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客棧,司徒霜點了幾個小菜,正在看著外麵漂浮的秋雲和落葉,心裏胡亂的想著什麽,忽然一個人來到她對麵坐下,看背影似乎很熟悉,她仔細一看,纖細如同天上的仙子,頭發高挽,不是易柔又是誰。

她來到易柔身邊,在旁邊坐下,說:“在這裏遇到你,怎麽,你一個人?”易柔的臉上有一種從來就沒有過的憂傷,司徒霜一下子感覺到了,趕忙又問:“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傷心,是不是……”

易柔微微一笑,說:“沒什麽,司徒姑娘,可能是一路太累了吧!”

司徒霜看著樓下來往的人群,看著樓內喧鬧的人們,說:“現在應該高興才是,不管怎樣,四大邪派都已經瓦解,武林將會一片升平,……你為什麽一點都不高興?”易柔勉力笑說:“沒有,我很高興。”

司徒霜看著窗外,笑說:“不管怎樣,總算看到武林恢複了平靜,遠離了殺戮和仇恨。對了,你到這裏來幹什麽?”易柔笑說:“我來,我來找一個人。”

司徒霜盯著她,說:“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一定有事,說,什麽事情,快告訴我,是不是林大哥欺負你了,對了,你連孩子都沒有帶在身上!一定是出什麽事情了!”

易柔歎了口氣,說:“是出了點事情,大哥他……他走了!”司徒霜一怔,說:“走了,走了是什麽意思?”易柔說:“上次圍剿生死門的時候,他認識了江一寧身邊的婢女綠絲,沒有想到,從此他們就暗結芳心,彼此相許。”

司徒霜立刻說:“這成什麽話!難道林大哥不愛你了嗎?”

易柔低頭說:“是的,我想應該是這樣。家裏所有的東西,他都不要了,包括孩子,父母甚至一切,他獨自離開了我和家裏的人。”

司徒霜憤憤的說:“這太過分了!你們,他一定是被人蒙住了心,吃錯了藥,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回到你的身邊!”易柔說:“這似乎不太可能,我……”

司徒霜笑說:“什麽不可能,你不就是想他回到你的身邊嗎?我幫你,不要不開心了,男人總會花心的,但我相信他會回頭!男人有了本事就不能堅守本分,真應該讓聖人的教化深入每一個人的心裏,讓每一個有能力的男人能夠將自己的力量還給這世界,讓這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而不是用自己的本事為自己花天酒地胡作非為的享受作保證。”

易柔搖頭說:“責任,說穿了,誰對這世界有責任?聖人的教化如果真能深入人心,人真能用清醒的頭腦控製著自己的感情,這個世界將不會這麽可怕,在世上逗留的人將不會有絕望,不會失落,不會受到拋棄。司徒姑娘,你真是古道熱腸,但是你忘了,有時候,願望固然是美好的,它不能成為現實,卻又似乎是注定的。我隻是想看看他,聽他最後一次說話,讓他最後一次選擇。因為我告訴我自己,那是我一生中唯一喜歡的男人,也是唯一值得我喜歡的男人。僅此而已,我可不會用道義和責任來約束他的行為,因為男人們最討厭的就是受到約束。”

司徒霜讓小二多送了一壺酒,一麵和易柔喝著,一麵說:“每個人都會有責任,我們不要說老天有多麽的不公平,老天給了你智慧和能力,不是讓你一味的享樂,我最討厭那些因為有了本事就開始為所欲為的人,如果他們生下來就是笨蛋,處於貧窮、饑餓的困擾中,因為身份的低微而一輩子得不到快樂,他們也會希望得到別人的幫助的。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如果不能按照天的意願處事,這世界將會走向滅亡。”

易柔微微一笑,說:“司徒姑娘,你現在越來越會說話了。”

