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身形一閃,已經離開。

司徒霜將南宮繼送回小屋,讓醫士看了一下,說要調養一些日子。司徒霜每日便前來喂藥,同他一起四處走走,有時自己也很懷疑,愛情到底是什麽,如果沒有見過佟澤,是不是就會喜歡這個英俊瀟灑、體貼入微、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富家公子,而自己不接受的原因,是不是因為自己告訴自己,已經有了所愛的人。難道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兩份愛情嗎?難道一個人能慢慢喜歡一個原本不喜歡的人嗎?

她帶著疑惑看到秋風漸漸到來,也看到秋風中佟澤帶著太平盟的兄弟過來,帶來的不止是一群勇士,還有許多的消息,關於這武林的種種風雲變幻,關於其中風雲人物的起起落落,關於勝利和失敗的交疊更替。

也隨著這一切,她漸漸淡忘了對南宮繼的困惑,漸漸習慣了看著佟澤已經有些滄桑和得意的麵孔,漸漸開始了那顆已然有些平靜心靈的激動和喜悅。

佟澤已經同林生等人決議分死路直搗靈教,將廣靈宮一舉拿下,司徒霜雖然沒有參與,但是佟澤大致告訴了她情況。她興奮的說:“佟大哥,這麽重要的一次決鬥,我一定要參與,現在誰都知道寒劍輕霜連在一起的威力,我相信我能幫助你。”佟澤點頭說:“霜兒,你真為我好,讓我不知怎麽感謝你!”

司徒霜羞澀的說:“我也是為了武林,大家都是如此,不應該有謝字。”佟澤拍拍她的肩頭,使她有些怦然心動。

屈懷柔站在廣靈宮演武場中,四周是黑壓壓的教眾,她高聲說道:“靈教的教眾,漢人所謂的高手將要來到我們身邊,同我們進行一場生死的決戰,我們將不會屈服於任何殘暴和無禮的力量,消滅不了他們凶殘的靈魂,就要滅掉靈魂寄居的身體,每一位教眾都要對苗人的幸福負責,你們手上的劍將是你們的力量和責任所在,讓我們在靈鳳的指引下,驅走那些應該離去的人,用我們的力量證明我們不能被任何力量侵犯的決心和能力,使我們的子民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不再受到任何屈辱,使我們每一個人不再因為是苗人而生活得痛苦和低賤!敵人就在外麵,我們不但要用不怕死亡的決心來抵擋他們的進攻,還要用靈鳳賜予的智慧來消滅他們的肉體,舉起你們的劍,摸著你們的胸口,和我一起,麵對我們的敵人,履行我們的職責!”

一時群聲蕩漾,經久不息。

司徒霜心裏默默的祈禱著,希望能夠將靈教一舉殲滅,消滅那些邪惡的人,讓他們失去奴役別人的能力。但是她也知道,如今的屈懷柔有著高深莫測的功夫,她有些害怕,也因而有些激動,過了今天,也許一切就有了結果,但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因為最重要最關鍵的時刻,正在慢慢接近。

忽然間前麵馬蹄驚亂,接著一陣如雨般的飛刀刺了過來,司徒霜急忙揮劍相攔,佟澤指揮眾人來來去去,頃刻間就布下一個銅甲陣,飛刀根本不能進來。佟澤笑說:“這是從契丹人那裏學來的。”

司徒霜一笑,飛刀過後,繼續前進著,隻見前麵寬闊的大道上用白灰畫著許多線條,佟澤和司徒霜下馬,佟澤說:“白色線條圈住的地方是陷阱,要繞過去。”司徒霜問:“怎麽知道的?”佟澤說:“如果不事先知道情況,貿然而來,一定隻能鏘羽而歸。”

司徒霜心裏暗暗驚歎其中的驚險,倘若不能知己知彼,那麽結果將會讓人不得不麵對最可怕的失敗和最鮮血淋淋的死亡。

她正在想著,忽然頭頂一黑,隻見許多人一起從頭頂壓來,個個皆是黑衣飄飄,如同漫天的烏雲,接著黑煙乍起,眼前伸手不能見到五指。司徒霜急忙展劍隔開刺來的長劍,依靠聲音辨別敵人的方向。

