂鬱症,就是一個自閉症患者。

此時,他的父親和爺爺兩個人在下象棋,母親在看肥皂劇。周玦跟他們打了一聲招呼,然後進入自己的房間。剛剛放下行李,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刺耳的貓叫聲,他走出去一看,發現母親的懷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隻貓。這隻貓渾身漆黑,隻有兩隻眼睛綠得發藍。他好奇地靠了過去,那隻貓警覺地盯著他看,隨後張大嘴巴,又發出一聲很尖細的叫聲,像女人的尖叫聲一樣難聽。

瘦猴看了看時間,該吃晚飯了,他自己事先買了方便麵,熱水一衝就可以吃。那個男人聞到了方便麵的香味兒,稍微又眨了下眼,此時列車員在通道裏喊著賣盒飯。男人慢慢地站起身,他走路非常慢,列車員都走很遠了,他才喊住他,列車員隻得倒退到他的麵前。他買了一盒,付了錢,然後又非常緩慢地走到位子上,打開飯盒開始小口小口地吃飯。如果是一個女人,或許會顯得非常文靜,但是一個男人,那麽緩慢地吃飯,給人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瘦猴摸了摸脖子,揉著膝蓋。他發現自己居然毫發無傷,但他確實是趴在地上。列車員把他拽了起來。瘦猴揉著眼睛,他發現自己剛剛從一輛停止的列車車廂門裏跳了出來。

此時,那個男人冷不丁說道:“你知道安徽多林多山嗎?”

母親噘著嘴,委屈道:“不能起個稍微好點兒的嗎?我叫了它半天咪咪,它都不睬我。”

這個遲鈍緩慢的男人終於發現瘦猴一直都在偷偷地看著他,他停了下來,對上瘦猴的眼神,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容,瘦猴感到他還不如不笑來得正常點兒。

現在周玦他們不得不相信自己可能真的錯了。恍惚在錯與對之間,很容易把自己逼成瘋子,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去思考。思考帶不出答案,隻會牽引出更多的疑惑。

瘦猴的眼神已經沒了焦點,他嘴裏自言自語:“沒走?但是……但是我在車上都快過了一天啊!對了!現在的時間!大哥,請問現在是幾月幾日,幾點?”

周玦笑著說:“怎麽會,蠻可愛的。”

男人沒有接受瘦猴的提議,他隻是直勾勾地看著車窗外麵,然後便不再搭理瘦猴。瘦猴討了個沒趣兒,他低聲呸了一聲,也不再說話,繼續看汽車雜誌。

外麵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第四次下雨了。周玦掙紮了幾下,但是實在無法抵擋困意,隨即便睡著了,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突然一聲急促的電話鈴響起,把他從即將睡熟的狀態中喚起。他一個激靈,起身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胖三的聲音,他說他已經到家了,一切平安。

瘦猴心想,這老太婆在緊張什麽,自己又不是沒常識的變態,要襲擊也是襲擊美女啊。

瘦猴見狀,直皺眉頭。最後飯菜都涼了,那人喝著冷茶,吃著冷飯。一點兒也不介意。等他吃完收拾飯盒的時候,瘦猴看了下手機,他足足吃了兩個半小時。從五點半吃到七點半,人家婚宴估計也該吃完了。

此時,列車傳來了像剮鐵皮一樣的刺耳聲音,接著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出:“終點站南京到了,請旅客們從棺材中出來,不要遺漏物品。請旅客們……”

此時,他發現坐在邊上的那個男人的眼睛其實不是看著景色,而是一直都盯著玻璃上的反光。瘦猴的脖子已經僵硬得無法轉動,因為他發現在反光中,他的對麵坐著一個形如枯槁的骷髏,這個“骷髏”一直都保持著一個坐姿,盯著窗戶。最讓瘦猴崩潰的是,在反光中他手裏拿著一本書!他居然在看書,而且眼神非常專注,對著對麵那個已經半腐爛的骷髏念著書裏的內容。