司徒霜苦笑一聲,說:“現在我所有的也就隻有這些了。你知道這世上為何還有人嗎?就是因為有了這麽些人,他們是埋在地下脊梁,他們的靈魂必將因為偉大而永遠存在,影響著世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旦有了這樣的人,就應當一步步的走向繁榮,江湖的興衰也是一樣。便是在這群人同邪惡的鬥爭中,正義得到了伸張,貧窮的人看到了希望,低微的人得到尊重。我想大哥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他不應該以為自己因為放棄了家庭,就可以從新選擇自己的生活。”

易柔喝著那苦苦的酒,不知該說什麽好。

司徒霜一連喝了幾杯,忽然問:“他們在什麽地方?”

易柔說:“聽人說,好像……”司徒霜一擺手,說:“不用問你,我找羅大哥就是了,現在這裏已經有他的錢莊,而且據說他夫婦二人還就在這裏照看新的生意。”

飯畢到了羅雲新開的錢莊,羅雲同木子秋迎了出來,司徒霜問:“你知道天下第一劍現在何處?”羅雲笑說:“姑娘真是快人快語,好,我馬上叫人去查一下,一炷香的時間。”木子秋招呼二人到了廳上,說道:“二位既然來了,何不在此稍作休息?”

易柔笑說:“打擾了你們,真不好意思。”

木子秋笑說:“其實我倒是希望整天有人在旁邊拉拉家常什麽的,現在整天都很悶,加上最近有了孩子,更不能隨意走動,正希望有人能來呢。”司徒霜笑說:“真是時過境遷,想不到木姑娘已經有了孩子。在哪裏?”

木子秋一笑,說:“得明年春天才能看到呢!”司徒霜一笑,羅雲進來說:“真巧,在離此十裏之外,有一條小河,河邊有個村子,他們就在村子裏邊,你去一問最近應該隻有他們一家搬過去。”

司徒霜點頭一笑,易柔聽他說到隻有他一家搬過去,心裏知道羅雲已經知道了綠絲的事情,不免有些鬱鬱,說道:“多謝羅大哥,我們,我們這就告辭了。”

木子秋和羅雲送二人出來,司徒霜笑說:“記住了,以後,我一定會來看你的小寶寶,你們會搬走嗎?”

羅雲笑說:“江南還是比較適合居住,山清水秀,我們這就打算常住此地了!”

司徒霜騎馬二人行到傍晚,便看到一條悠悠的小河緩緩的流淌著清清的河水,河邊三兩的人在洗著衣服,偶爾泛出的歌聲因為鄉音太重而不能聽懂,但淡淡的韻味在暮色裏傳出陣陣幽香般的感覺,田園旖旎的風光在此時更加平淡而美好。

趕著牛羊的年輕人和擔著籮筐的成年人,在這豐收的季節裏歡笑著出現在她們視線之內。

忽然一陣低低的簫聲響起,易柔渾身一顫,急忙向那簫聲奔去,隻見柳樹之下,河畔一個熟悉的背影在那裏站著吹簫,旁邊一個綠色的女子婷婷而立,宛若仙娥,她美麗和容顏因為快樂而顯得無比的滿足,恬淡的神情因為幸福而顯得無比的從容。

那黃衣的男子忽然停住了吹簫,轉頭看著司徒霜和易柔。

那一刹那間,易柔和林思夷都怔在那裏。

綠絲的嘴角動了一動,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空氣逐漸的凝固起來,似乎一定要屏蔽住所有人的呼吸。

司徒霜一步步走上前去,說:“原來你們的生活這麽愜意,談心,吹簫,看落日,沒有農人的繁忙,閑適得如同歸隱的達官貴人,這就是你所謂的放棄,你是在因為你的選擇而付出代價嗎?怎麽我覺得你是在享受,因為你有這個能力去享受。是啊,生活是多麽美好,多少人夢裏想的不就是這樣閑適而美滿的生活!”

