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曆601年的春天,比起以往年份,似乎來得遲了些——已經是三月中旬的天氣,然而在大陸中部,甚至勉強可以算是南方地區的卡德萊特平原上空,卻還飄揚著一片片的雪花。

雖然這裏名義上是屬於索菲亞王國的領土,但因為從這裏一直到卡奧斯帝國邊境都是荒涼的無人區,故而王早就放棄了對這裏的巡邏值守,而將之作為與卡奧斯帝國之間的緩衝地帶。而從596年到600年,索菲亞與卡奧斯先後兩次在卡德萊特平原展開的大會戰更使得這片寂靜無人的荒原成為全大陸聞名的戰場。草叢和塵土之下不時可以看到累累白骨和生鏽的兵器,甚至有傳言說這裏每到晚間都可以聽到隱隱約約的廝殺聲,那一朵朵四處飄蕩的鬼火似乎代表著戰死者的陰魂。

昔日商旅通行的道路已經很久沒有人通過了,枯萎的雜草早就占據了馳道的位置,而現在紛紛揚揚的雪花又將這一切都覆蓋起來,大地上一片蕭瑟荒涼的景象。天地茫茫,灰蒙蒙的塵世間似乎隻有無生命的雪花在飛舞著。

但即使是在這冷漠孤寂的寒冷世界中,生命的花朵依舊想方設法綻放著自己的光彩。一株小小的金盞草努力從道路堅土中探出頭來,用一朵小小的花蕾宣告了春天的來臨。然而沒過多久,這花蕾就被碾碎了——被一輛飛速前進的馬車車輪所碾碎。

一小隊人馬簇擁著這輛馬車飛速從馳道上跑過,馬車裝飾得極為豪華,似乎原本是用於出席宴會的奢侈品。然而現在,它惟一被特別關注的就是速度了——車身由四匹極好的健馬拉著,速度快得簡直像要飛起來一般。雖然如此,車下巧妙安置的彈簧卻依舊保持了車身的穩定性,坐在車子裏的人也不會因為速度過快而感到太劇烈的顛簸——當然,這隻是對於普通人的感覺來說。

馬車的車窗打開了一個小口子,從裏麵探出了一張美貌嬌俏的少女麵容,不過現在,這張臉上可滿是不悅之色,“白河愁將軍,莉蓮娜小姐被顛得很不舒服!你們把速度放慢一點不行嗎!”

窗子一打開,旁邊一位一直緊隨著馬車奔跑的騎士立刻跑到了窗前,但當他聽到這侍女的要求之後,臉上滿是怒色,“現在可不是在米蘭城裏參加阿爾伯特大公的遊園會——我們是在逃命呢!露易莎,以後讓你們的小姐弄清楚狀況再提要求!”

“哇,我可不敢這麽跟小姐說話——聽說你們中京國一向號稱禮儀之邦,為何對女孩子這麽粗魯?或者,她們說得不錯——騎士大人隻對小姐一人展露笑容?”

侍女露易莎的目的其實正是想多和那個名叫白河愁的中京人多說兩句話,一有機會就眉花眼笑地調笑起來,中京騎士白河愁很不高興地回過頭去,冷冷地拒絕了這種挑逗。

“既然知道我是中京人,就該明白我原本不該插手這種麻煩事——居然卷入與這個大陸上最強帝國卡奧斯的戰爭中!”

白河愁的憤憤之言突然被馬車中一個低沉脆弱的聲音所打斷,“對不起了,白河愁將軍,我不該讓爸爸請你幫忙的。”

聲音突然低沉下去,白河愁立即停止了抱怨,策馬衝到窗前,臉上充滿緊張感,“莉蓮娜小姐怎麽了?不舒服嗎?再堅持一陣子……過了這平原就可以到索菲亞軍的防區了。”

他極為緊張地向窗內張望,卻看到了一張笑靨如花的調皮麵容。

“其實沒什麽。哈哈,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

被捉弄了的中京騎士無奈搖搖頭,但他還是下令略微放慢了速度。當然,保證馬車中嬌小姐們舒適的代價就是遇到麻煩——不久之後,一隊人馬惡狠狠地追了上來。那些人的盔甲和戰袍都是火一般的鮮紅色,臉上更是充滿殺氣。

“米蘭人,別想逃!”

看來終究免不了要和卡奧斯軍人一戰呢。白河愁略有些無奈地自忖,揮手示意馬車先行離去,他自己則勒住了坐騎,回頭擋在當道口,冷冷地看著對麵那群追兵,並伸手從馬鞍上摘下了自己的兵器——中京人把這種在長槍的槍尖兩側裝備有月牙形鋒刃,兼具戰斧與長槍妙用的兵器稱之為“戟”。

追兵很快來到了麵前,被白河愁那沉穩無比的氣魄所懾,他們不情願地停下了馬。雙方對峙了片刻,追兵中為首的軍官冷笑起來,“哼哼,原來是個中京人,記得我們當年也是在這裏幹掉過一個中京人,好像還是索菲亞第一騎士傑克佛裏特的副官。嗬嗬,想不到今天又要在老地方解決另一個。”

白河愁眼中的光芒漸漸強烈,最終轉為熾熱,“傑克的副官……梅雨,你們殺了梅雨!”