漸漸眼前明朗開來,隻見著地上數不清的屍體,其中太平盟人竟是占了多數,司徒霜有些害怕,因為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裏。

她急忙往前走著,沒有一個人影,直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司徒姑娘!”她猛一回頭,隻見嫵兒和南宮繼一起過來,她有些激動的說:“你怎麽來了!”嫵兒說:“我偷到了佟盟主的計劃,他們在這裏已經挖了地道,趁著煙霧直搗廣靈宮,而這裏死的人,皆是武功不高的人,對太平盟並沒有損失。”

司徒霜心裏一驚,為什麽自己一點都不知道,佟大哥知道我一定能脫險,還是他不願我再去廣靈宮冒最大的危險。

南宮繼說:“我們一直往這裏趕,我怕追不到你,幸好,幸好,姑娘,你……”司徒霜說:“你快回去,我要到廣靈宮去看看。”她心裏想:南宮繼心裏總是想著我,作為一個女人,能遇到這樣的男人,不管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都值得托付一生,而我為何要在乎一個佟澤,我要真正的問他,在他心裏,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愛情多麽美麗和高貴,怎能因為愛而毀了我的一切乃至最偉大的朋友……

南宮繼呆呆的站在那裏,嫵兒說:“公子,夫人找到我,一定要我帶你回去,上次你沒有回去,夫人一直很擔心,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為什麽不去陪伴二老,因為一點愛情,能夠背叛自己的父母嗎?”

南宮繼顫聲說:“我不是一個不孝的兒子,我比誰都想孝順,但是我怕自己後悔,失去我最重要的東西。我寧可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寧可失去一切,寧可來生受到懲罰和死後受到唾罵,也不能走,嫵兒,你回去吧,你告訴我的父母,我會回來的,當我死了的時候,那是一個生命重新的開始,最後的轉折,我一定會忘記自己的愛,來到他們的身邊,永遠都不離開,如果有來生,我要讓自己斷絕愛情的纏繞,永遠也不見我所愛的人。”

嫵兒怔怔的站在風裏,說:“再走,真的會死,我見過太多的死亡,我……”南宮繼毫無畏懼的走著,嫵兒忽然拉住他,說:“走吧,一起走!”兩個人飛了起來,嫵兒忽然問:“公子,什麽是愛?”

南宮繼說:“無法忘卻,不由自主,就是愛。”嫵兒加快了速度,看著足下流動的風,心裏不知是一種多麽滄桑的味道。

忽然前麵傳來一陣廝殺的聲音,南宮繼和嫵兒落在人群中,嫵兒抽出劍來,一路往前衝著,南宮繼一邊跑,一邊感到手上濕濕的,嫵兒也終於倒在地上,南宮繼這才看到嫵兒已經遍體鱗傷。

他驚恐的叫道:“嫵兒,你怎麽了,你怎麽會這樣!”

嫵兒一笑,說:“公子,可惜我隻是一個丫頭,出身不好,就算長得不錯,又會手藝,卻也沒人喜歡我,甚至看不起我。是不是一個卑賤的人,就沒有資格得到愛情?”南宮繼一呆,嫵兒說:“我不是喜歡你,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什麽人,我很奇怪,愛情的力量有那麽偉大嗎,在我的身邊,從沒有人一直會深愛另一個人,因為一當離開之後才會發現,原來那些所謂的刻骨相思不過是庸人自擾和無病呻吟,而當你遇到更喜歡的人時,將會陷入另一場愛情,那本身就違背了愛情至高無上的本義,因為至高無上的東西,不會有兩個……”

說著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南宮繼大叫一聲,忽然身後有人一提,他轉身一看,隻見屈懷柔怒氣衝衝的看著他,他悲涼的一笑,說:“你贏了!”

屈懷柔說:“幾個奸細,能成什麽氣候,我知道佟澤的伎倆,難道我沒有奸細嗎?”南宮繼拚命的掙脫,在人群中尋找著司徒霜,而屈懷柔也飛繞在他身邊,如同縈繞的黑光。

忽然看到司徒霜飛動的身影,南宮繼拚命的撲了過去,司徒霜還沒有聽到,屈懷柔已經拉著他,說:“為了他,你連死都不怕,還要一次次來阻撓我的計劃,你知道我幫助一個敵人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嗎?”