林思夷放下手上的簫,看著易柔,易柔淡淡的一笑,說:“我來看你。”

林思夷平靜的說:“易柔,我知道我欠你,我對不起你,我……”司徒霜冷冷一笑,說:“我平生最討厭的人就是對愛情不忠貞的人,你曾經的山盟海誓呢,你曾經的感情呢?”林思夷看著綠絲,她如同一隻受傷的小鳥,找不到依偎的地方。

他淡淡的說:“我是曾經愛過,——可是,那是以前的事情!”

司徒霜冷哼一聲,說:“以前?你說那是以前的事情?愛過,那是愛過嗎?還不如說是欺騙過,利用過,玩弄過。”

林思夷轉過身去,歎說:“我放棄了一切,什麽名望,身家,財富和權力,我都不要,我隻想清清靜靜的同所愛的人在一起,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感受,不能同所愛的人在一起,和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哪怕你不愛的人,是你曾經愛過的人!”

司徒霜哈哈大笑起來,忽然停下來,說:“放棄,你放棄了你的智慧,你的武功,還是你的名望?你知道所謂的放棄不過是幾年以後的東山再起而已。是的,你是這個世界的佼佼者,你比別人更多了選擇的權力,你可以選擇你的愛你的生活,可以拋棄你的愛人也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你有太多的力量使你能夠為所欲為,好灑脫的一句話,放棄,你真的能夠放棄嗎?”

易柔忽然說:“思夷,這個時候我所想承擔的不是一個怨婦的責任,我既然是你的結發妻子,就有責任在你走錯路的時候勸告你,讓你回來。母親和家人都在等你回去,如果離開,你將背上永久的罵名,你帶著林家的武功和才學,卻讓林家從此陷入痛苦。”

綠絲柔聲說:“我聽了那麽久,忽然也想說話了,我知道你們一直在說著大哥身上的責任,對林家和對武林的責任。是的,這是一個世界而不是一個森林,在這個世界裏需要能人的扶助和勇士的付出,作為一個受到江湖尊崇的人,他所承擔的榮譽就應該讓他的付出作為代價,而林大哥現在選擇的是逃避,雖然他寧可背上罵名,這已經是對他最大的侮辱,但是你們還在以親情和責任讓他回頭。這個時候我很慶幸,你們不再因為我是生死門人而作為攻擊的中心,也許這根本就沒有必要,但是我仍然很慶幸。”

林思夷看著綠絲,顫聲說:“你……”

綠絲依然平靜的柔聲的說:“大哥,你不必多說,既然我們總說在江湖之上需要的是俠義和胸襟,那麽**之美的佳話便當是江湖的主題,多年的廝殺和決鬥已經讓江湖名不副實,他需要一群如同司徒姑娘這樣的人來維係它的光榮和生命,使他能夠成為這世界的一片淨土。隻有在道德和規則束縛的地方,人類才能居住得放心和坦蕩,我忽然之間明白了所有錯誤的源頭。”

司徒霜一怔,倉促的說:“綠絲,我根本沒有在說你,我是在叫他回頭,如同所有的朋友一樣,這本身是朋友之間的商議,甚至隻是一個忠告而已,難道你認為我在幹涉和阻撓你們嗎?”

綠絲說:“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抱著朋友的心,希望能夠讓你們的誤會和一切能夠消解,回去吧,一切隻是因為相遇,相遇隻是人間的故事,在一個稱為陰曹的地方,所有的靈魂,最多隻能在錯過中尋找重生的機會。”

綠絲忽然手起刀落,頸上一抹雪痕,玉體如花散落。

林思夷啊的一聲,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柔柔的玉體倒在地上,落葉如同被風吹過一般躁動起來……

司徒霜呆呆的站在那裏,忽然間感到眼角有些濕潤。

林思夷抬頭看著易柔,易柔嫣然一笑,說:“我也可以,為了你而死去。”

林思夷飛身上前,一把捉住她手上的長劍,兩人相互看著,誰也沒有說話。

司徒霜看著綠絲,緩緩走過去,扶起她的身體,已經不能說話的人,嘴角還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也許是慶幸自己找到了所愛的人。

什麽是愛,司徒霜的心在彷徨著,恐懼著,這就是所謂的愛嗎?