他將手中長戟平端,指著那猶自狂笑不已的帝官,“報上你的名來——我白河愁戟下,不斬無名之鬼!”

自信無比的聲調震懾了對手,那名帝官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赤龍重裝兵團第十二騎兵中隊,中隊長達塞爾斯,小子,想用單打獨鬥來拖延時間嗎?別做夢了!”

達塞爾斯一聲令下,身後的帝國騎兵立刻衝了上來。雖然赤龍重裝兵團並不以騎兵見長,但達塞爾斯本人的勇猛在赤龍重裝兵團中也是極為著名的。他的部下,在勇力方麵自然也絕不遜色。數十名帝國騎兵一擁而上,打算將這個膽敢單槍匹馬阻攔他們的中京人亂劍分屍。然而,他們立刻發現對手沒這麽簡單。

麵對瘋狂擁上的敵人,白河愁臉上扯出一抹冷笑,他縱馬迎上,在眾多帝國騎兵的劍光揮舞中,白河愁的身影宛如閑庭信步一般悠閑自在,所有攻向他的兵器都被他用長戟戟杆就輕易彈開,而他長戟頂端的鋒刃卻不停閃爍著懾人的寒光。每一次寒光閃動間都必然有一名帝國騎兵落馬身亡,頸項、胸口、額頭……無一不是致命傷。格鬥場中完全充斥著帝國士兵臨死前的慘叫聲。而白河愁的動作始終是那麽舒緩隨意,從頭到尾,他甚至一直用一隻手操控坐騎而僅用單手握戟!顯然根本就未出全力。

那邊的達塞爾斯可是越打越心驚,雖然是下雪天,額頭上的汗珠卻是滾滾而下,當他終於注意到對手一直僅用單手和他們較量時,滿腔的怒氣全都爆發了。

“瞧不起人嗎!”

達塞爾斯狂吼著雙手握劍全力劈下,旁邊幾名騎兵也都大叫著不顧一切地劈斬下去,隻聽“當”的一聲巨響,白河愁用長戟的戟杆再次輕易架住了他們的攻勢,而這時帝國士兵才發現——那戟杆也是用純鋼鑄成的!

“好家夥!”

雖然詫異於對手的強大力量,達塞爾斯依舊使出了全身的氣力意圖壓製對手,他旁邊的帝國騎兵們也都把全部力量壓在了白河愁的長戟上,白河愁依舊用單手握著戟,但眼中的光芒漸漸強烈起來。突然之間,他的另一隻手放開了馬韁繩,用力在戟杆上一托。

“去吧!”

隨著白河愁的吼叫聲,所有圍攻者的兵器全都被猛力彈開,就在下一個瞬間,長戟兩側鋒刃劃出一道致命的半弧形光芒,圍繞在白河愁身側的十餘名帝國士兵在一刹那間全都身首異處,達塞爾斯是惟一的幸存者——他畢竟擁有中隊長級別的身手,就在戟鋒從他脖子上劃過的瞬間,達塞爾斯及時收劍擋了一下,雖然暫時保住了性命,但手中大劍已被削斷,人也從馬上栽了下去。沒等達塞爾斯爬起身來,白河愁的長戟戟尖已經指在了他的喉嚨口。

“卡奧斯帝國的勇者也不過如此而已。”白河愁冷冷地說道。

達塞爾斯雙目圓睜,胸口不住起伏,“混蛋!要殺就殺,說什麽風涼話!我們卡奧斯的猛將你還沒見識過呢!小子,別看你現在神氣,若是我們帝國四將軍中隨便哪一個出手,就能輕易拿下你的腦袋!”

白河愁嘴角邊露出一絲冷笑,“死到臨頭還在說大話!本想饒你一命,但你們竟然殺害了梅雨……不可饒恕!”

白河愁手中的長戟一沉,正要砍下達塞爾斯的腦袋,突然從他身側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白河愁的眼角餘光注意到一匹青色的騎影正在飛速向他靠近。

來得好快!

白河愁心中隻來得及轉過這樣一個念頭,眼前突然升起了一輪燦爛無比的太陽——那其實不是陽光,而是淩厲無比的劍光!白河愁甚至顧不上再對達塞爾斯下手,匆忙橫過長戟,雙手握住戟杆,用力向外封出,才抵擋住了對手的猛烈突擊。

“當!”

兩人的兵器交擊在一起,迸散出千萬點火星,兩人的戰馬各自發出一聲長嘶而後退了幾步,兩人皆驚詫於對手的勇力而吃驚地看著對方。

白河愁暗自抖動被震麻的雙臂——自從他登上這片大陸以來還是第一次。他吃驚地看著對麵那個令他雙手酸麻的敵手——青藍色的鎧甲和盾牌、青藍色的戰馬,甚至連眼眸都是如同最純淨藍天般的青藍色。在盾牌和甲胄的顯眼處,描繪著卡奧斯帝國最強軍團獨有的青龍標記和代表軍團長地位的三顆星。然而這一切都還不是最醒目的,最讓人感到耀眼的是——在對方年輕俊秀的臉龐上,那種無人可比的自信和冷靜神色。

“青龍騎士雷昂?”