南宮繼恨恨的說:“不知道!”

然後拚命的掙紮著,屈懷柔心裏一陣悲涼,說:“也許這是佟澤最厲害的法寶,擾亂我的心,使我不能全心全意對付你,使我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教主,你說,若不是因為你,他們難道不是早就死去了!”

南宮繼怒說:“我不管你怎麽說,不管你的雄圖霸業,不管你的子民和教眾,我隻是知道你在阻撓我幹涉我傷害我,我不會接受你的寬容也不會在乎你的關愛,……”

屈懷柔冷冷一笑,淒然的說:“在你心裏,我是什麽?”南宮繼渾身一顫,忽然有些茫然,要說自己對屈懷柔毫無感情,那是絕不可能的,甚至有時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眼前這個倔強、美麗、野性、大方而又深愛著他的苗族女子,隻不過他內心構築的對於司徒霜的愛蒙著他的心,掩蓋了他追求愛的靈魂。

他怯懦的動了一下嘴唇,最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一陣刀劍碰撞的聲音,在風蕭蕭馬長嘶的時候,強烈的碰著他們的心。

屈懷柔仰頭一陣大笑,忽然停下來,看著南宮繼,冷冷的、痛心疾首的說:“你不要怪我,你本是我的敵人,作為敵人,我隻有一個選擇,否則,我對不起我死去的兄長,更對不起靈教上下數千的教眾,也對不起所有的苗人!”

長劍“噗”的一聲穿透南宮繼的胸膛,屈懷柔忽然覺得一陣輕鬆,整個世界都沒有了聲音,沒有了知覺,一切都回到原始的寧靜。

南宮繼嘴角忽然浮起一絲微笑,他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遠離他得不到的愛情,遠離他的親人和朋友,遠離他的前塵往事,遠離他想要離開和不想離開的所有的一切……

屈懷柔淡淡的一笑,抽出劍來,血在劍尖跳動著,她感到自己的靈魂也在莫名其妙的跳動著,在茫茫的雲端呼嘯著,為什麽這離別的一刻,居然沒有心痛的感覺。

司徒霜眼角忽然看到了南宮繼倒下的身軀,她飛身過去,一把扶住南宮繼,有些手足無措的說:“你……你還好嗎?”

屈懷柔恨恨的說:“他已經死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司徒霜沒有想到南宮繼的死亡會那麽快,那麽倉促,她也沒有想到南宮繼的死會讓她的心那麽悲傷、那麽痛楚。

她轉頭看著屈懷柔,說:“是你殺了他?”屈懷柔說:“是的,他是我的敵人,我不能為了放過他而成為靈教的罪人。”司徒霜冷冷一笑,平靜的說:“是的,你們都不想成為罪人,你們都希望成為鼎鼎大名流芳百世的偉人!看看眼前的廝殺吧,和帝王將相爭取功名的拚殺有什麽區別?”

屈懷柔長劍一指,怒說:“司徒霜,你不用在我麵前演戲,你還不是一樣的想要流芳百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佟澤演的戲,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

司徒霜緩緩起身,說:“那你說清楚,既然是敵人,難道還有什麽是說不出口的話嗎?”

屈懷柔看著天上,說:“又是一個八月十五了,司徒霜,你還記得三年前的八月十五嗎?”

司徒霜當然記得,那一天他在錦繡樓遇到了佟澤,遇到了南宮繼,遇到了屈懷柔,那是她江湖生涯的開始,她不會忘記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一個轉折。

屈懷柔繼續說:“在江南錢莊,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你和佟澤的勾當。……”司徒霜不屑的說:“胡說,我是在錦繡樓遇到佟大哥的!”屈懷柔冷笑說:“你在我麵前裝什麽清純,以為自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嗎?初時我也不知道冷翡翠到底去了哪裏,所以一直查探它的下落,直到在錢莊被天劍先生所傷,險些喪命,我才知道,錢莊的寶貝根本不可能丟,因為以十大高手的功力,就是生死門的高手,也未必能夠輕易得手!”

司徒霜問:“你懷疑是我,我利用同朱天心的關係?”