一個人是不是有了能力就可以不斷的尋找自己最新的愛,或者因為這違背了別人的遺願而受到懲罰。

你在愛一個人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到你會愛上另一個人;既然已經愛上另一個人,那以前的愛情,到底是什麽?

林思夷顫聲說:“好像你沒有錯,你是在盡一個妻子的責任,我現在忽然明白,活下來,那才是最大的痛苦。”說完將易柔手上的長劍奪來,身形晃動,司徒霜看到一具屍體,落在綠絲的旁邊。

她想到那個夜色朦朧的夜晚,林思夷從天而降從容的救了自己,然後替自己包紮傷口,他溫文儒雅的表情,他氣態從容的動作,他君子的風範和他過往的曆史,都在這一刹那終結,而回憶便開始在認識他的人心中蔓延,構築,創造和改變。

司徒霜長長的歎了口氣,易柔緩緩上前,說:“我是不是錯了?”司徒霜忽然說:“是我錯了,這是個什麽樣的江湖,我們為什麽因為責任而忘了自己的幸福,我不想在江湖上大談著言不由衷的道義,讓我的靈魂受到禁錮,讓我的心靈受到折磨,讓我不斷的看到美麗的人們死去,看到粗壯的大樹枯萎……”

易柔問:“你覺得,是江湖害了他們,不是我?難道不是因為我自私的愛情嗎?我用許多東西作為借口!”

司徒霜說:“如果他心裏不是有了江湖,那麽,你的借口根本就不是借口。”

易柔看著麵前兩人的屍體,覺得心裏如同刀子在割一樣難受,天色漸漸蒼茫,似乎看不到盡頭的江南秋天,無限的蒼涼籠罩在上空,寫不完,看不完,說不完,也無法全部感受。

司徒霜歎了口氣,來到易柔身邊,說:“我越來越不懂這個世界,這個江湖,我曾經向往的地方,竟然是如此的可怕,如此的讓人覺得恐懼!”

易柔惆悵的眼神看著遠方,漸漸夜色迷住了她的雙眼。

司徒霜騎馬一陣狂奔,她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在哪裏停下來,也許本來她就沒有想過要停下來,就這樣一路的走著,帶著一個夢幻般的向往,走向另一個世界,當生命終結的時候,便在另一個世界開始尋找,繼續尋找……

煙雨飛來人不少,光陰散後愁還多。

時間沒有讓司徒霜心裏的煩惱減少,反而增加,她看著迷茫的秋色,不知這秋色裏到底有多少讓她迷茫的東西。

走在喧鬧的大街上,感到一種混入紅塵的安全,不再獨自體會,她的身前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跟上前去,隻見一個紅衣女子提著一個籃子,緩緩走在一條巷子裏,她一直跟上前去,那人進了一個小院子,司徒霜也跟著進去,那人轉身說:“你好像有什麽事情?”

司徒霜心裏一喜,說:“是我啊,姐姐。”那人正是薛冰,她放下籃子,高興的說:“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司徒霜說:“林花落他們到處找你,可是你卻在這裏,這可真是大隱於市,讓人到哪裏去找!”

薛冰說:“找不到自然就會不找了,妹妹最近都去了哪裏?”