胖三這才安心地掛斷了電話。

瘦猴一聽,發現自己居然根本沒出上海,居然根本就沒回去!他兩腿一軟,直接跌倒在地上,列車員好心地再一次把他扶起來。

周玦歎著氣,掛斷電話,他覺得這個夢魘有些突然,於是對那隻貓產生了微妙的興趣,他準備去問母親這隻貓的來曆。就在他轉身離開房間的時候,原本貼在屋頂的海報突然落了下來,從上麵垂下了一大把頭發。頭發了無聲息地晃動,隨後就閃電般縮回了天花板,**隻留下了那張海報,而雙麵膠上還粘著幾根烏黑的長頭發。

周玦道:“自己跑來的?它會走樓梯?”

這個男人拿出一塊白色的手帕擦了擦嘴,瘦猴視力很好,他看到手帕上有什麽殯儀館的字樣,這個男人估計是做喪葬業的。

然後對著手機把這事大概與周玦說了一遍,周玦越聽臉越黑,他對著話筒說:“你先到學校宿舍去吧。”

他問了母親,卻被告知沒有人去過他的臥室,所以照片的不翼而飛隻能杳無下文。這事胖三沒有告訴周玦,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老爺子摸著下巴的幾撮白胡須說:“這貓呀,其實分很多種,黑狗辟邪,黑貓通靈。但是黑貓中最克惡鬼的,要數玄貓!”

隨後電話又響了,他接起電話,又是胖三打來的。胖三說他已經到家了,和前麵所說的一模一樣,周玦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說:“你不是前麵打過電話了嗎?怎麽又打來了?”

來到大廳,母親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手裏打著毛衣。那隻黑貓在她的邊上玩著毛線球,滾出了很多毛線。那些糾纏的毛線讓周玦想到那個夢,又覺得手臂開始發癢了。

而另一頭,瘦猴搭上帶臥鋪的火車往遼寧老家趕,車上熙熙攘攘。瘦猴其實膽子不小,他是幾個人中最膽大沉穩的,但饒是如此,他也有些怵得慌。他打過電話給周玦和胖三,兩個人雖然表麵上都說沒有遇見什麽特別的事情,但是從語氣上他可以判斷,其實他們兩個或多或少都發現了什麽異常,隻是誰都不想先捅破承認,他也隻好靜靜地等待著他即將遇見的事情。

瘦猴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回答:“到個屁家,我根本沒出上海!”

在這樣不安又迷惑的心情下,四人居然相安無事地過了好幾天,迎來了一年一度的國定長假,大家都準備回家過長假。周玦在臨走前,又開了一次節前寢室會議。他雙眉緊鎖,眼帶愁意地說:“同學們,這次放假七天,我們會有七天的時間不在一起。”

男人停止了笑聲,他道:“因為我就是專門賣棺材的。”

瘦猴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列車員用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著他。瘦猴摸著腦袋,問道:“這裏是哪裏?”

男人放鬆了肩膀,他靠在鋪子上,顫抖著肩膀開始發出咯咯的笑聲,他一邊笑一邊說道:“那裏的棺材很出名的。”

不管怎麽說,就這樣,四個人各自回家。周玦揣著不安和一種微妙的暫時解脫的心情坐上了車,不到一個小時就回到了家中。

周玦說:“喂,陳哥,是我。”

老爺子一改前麵的玩笑,略微疑惑地說:“嗯,但是,這玄貓隻會出現在煞氣極重、出現惡鬼的地方,平時你要看到它的影子都難。在咱們家……難道是來警告我們的?你們都給我小心點兒。不過這隻貓最克惡鬼,有它在應該沒事,把它給我養好嘍。”

就這樣,周玦被眾人接出醫務室,而這個遲來一個多月的老九也重新住進306宿舍,還是睡在那張**,桌上依然放著那幾本經濟學理論書籍。周玦他們有時候會以為其實老九沒死,老九真的沒死!因為連周圍的同學都說那個跳樓的是樓上的學生。一切都像是被篡改過的劇本一樣毫無痕跡。

周玦看著時間,都已經夜裏一點半了,這個時侯他想到了陳昊。他搔著後腦勺兒說:“你先去陳昊家吧,我等下跟他打個招呼。”

周玦很喜歡跟爺爺嘮嗑,爺爺過去上過私塾,剛剛解放的時候還給報社寫過點兒文章,算是一個老輩兒的知識分子。爺爺知道的很多東西都是周玦聽都沒聽過的,所以他說的總有讓周玦感到驚奇的地方。

周玦問道:“你真的非得回老家不可?”