屈懷柔哼了一聲,說:“你和她什麽關係,朱天心雖是你義父的弟子,但是你以為她會把這件事情記在心上嗎?朱天心想控製北方十三邪派,發展江南錢莊在北方的生意,所以一定要保住冷翡翠,但是這樣勢必會引起各派的注意。她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佟澤忽然出現在朱天心的麵前,告訴了朱天心一個辦法,讓人以為翡翠已經失竊,天下人都去找那個帶走冷翡翠的強盜,而冷翡翠卻仍然在朱天心手上。”

司徒霜搖頭說:“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屈懷柔說:“當天晚上現身的那人,是不是會許多門派的功夫?我想當時你已經注意了,佟澤希望能用不同的功夫表現自己能夠偷到翡翠的實力,同時讓別人無從追查,但是他忘了,正是他會各門功夫這一點,暴露了他的所作所為!”

司徒霜說:“會各派功夫的人有很多,你不要信口雌黃!”

屈懷柔說:“我當然不是亂說,你以為北方十三邪的人沒有暗中追查嗎?佟澤很聰明,事先通知了我,我也趕到了錢莊,所以北十三邪的人以為是我得到了翡翠,一直暗中追查我,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於是夜探錢莊,被天劍所傷,之後就回到靈教,這也是佟澤的聰明之處,知道靈教與北方十三邪派太過遙遠,就算是追查下落,時間也會很長,這段時間,他的太平盟已經成了氣候,一舉滅了靈教,那翡翠的下落就沒有人過問了。”

司徒霜問:“你還想說什麽?佟大哥這麽作有什麽好處?”

屈懷柔哈哈一笑,說:“司徒霜,你以為太平盟主是佟澤的本事換來的嗎?如果沒有錢,沒有許許多多的錢,他能成為盟主嗎?這就是佟澤的好處,如今他果然得到了盟主的位置。”

司徒霜心裏開始想著一些事情,攪亂了她本來已經混亂的思維,屈懷柔的聲音繼續說著:“佟澤一直同你在一起,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因為那晚你忽然到了江南錢莊,他以為你知道事情的內幕,所以就千方百計的來拉攏你,你果然裝得好像,什麽都沒有說出去!”

司徒霜搖頭說:“不,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司徒霜說:“不知道?當晚十大高手在莊外攔截別派前來盜翡翠的人,我是因為在佟澤的計劃之內所以能夠進入錢莊,你呢,你若不是心懷叵測,又怎能進入錢莊,憑你那時的武功,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司徒霜說:“我隻是去看熱鬧,我……”

屈懷柔忽然仰頭大笑起來,說:“熱鬧,好熱鬧,你看個熱鬧,多少武林中人就開始流血死亡,開始妻離子散了!司徒霜,你跟著佟澤的確學到了不少東西,包括虛偽和不擇手段,你看,南宮繼死了,你連一滴淚水都沒有,至少也要用淚水澆灌你純潔的心靈吧,讓它在風裏生長,美麗動人,如同生命一樣。”

司徒霜轉頭看著南宮繼,她忽然奇怪自己為何沒有眼淚,也忽然覺得世事為何如此奇怪,這種感覺使她忘記了自己還在天地之間活著,還存在著,還可以思考、回憶、悲傷和哭泣。

屈懷柔手上長劍一指,說:“哪怕靈教隻有一個人在,你們也休想得逞,我已經修書給李慕華,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事情的經過,到時候,你們——”她冷冷的一笑,說:“到時候,你們將會得不償失!”

司徒霜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痛苦,她自己也不知這痛苦來於何處,隻覺從自己開始用感覺和這世界交流以來,這是最難過的時候,一切的愛恨情仇,都在一刹那間湧到她的心裏,如同纏繞的結,漸漸彌漫,漸漸滋生,漸漸不能抑止……

屈懷柔長劍一指,殺向人群中,她靈動的身法矯捷得如同天上的鳳凰,在烈火裏焚化後充滿了活力的美麗,展開如要覆蓋天地的雙翅,扇動如要傾覆天地的颶風,黑色的幽靈般的影子,如要衝散每個人心裏最深的防線。