司徒霜說:“不知道,每天沒有目的,甚至很彷徨,有時甚至覺得,不如死去,反正生命沒有意義。”薛冰一笑,說:“誰都會有困惑,關鍵是你如何去開脫自己,如果你把自己當成英雄,覺得自己應該成為一個偉大的人,那麽你為之付出的代價也是一樣的大而沉重,如果你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和千萬的人一起共同完成需要你完成的事情,那麽你的生活將會更加輕鬆。大千世界的凡夫俗子固然沒有偉人們風光,可是他們不用背負太多的責任,不用幹涉天下大事就不會招來巨大的煩惱。象我現在,靠著織布為生,雖然簡單和清貧,卻很自在,不用殫精竭慮的思考別人的事情。”

司徒霜點頭說:“我知道了,姐姐真的看開了,我曾經以為自己很聰明,別人都是傻子,我躲在一個角落裏看著他們出醜,那種比人高一等,自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讓我失去了理智,不再思考我的方向和未來,現在我終於清醒,我不是一個願意用自己的幸福和孤獨作為代價換取一點名聲和榮譽的人,我也要和姐姐一樣,遠離這一切。”

薛冰帶著她進屋,說:“遠離固然是好事,可是不能強迫自己。生活本來就如同隨著時間流逝變化的水,是來到海洋還是遇到礁石,是灌溉農田還是供人飲用,都不是人能掌控的,一平如靜的水自然有,但是也許正好不是你,人還是要隨遇而安,能在任何時候都保持自己的平常心情,麵對和解決你遇到的問題,這樣才算活得坦然。”

司徒霜坐在簡陋的桌子旁邊,說:“姐姐說的很好,對了,我在西南的時候遇到冰兒,看她的樣子,似乎是在找你。”

薛冰問:“是在找我?”司徒霜點頭說:“我是聽別人說的,說已經找了好久,也不知為什麽,”薛冰沉思半晌,忽然說:“冰珀宮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我得回去看看。”

司徒霜問:“能有什麽事情發生?”薛冰說:“多半是和靈教有關,霜兒,事不宜遲,我這就要趕去。”司徒霜問:“真的有那麽急嗎?”

薛冰說:“當然,惡門找我是為了什麽我已經清楚,所以閉而不見,冰兒找我一定有要事,她可是我見過最忠於主子的人,而且隻有她一個人的話,一定有什麽特別的情況。”司徒霜問:“如果真的和靈教有關,你一個人去,可以嗎?”

薛冰說:“當然可以,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去和靈教作對,而是帶走雪兒,為什麽一定要留在那個危險的地方,無疑是將自己置身於江湖的是非之地。”司徒霜說:“那樣我就放心了,這點事情你還是可以辦好的。”

薛冰說聲告辭,也不多說,便離開而去。

她來到江邊,要快點到西南,也隻有水路才能趕得及了,不知冰兒還在不在尋找自己,也沒有辦法通知她。

站在船頭,她看著似乎熟悉的兩岸,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到這裏了,每次兩岸的景色都因為自己的心情而賦予不同的色彩,這一次,似乎平淡了許多。

她心裏正想著,忽然身後緩緩走來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後麵。她轉身一看,忍不住一陣心慌意亂,趕忙轉身說:“怎麽會是你?”

那人一笑,說:“本來我是尋找妹子,不過遇上了你。”

薛冰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轉身來,看到那張讓自己心動的臉,努力平靜的說:“親自尋找自己的妹妹,真是一個好兄長。”那人正是江一鴻,他轉頭向岸邊遠處的景色看去,歎說:“是啊,一直沒有音信,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薛冰問:“你來江南,難道不怕太平盟人報複?”江一鴻說:“倘若果真怕報複,我就不會來了,況且,妹妹下落不明,我怎麽能夠安下心來?”薛冰問:“你找了多久?”江一鴻說:“已經很久了,足有半年,但是怎麽也找不到,你聽說過她的消息嗎?”