雖然之前並沒有見過對麵那個年輕人,但自從白河愁一登上這片大陸的土地開始,他就無數次從吟遊詩人口中聽說過了這個對手——卡奧斯第一軍團青龍騎士團的軍團長,帝國最強的四將軍之首,更是全大陸排名第一的勇士!他的事跡和傳說早就被世人四處傳頌;青龍騎士雷昂的名字,幾乎已經成為了騎士精神和力量的化身。

與此同時,雷昂也在觀察著對麵的敵人。一個看上去文弱單薄的中京國人,在那瘦削的身體中居然蘊含著那麽大的力量!雷昂暗自搓了搓同樣感到麻木的手掌,在記憶中似乎隻有在與索菲亞第一猛將傑克佛裏特對戰時有過這樣的感覺。

“想不到米蘭人居然能找到如此的勇士,我雷昂·法雷爾何曾有幸,能夠再次接受中京國勇者的指點。”

雷昂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銀劍,眼中閃動著激動和渴望的光芒。而白河愁的目光卻落在了雷昂的肩頭——那裏半露著一截長大的劍柄。

“據說你擁有這大陸上最強的兵器聖劍蘭特貝爾克,為何不拔出來?”

“我欲領教閣下的真實本領,豈能憑借外力取勝!”雷昂再次舉起銀劍邀戰。

白河愁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兵器本身也是主人力量的一部分,好的兵器就如同主人的手臂一般,豈能稱為外力。更何況,縱使閣下使用了聖劍蘭特貝爾克,也未必就能占到上風。”

白河愁伸手拍了拍腰間的佩劍,傲然說道:“我亦擁有中京最強的寶劍‘龍牙’,比起你們的聖劍蘭特貝爾克來也毫不遜色!”

雷昂的雙目頓時發亮,緩緩將手中銀劍還於鞘中,反手握住了背後劍柄,隨著一道燦爛無比的光芒閃過,聖劍蘭特貝爾克出鞘了。

“既然如此,我雷昂·法雷爾就受教了!”

白河愁眼中的光芒亦是大盛,他將長戟插在地上,手掌也放在了腰間劍柄上,突然之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的光芒黯淡下來,“我白河愁亦很想與閣下較量一番,隻是,與閣下交戰我並無必勝把握。而我又受人之托,有必須完成的職責。”

白河愁反手拔出長戟,撥轉了馬頭,“非常抱歉,今日無法奉陪了。待日後無牽掛之時,我白河愁必定與閣下一決高低!”

說完,白河愁就急速策馬離去,青龍騎士雷昂有些失望地收起聖劍,喃喃自語,“白河愁,這樣的勇者也會有牽掛嗎?”

突然之間,雷昂感到自己的馬韁繩被人拉住了,他低頭一看,卻是達塞爾斯。

“雷昂大人,您來的正好。”

達塞爾斯顧不上自己負傷,匆匆地拉過戰馬,“您可以對付那個中京人,就請您帶著我們追上去。那些米蘭人是逃往索菲亞求救兵的,不能讓他們得逞!”

雷昂搖了搖頭,撥轉了馬頭,“不必了,你也受了傷,還是盡快回去休養吧。”

“可是如果讓那些米蘭人逃了,索菲亞人派出援軍會給凱勒爾將軍帶來大麻煩,下官身為斥侯巡查,決不能放過他們!”

達塞爾斯依舊堅持自己的職責,雷昂突然回頭,雙眼中射出淩厲的目光,達塞爾斯頓時被嚇住了,連連後退了幾步。

“聽我的命令,回去吧!你已經盡到了全力,凱勒爾將軍決不會責怪你的。”

“是!”

雖然雷昂並不是赤龍重裝兵團的軍團長,但達塞爾斯還是隻能服從。目送著赤龍重裝兵團的騎兵悻悻離去,雷昂回頭繞過了一片草坡,在草坡後麵,他的副官柯利亞特正帶著一隊騎兵候命。

“宰相大人曾經嚴令我們不要露麵,如今雷昂大人您親自出麵恐怕會引起索菲亞人的警覺呢。”

一見到上官,柯利亞特就走上前去提出諫言,雷昂苦笑了一聲,點點頭,“是啊,可是我總不能眼看著達塞爾斯被殺,我們盡快離開吧,免得引來更多的麻煩。”

“遵令,大人。”

柯利亞特指揮士兵上馬準備離開,但是,在臨走之前,他回頭帶著眷戀的目光朝著平原南部,索菲亞王都聖佛朗西斯城的方向看了許久。

“芙蕾娜。”

柯利亞特口中輕輕念叨著愛妻的名字,直到雷昂幾次回頭催促,他才最後一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