她感到自己如同升天的鳳凰,來到了九天之上,旁邊是無窮空間和無限的生機,無休止的生命在身邊盤旋,沒有死亡的永生,恢複原始的寂靜,頃刻間在混沌中泯滅了所有的感覺……

她劍下的亡魂,無不驚歎於眼前如此美麗的長劍,那長長的睫毛下如同濃墨點過的雙眸,閃亮著他們一生中見過的最燦爛的光芒。

司徒霜緩緩站起身來,看著翻飛的黑色的影子,她的心開始下沉,不斷的下沉,沉到了最深的穀底,如同流水,回歸到潭底時遠離所有的繁華和熱鬧,寧靜,優雅,卻又無限的寬容。

風在樹林裏呼嘯著,激烈的衝散人們的廝殺,漸漸風最猛的時候,廝殺的聲音漸漸散去,樹林裏隻剩下兩個人站在那裏,她們呆呆的看著對方,風聲一下子消失了,暮色裏沒有一絲人間的聲音。

司徒霜看著南宮繼,上前抱起他,緩緩離開……

屈懷柔沒有追上去,而是轉身離去。

廣靈宮裏,燈火通明。

屈懷英前來看望屈懷柔,上前的第一句話便是:“教主擊退入侵狗賊,為何拒不接見所有的人?”

屈懷柔轉過頭來,淒然的表情讓屈懷英一下子涼到了極點,在他麵前的是一幅他見過的最美麗的畫麵——那淡淡的眉毛因為哀傷而如同煙雨朦朧的江南春色,那淺淺的眼神因為幽怨而如同星星點點的一汪秋水,那臉頰的淚珠還帶著朝露般短暫的美麗,那哀怨的神色卻有著神仙宮裏永不停歇的魅力,因為對紅塵的毫不眷戀而帶著仙風道骨的超塵脫俗,如同嫦娥般因為超塵脫俗而遠離了人間煙火的腐蝕, 在黑色的衣袂裏是掩不住的哀愁,掩不住的飄然獨立。

屈懷柔終於平靜的說:“你來幹什麽,我不是說過嗎?所有的人都不能進來!”

屈懷英說:“我進來不是因為教中的事情,而是因為我是你的親弟弟,你現在世上唯一的弟弟,要你重新恢複你的鬥誌,重新拿出你的勇氣,帶領你的教眾,帶領你的子民,將入侵的漢賊全都趕走,讓幸福在靈鳳的指引下向著光明的未來用永遠不停下來的步子用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止的氣勢來到我們的身邊——看看那些將要受苦的眾生,看看靈鳳在九天之上的哀鳴,你不能將自己深鎖在燈火通明的廣靈宮,忘記了世上還有可怕的黑暗將吞沒你的子民和你的親人。”

屈懷柔冷冷的說:“弟弟,在這個世上,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我記得小時候,父親告訴我們,說靈鳳是我們的庇護神,她指引我們由黑暗到光明,從人間到天上,你說,這是真的嗎?”

屈懷英急忙說:“當然是真的,靈鳳就在你心裏,是你的勇氣,是你的力量,是你對正義不斷追求的信心所在,你怎能忘記靈鳳,快恢複你的理智,重新得到你的靈魂!否則,你將不會得到自己的寬恕!”

屈懷柔哼了一聲,緩緩起來,往台階下走著,走到一半,回頭看了看那蠟染的靈鳳,說:“你飛吧,帶著我們的自由和傳說,永遠的飛吧,……”忽然語氣一重,恨恨的說,“你根本就不配作我們的神,你不但沒有力量,甚至沒有善心,你看看你的子民,他們受著煎熬,而你,你躲在一個角落,躲在光明裏,躲在九重天上,你是什麽靈鳳,你是什麽神,你的意誌呢,你的力量呢,你的光明呢!你在欺騙每一個人,你在欺騙他們!”

說著軟軟的跌倒在台階上,屈懷英急忙上前去扶起來,說:“姐,我知道,因為南宮繼死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為了一個他,你要讓你的至親和你的子民為你擔心,甚至要我們都付出代價,這公平嗎?”