薛冰搖頭說:“沒有,不過我想你們兄妹連心,你一定能夠找到她的。”

說完走到船的另一邊,伏下身去,手輕輕接觸到涼涼的水,心裏胡思亂想著。她甚至覺得自己每一刻都有可能撲到他懷裏,訴說自己心裏的思念,告訴他自己心裏的欲望,可是她已經能夠壓抑自己任何的感情,盡管她知道那如同火山一樣沉積在內心深處。

江一鴻依然站在那裏,說:“不過,我知道她在找一個人,她曾經很恨我,說正是因為有了我,有了生死門作的事情,使她無臉告訴自己的心上人,她有多麽的想念和愛慕他。”薛冰問:“誰?”

江一鴻說:“法寶寺大弟子,萬雲平。”

薛冰一笑,江一鴻繼續說:“不知道,在我們之間,又有一個什麽樣的障礙,使我甚至不能告訴你我的感覺。”

薛冰淡然說:“你已經告訴了,隻不過是我沒有感覺而已。現在你是生死門的掌門人,盡管已經不再參與江湖的事務,你仍然背負著重任,使你的門人在經曆了殘酷的廝殺之後能夠得到一點平靜的生活。”

江一鴻望著長天,說:“平靜是他們的夢想,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向往平靜。我沒有想到那些躍躍欲試的人,其實骨子裏麵根本不喜歡廝殺和屠戮。這是我們退出武林爭奪後我最大的體會,不知父親會怎麽想,看到他一手鑄造的局麵,一手要促成的理想變成一個泡影。”

薛冰說:“難道他的死去還不能說明一切,難道數千門人的死去還不足以說出一切,誰不怕血淋淋的死亡和親人骨肉的分別,誰能忍心麵對自己製造的悲劇?江湖的爭奪使人失去了平常的心態,瘋狂的執著於他們本來並不熱衷的東西,到後來風平浪靜,想起來是多麽的可怕,那都是因為無知和幼稚帶來的災難,最後自己也不得不承受災難帶來的惡果。”

江一鴻說:“如果每個人都能預知未來,都能明白事理,那該有多好,可惜啊,可惜。”薛冰說:“可惜這世界如此的不完美,有這麽多人,有這麽多缺陷。想起來好可怕,我們居然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看著一切就這麽被摧殘,被折磨和玩弄。”

薛冰沒有說話,兩個人呆呆的站著,直到有人過來,跟著他們一起看著迷人的景致,直到那景致變成黑夜,船頭亮起一盞燈,船上傳來暖暖的琴聲,緩緩流入他們的耳中,流到他們的心裏。

不幾日便到了西陵峽附近,偏偏有人要上岸看看風景,薛冰看過往船隻也不多,雖然心急如焚,也隻好跟著下了船,江一鴻也跟在後麵,說:“聽說這裏的西陵派也退出武林了。一眾尼姑清淨修養,隻受些香火而已。”薛冰說:“你很有興趣的話,那你就去看看,說不定尼姑們還會給你誦一遍真經,讓你的心更加寧靜。”

江一鴻正要說話,忽然看到一個人影一晃,他急忙追上前去,大聲說:“師太,你等一等。”那道姑回轉身來,看著江一鴻,淡然說:“施主,何事這麽著急?”江一鴻說:“一寧,我是哥哥啊,我找了你這麽久,你怎麽出家了?”那尼姑平靜的說:“貧尼法號明清,施主若無它事,貧尼這就告辭了。”

江一鴻一把拉住她的手,說:“父親已經不在了,你所痛恨的殺戮也沒有了,為什麽你不願回去?”明清轉身緩緩離去,沒有說一句話。薛冰來到江一鴻身邊,說:“她就是你妹妹,現在已經到了西陵庵堂,你總算找到她了。”

江一鴻說:“我要去庵堂,找她們的主持師太,不能讓我妹妹陪伴青燈古佛終老一生。”薛冰看著他匆匆的背影,心裏忽然覺得他對妹妹的關心竟然也成了讓他感動的內容,他不知自己為什麽越來越難以克製對他的那種奇特難以形容的感覺,不過她知道自己總會淡忘的。

她走在深山裏,秋天的風吹來,淡淡的有一股滄桑的味道。

忽然覺得林子裏麵人影匆匆,她心裏暗想:西陵派已經不再過問江湖中事了,為什麽還有這麽多高手,難道是衝著我來的?