胖三聳著肩膀表示沒問題,但是瘦猴說:“難啊,我不是本地人。”

但是有一件事,周玦認為爺爺給出了答案,那便是必須留住這隻貓。因為它是最克惡鬼的玄貓,它是來給他們警告的。也許在關鍵的時候,它是周玦保住全家性命的法寶。

周玦的手立馬就見紅了,他惱火地把那隻貓轟了下去。小貓瞄了一聲,抖了幾下尾巴,然後無聲無息地一溜煙跑了。周玦看著自己的手,虎口那裏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口子,還流了血。他沒當回事隻是甩了甩手,傷口的血很快就不流了,隻是略微腫了起來。

周玦告訴他自己也到家了,一切也都安好。掛掉電話後,他再一次摔在**。這一次他卻無法入睡,鈴聲把他的睡蟲驚醒了,他無聊地瞪著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上麵貼著高達的海報,海報的一角已經翹了起來,露出後麵米白色的天花板。如此看了一會兒,睡蟲又回來了,他閉上眼睛正要入睡,突然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他轉了一個身,發現並沒有人進來,門自動地開了一條縫。

母親說:“它自己跑到我們家門口的。就是上星期。我看它不髒又不怎麽叫喚就養著了,反正也沒什麽不好。”

周玦疑惑地問道:“不就是……黑貓嗎?”

老爺子搖頭道:“不是啊,純黑的貓就不是玄貓啦。你看啊,我寫給你看。玄字小篆是怎麽寫的啊,下麵是個絞絲,上麵像絲絞上的係帶,其實就是古代的一種染絲用的絲結。所以,它的意思其實不是純黑色,而是黑中帶赤。”

它像在聽他們談話,時不時地會抬頭看看這對母子,隨後又了無聲息地繼續玩毛線。

瘦猴聽了時間之後,踉蹌地倒退好幾步,他明白了,他一天都在這列根本沒有開的車裏耗著。他突然想到什麽,從口袋裏摸出票根,遞給這個列車員說:“大哥,你替我看看這車票對嗎?”

這車……怎麽停了?

瘦猴愣了一下,這列車是去遼寧的,不過遼寧的鐵路密集度是全國第一,所以也許他會在其他站點下去吧,瘦猴那麽想著,也看向車窗外的景色。

他記得,他上廁所前看到過的那兩個亮點也在這個位置上,前麵他歪著腦袋看了那麽久,怎麽那兩個亮點一點都沒變呢?

周玦扶著額頭使勁地搖晃起來,然後他說:“我前麵做了一個噩夢,可能那是夢裏的事情。沒事,既然安全到家就好好休息吧。”

車又一次停靠站點,他隔壁鋪位的人舉著巨大的行李箱往外擠。那人朝瘦猴打了聲招呼,消失在人流中。

周玦母親停下手上的活兒,頓了頓,顯然她沒想到這一點,不過隨即就回答道:“唉,也可能是誰扔了,然後它跑到我們家門口的,晚上下著雨,我半夜看它窩在我們門口的地毯上,第二天居然還是沒走,實在挺可憐的。你不喜歡這隻貓?”

列車員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盯著他,他開始懷疑,這個長相不錯的少年實際上是個智障。他看了看手表說出了時間,並且接通了對講機,他得把這孩子送派出所去。

他閉上眼認命地跳了出去,摔倒在地上。他沒辦法靠自己的力氣爬起來,他感覺很疼,但是沒有他想象中那樣疼,並不是那樣粉碎般的疼痛。接著有一隻冰涼的手拉住他,再接著……瘦猴睜開了眼睛。在他麵前的不是閻王爺,而是一個拿著手電筒的列車員,他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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