屈懷柔看著屈懷英,說:“公平?懷英,我的好弟弟,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與生俱來的不平等永遠籠罩著我們,為什麽北方的人必須牧馬,南方的人隻能種田,為什麽別人生下來隻能種地,而我們卻成為他們的主人?要是期待上天給一個平等,那是如同乞丐一樣荒唐,這世上有什麽老天,都是人的心在作怪而已!人心便是最大的神靈,你隻能順從,而不能違背,否則,你將痛苦到極點。”

屈懷英扶起她,一步步往著鳳椅走去,屈懷柔繼續說:“我想了好久,這一生看著滿目倉荑的世界,想著滿目倉荑的感覺,那是一種多麽生不如死的滋味,姐姐不是怕事的人,但是,那種毫無轉機的痛苦籠罩了我的全身,我無力去承受他一生如同一日的折磨,我不能再帶領靈教的教眾完成我們的謊言,這個重任,讓靈鳳活下來的重任,就在你的身上了!”

屈懷英呆呆的看著屈懷柔,屈懷柔坐上鳳椅,說:“傳說中有一對男女,他們恩恩愛愛,發誓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但是有一天男的忽然離開了這個世界,女的傷心欲絕,來到犀牛潭邊上痛哭,她的哭聲讓靈鳳聽到了,靈鳳在快樂的光明裏感到了人間至愛分離的悲哀,於是用無所不能的力量,讓烈火重新點燃愛情的希望,讓他們生生世世永遠都在一起!”

屈懷英看著屈懷柔,問:“烈火?”

屈懷柔微微一笑,說:“不錯,烈火。女的用烈火焚燒了自己的身軀,在靈鳳的指引下,脫離了人間的火海,靈魂來到了無限光明的九重天上,見到了至愛,並在靈魂永不分離的誓言下,遠離了紅塵的煩惱,從此不再有痛苦的思念和刻骨的痛楚。”

屈懷英試探著問:“你的意思?”

屈懷柔說:“我要作烈火裏飛升的人,因為靈鳳在夢裏告訴我,在天上有我的至愛。”

屈懷英搖頭說:“不,沒有,這個傳說是沒有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屈懷柔說:“你剛才已經聽說了,從今天起,這個傳輸將會流傳開來,烈火裏飛升的靈魂,將結束自己無盡的痛楚和思念,永遠處於無休止的光明。弟弟,你不為你的姐姐高興嗎?”

屈懷英激動的說:“不!姐姐失去了理智,這不是真的,你應該!”

屈懷柔怒說:“為什麽一定是應該?人為什麽一定要應該作什麽,為什麽不問自己想做什麽?”屈懷英急忙說:“姐,你不能!”

屈懷柔喝道:“南靈公子,跪下聽令!”

屈懷英跪了下來,屈懷柔正聲說:“從即日起,你便是靈教第九代教主,執掌靈教六宮六部,輔佐大王,扶助苗人,接鳳凰令!”

屈懷英看著屈懷柔,沒有伸出雙手,屈懷柔將鳳凰令塞到他懷裏,抬起頭,止住淚,說:“我知道,你現在還不是一個真正的教主,你還是個大孩子,可是,你的親人全都離去,你的仇恨和責任與日俱增,你不能再不問江湖了,弟弟,原諒姐姐,姐姐無心一切,隻想離開這個世界。”

屈懷英說:“姐,天下不止一個南宮繼!比他英俊的,比他多情的,比他……”屈懷柔長歎一聲,說:“姐知道,但是姐忘不了,我說過,人心才是真正的神,我在殺他的時候,已經打定了必死的決心,我再也不能勸導自己!這就是愛情,我們自己為它編織了美麗的謊言,穿上迷人的外裝,讓一種原本平淡的感情因為渲染而顯得無比的神奇和不能抗拒。”

屈懷英起身來,含淚說:“姐,我好想勸你一句,好想……”屈懷柔將他摟在懷裏,讓他的趴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拍著他的肩頭,溫柔的說:“外麵好美的月色,弟弟,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夠悠閑的看著天上的月色,在這個可怕的世界,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自己的實力戰勝自己的敵人甚至朋友,現在,黃山派已經開始對我們不利,我們已經沒有朋友,我已經同李慕華聯係過了,希望他能夠看在冷翡翠的份上,幫我們一把。”