她繼續往前走著,忽然間一個人影從後麵飛來,她回身一看,見是一個紅衣人,而頃刻那紅衣人便一閃即過,似乎是朝著前麵,追的另有其人。薛冰想自己少去惹這些太平盟人,當下返回來,往回走著。

剛走了幾步,便聽得一陣人影翻飛的聲音傳來,頃刻間便將她圍在中間。薛冰看著四周的人,說:“認錯人了吧。”那其中一人說:“沒有認錯,閣下應該是薛冰女俠。”薛冰問:“小兄弟,你是什麽人?”那說話的人一身白衣,看來甚為年輕,麵相也顯得幼稚。他平靜的說:“你不管我是誰,我們水掌門要滅掉邪惡的太平盟,希望得到閣下的幫忙。”

薛冰問:“水風雲?我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不過,正如年輕人都有**一樣,她經曆了一連串的失敗之後,會慢慢成熟,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嚴重的錯誤。如果太平盟那麽容易被滅掉,今天它還能對除邪島也不屑一顧嗎?”那年輕人說:“閣下在江北武林的威望,隻需振臂一呼,立刻應者雲集,黃山各派一定鼎力相助。到時我們南北夾擊,一定能夠馬到成功,到時候,武林是你的,水掌門已經無意於江湖風波,隻想替鍾掌門完成他的心願。”

薛冰說:“你們水掌門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不但借著鍾掌門的名義反對太平盟,還因為得到鐵芸姐姐的支持而當上總掌門,我太了解鐵芸了,這麽多年在我義兄身邊,打著清高的旗號,不知集聚了多少財富,以至於她根本不能帶走,而水風雲想了一個辦法,說是太平盟私藏的財富,讓風雲會人辛辛苦苦的押往南海,然後隻留下一小部分給太平盟,其餘的都還給了鐵芸。這也難怪她能當上總掌門,我說這話的意思,是你們不要以為她有多大的能耐,為她異想天開的事情賣命,那可劃不來。”

那年輕人說:“你說的似乎太多了。”薛冰冷笑著說:“你以為你能困住我嗎?剛才我已經見到太平盟人。”年輕人說:“那是被我們引開的人而已。薛女俠,我們千辛萬苦找到你,希望能夠不辱使命。”薛冰不屑的說:“我可不想浪費唇舌。”說完衣袖一拂,向前走去,那年輕人攔下說:“女俠止步!”

薛冰冷聲說:“閃開!”揮手拂開他手上長劍,但那幾人頃刻間已經攻了過來,薛冰見這幾人所使的招數乃是秋水山莊的絕學“先天劍氣”,水風雲不惜傳授他們至高的武功,可見其專注不死之心,昭然若揭。薛冰手上揮動真力,擊出的冷氣才能勉力與之相抗,她心裏也驚訝於這陣法的力量,想著早點離開。

忽然兩道劍光閃動,兩個人影飛了過來,攔在陣法中間,那年輕人笑說:“兩位大俠,你們也親自出山了。”薛冰轉頭一看,來的正是梅千山和古俊。梅千山說:“幾位少俠請回,你們掌門人的事情,容我以後再向她細說。”年輕人說:“好,那鐵某告辭。”

薛冰見這幾人走了,才說:“你們也是來勸我幫助你們嗎?”梅千山說:“不是,倒是聽說了風雲會的動靜,看來水風雲想要大動幹戈,畢竟在她看來,江南武林是風雲會一手開創的,而現在偏居南海,隻怕心有不甘。”薛冰說:“恐怕還拜你黃山派所賜,若不是你們暗中牽線,他風雲會有多大能耐,水風雲能有多少智慧,不過是小孩過家家一樣簡單,依樣畫葫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