屈懷英沒有說話,屈懷柔輕輕拍著他的肩,繼續說:“經曆了這麽多,你也應該知道了,苗人的實力畢竟比不過漢人,但我們有天然的屏障和萬眾一體的決心,我們不想入侵他們,他們也不能得到我們,不管怎樣,我們一定要保護我們的子民,說大點,是保護他們,其實真正的原因,也隻是我們希望保存我們的權力而已,一當苗人成為漢人的俘虜,陷入深淵的不是整個苗人,而是我們。你知道嗎,我們欺騙了別人,但是不能欺騙自己,不要以為自己真的是苗人的神,其實我們隻是在維護自己最大的權力。記住這點,你就會不惜犧牲一切來達到我們的目的,一步步走向靈鳳指引的那條通往幸福的道路。”

屈懷英平靜的聽著,屈懷柔繼續柔聲說:“太平盟已經成了氣候,佟澤不會急於一時的,他的目標始終還是江南和江北,那才是中原武林的腹心之地,所以他不久便會離去,真正的敵人是黃山派,他現在才是實力最強的門派,他也知道靈教的實力,所以要在整個武林中為所欲為,靈教是他最重要的支援,他黃山派可不想作為朋友不斷請求援助,他更希望作為主人不斷獲取,所以,我們這一仗是不免的,真正殘酷的就是這一仗,弟弟,你手上隻有一枚最重要的棋子,那就是梅千尋,不要以為你在玩弄愛情,這世上本沒有真正的愛情,姐姐就是太當真了,被迷惑而到了你現在無法勸導的地步。”

“欺詐、殘忍、邪惡,本就是這世界的本來麵目,而偽裝才是這世界真正的神髓所在,不要奇怪你身邊的人為何死去,更不要奇怪你的朋友為何背叛你,也不必因為自己不再愛上誰而驚訝,越是可怕得你不敢承認的東西,越是接近了這世上本來的麵目;越是如同野獸一樣你無法猜度的東西,越是這世上真正的原因。”

屈懷英忽然說:“姐,你能不能留下來,用幾年的時間,清心寡欲的修煉,如果三年之後,你還是希望在烈火裏飛升,那麽……”

屈懷柔笑說:“等待奇跡出現嗎?弟弟,你看,這滿屋的燈火,都在告訴我,他們要燃燒起來了,……”她放開屈懷英,來到台階下,高興的說:“你看,他們對我說著古老的傳說,原來風裏和空中都是他們的聲音,我聽到了,在呼喚我,在告訴我,在等待我!我來了,我馬上就會來了!”

她來到殿外,看著廣場上已經燃起的熊熊大火,身形一閃,飄然而起……

屈懷英追到殿外,大叫一聲,跪在地上,看著那黑色的背影漸漸來到烈火中,火光裏閃動的影子不知因為快樂還是痛苦,飛舞著她黑色的翅膀,如同展翅欲飛的鳳凰,在天地間盡情的盤旋……

屈懷柔抬頭看著天上的月色,那月色如同完美的玉石一樣柔和……

司徒霜再看那月色,覺得有一絲慘淡的哀愁,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心裏想:是佟大哥嗎?轉身一看,是車淩和原友清,司徒霜淡淡的一笑,看著眼前的屍體,車淩說:“司徒姑娘,節哀順變。”

司徒霜微微一笑,說:“車大哥,你回去吧,我在這裏站一會,等他們準備好了車馬棺材,我就送他上路。”原友清上前抱住司徒霜,司徒霜盡情的流著淚,原友清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

車淩說:“也許隻有在死去之後,才能使朋友之間的嫌隙,仇人之間的恩怨和親人之間的隔膜消失,隻有我們想到死去的人,才能讓我們的心靈懺悔和想告訴世人,如果你的父親曾經傷害過你,那你也不能怪他,因為他對你的好,終會讓你一生都忘不了,並因此而後悔!我好想作的事情,就是希望每一個子女都能不計一切的孝順自己的父母,都能夠……”

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司徒霜緩緩說:“請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我想讓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的感覺,真正愛你的人可以為你死,但是死之前你又為他做了什麽,因為他對你的愛就要受到折磨和考驗嗎?因為他的愛你不接受就要讓他經曆痛苦和死亡嗎?你追求愛情的力量遠不如他執著和偉大,你怯懦的本性使你不敢去愛,你好勝的心靈使你不願那麽輕易得到愛情,你毫不理會世間愛情真諦的感覺讓你陷入愛情的漩渦,那是虛榮最真實的展現,那是你對自己過高估計的嚴重後果,那是你忘記了人間最真誠的感情而作出的錯誤的選擇。如果一見之後鍾情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愛,為什麽要讓一時衝動的感覺控製你一生的感受,那種連野獸都不屑於理會的束縛卻將你和他牢牢拴在一起,永遠受著痛苦的捆綁。一切都過去了,你的夢已經結束,難道你還在乎他的結果嗎?”

原友清緊緊的貼在她身後,希望自己身上的溫暖能夠在秋風裏給她一絲慰籍。

也不知過了多久,佟澤過來,原友清二人悄悄離開。

司徒霜轉身說:“這次你們算是失敗了,以後有什麽打算?”

佟澤說:“除邪島的大使親自參加了這次決戰,靈教的實力實在太強,而江南的殺戮更加慘烈,那才是我們真正要去的地方。”

司徒霜一笑,說:“原來不打這裏也可以,你不是要解救這裏受到奴役的子民嗎?你們不是要給他們幸福和平靜嗎?怎麽走了?”

佟澤小聲說:“那是要看實際的情況,倘若……”

司徒霜冷聲說:“倘若如此,太平盟將失去強大的實力,不能與風雲會爭奪江南武林的主宰,不能成為武林大派,號令天下,而你,說不定會淪為以前那個落魄的劍客,沒有名氣和地位,隻能苦苦的追尋夢想中的未來。”

佟澤歎說:“霜兒,你還是不知道我,我……”司徒霜說:“我太知道了,你以為我是笨蛋嗎?在江南錢莊,我難道不知道那個會各派武功的人是你?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在你的身邊嗎?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痛苦嗎?”

佟澤一呆,司徒霜說:“我比你知道我更早知道你,你的劍法是在湘西學的,一個你不認識的婦人教會你劍法,你知道那婦人是誰嗎?”

佟澤一驚,問道:“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司徒霜說:“她找到我,要我觀察你,考驗你,看你能不能得到南方武林盟主之位。”佟澤覺得有些天旋地轉,司徒霜繼續說:“我以為你真的喜歡了我,所以我一直在幫助你,而寒劍輕霜的故事,也是那婦人早就準備好了的。你的功夫,在我眼裏其實一錢不值!”

佟澤顫聲說:“霜兒,這怎麽可能?”司徒霜冷笑一聲,說:“你的眼裏,我是一個愚蠢的人,我是一個天真的人,我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可是你忘了,沒有一個笨蛋能在這風雨如晦的年代,生活得這麽化險為夷,你以為我天真到用自己的性命來作為賭注,不惜讓它成為我一時衝動而來的愛情的陪葬,我覺得你一直在我的身邊表演,勾引我,使我不能放開對你的愛,可是我卻在觀察你,直到看到你真的能夠成為南方武林的盟主。”

風殘酷的吹來,司徒霜手上一揮,輕霜劍蕩起層層劍氣,樹葉飄然而下,灑落在他們身前,佟澤有些恍惚的說:“為什麽?”司徒霜說:“你當了武林盟主,她的目的就實現了。這是她的原話,也許她讀懂了你卑劣的內心和齷齪的靈魂,也許她讀懂了你迫不及待的追求和無法掩蓋的欲望。而我,就是一步步讓你走向盟主的位置,現在已經在等著你了,你同靈教所謂的曠日持久的戰爭已經結束,人員傷亡很少,而風雲會不一樣,死了那麽多人,他們一定比你更加不堪一擊,在武林的每一個角落裏,都有你一呼百應的隨從,他們把你當作神仙,把我告訴你的太平劍法當成無所不能的仙術,這些就是你成功的根本原因。我不想玩這個遊戲,當你的盟主吧,沒有人會打擾到你。”

她飛身離開,佟澤隨後趕到,司徒霜回頭說:“你以為你能追上我嗎?”身影一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佟澤呆呆的立在風裏,不知心裏是種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