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二三日,待得諸事議定,初陽一行便要辭去以歸炙熱之地。餘氏等人亦知其別有要事,故而不曾出言挽留,隻將些肉脯淨水奉上以表其意。初陽也不推卻,但將諸物收好便自揮手由此去,返身間卻見人影猶在,不免惻然。

小狐自西摩離去後便一反常態,頗為沉寂,便是英娘初陽逗弄亦不肯多言,此時見初陽若有不舍狀,卻猛然出聲問道:“血脈究竟是為何物?近者可有羈連不斷,遠者亦多親切不舍。西摩因之而罷卻紛爭,姊姊因之而坦言襄助。血脈之親若是如此,我與姊姊相處情分又是如何?我百思終不得其解,久而鬱鬱。”

英娘聞言不免一時怔忡。初陽亦多訝異,輕撫懷中小狐以示安慰,良久方才緩緩出聲道:“若要論及血脈之說,簡而言之便是同根同源同文同種,雖散分為百姓然皆溯源於炎黃,雖風俗各不相同然皆自認為華夏,故而生而相親。小狐與我等雖有人獸之分,然日日相伴,夜夜相隨,久而有情。你我生死與共,此情深厚與血脈之親豈有高下之分?小狐素來無憂無慮,又何必這般多思多愁?”

“話雖如此,我卻想與二位姊姊血脈一同,我要脫卻這軀殼直立為人,方是真真正正的手足之情、舔犢之親。”小狐悶聲回道,猶自不喜。

初陽一時間不知又該如何勸慰,隻覺中指尖兀然一痛,卻是小狐尖齒所傷。血瞬間滲出,小狐如見聖物,輕輕將其舔舐入口,悄然說道:“我今與姊姊血脈相溶,可能算是血脈相親?”

英娘見狀一笑道:“小狐何以厚此而薄彼,欲要與初陽血脈相通,又怎能將我忘卻?”言罷,自將指尖刺破,而將血珠送與小狐。

小狐不覺淚眼已婆娑,垂首哽咽道:“一時失態,是我執念,還請姊姊見諒。”

初陽卻佯怒道:“我與英娘之血今與你同,是為血親,何來此言?小狐莫不是再生憊懶之心,而欲將化形之事揭過?”

“必是如此。從今而後我等便是血親姊妹,再無情同姊妹之言。小狐若再不用功,莫怪我與初陽多行責罵之事。”英娘言笑灼灼,多有寬慰之意。

小狐聞言,心中感慨無盡,奮然躍起落於沙地,神情肅然,稽首拜禮者三,再無他話。初陽英娘既知其意,自是坐而受禮,無需贅言。其時,紅日初升,天地蒼茫,是可為見證。

重歸炙熱之地,小狐勤奮更勝初始,內以沙蛆之毒淬煉,外有驕陽之烈磋磨,其苦豈是尋常?英娘雖是不忍卻更不願出言攪擾,唯有月夜之下借月魄之力為之療傷。初陽若為之所感染,勤勉更多十分,日間蓄收至陽之光,夜間並受至陰之輝,兼容並蓄以問變化之行跡,以求不變之道意。

於是之小狐茸毛愈發稀少,幾可不計;然白蓮之色更見晶瑩之彩,儼然歲月靜好之態;流光瀲灩,安然靜想如有所待;烈陽漸不能撼動,腐毒漸不能奈何。

然花開其盛,終有盡處;靜謐至幽,必有異動。這一日驕陽遠勝常時,炙熱更添百倍,英娘不敢現身於外,而小狐卻直驅初陽處求取當日火龍所贈之炎靈果以為助力。初陽已知其用,不免喜憂參半,然當此時又夫複何言,唯有鼓舞而已。

小狐昂然而立,流光飛舞將其直送於半空,其上日魂驕橫若要熔煉萬物,其下白沙如鏡更助其威勢。初陽遙望處,隻見小狐盡數為日光所湮沒,頓失其所在,不免暗生憂煩牽掛之情,但又有何用,唯有勉力平複此心以觀後變。

日光相合之處,小狐久無動靜。良久卻見光線若為之所引,愈發聚攏,如絲如縷,相錯交織,終成一繭,懸浮於天地之間。

霎時間,日魂之光皆為此物所汲取,四野昏昏然有如將夜。小狐欲借至陽之力熔煉身軀重塑人身,又何惜徹骨之痛?

大漠廣袤,此時卻悄無聲息,雖有烈陽當空卻無一分熱力。初陽雖是麵上無波,心中怎能無有忐忑?英娘不知何時現身,仰首張望,滿臉期待。

眼見日漸西斜,光繭終是有所聲響,隱隱綽綽聽有兒童脆聲唱道:“驕陽如火,焚我身軀,生死一線,方知新生。驕陽如火,焚我身軀,新舊更迭,實為重生。”其曲調雖是不甚悅耳,但初陽英娘聞之不啻仙音入耳。

光繭隨聲而破,大漠刹那熠熠生輝,雲霞瞬時層層疊彩,中有一垂髫女童翩翩而下,俯首見己身並無寸縷,麵有飛紅,急急奔入初陽懷中再不肯出。

英娘無奈,隻得取舊日衣衫稍作修改,暫為穿用。許是得初陽英娘之血,小狐樣貌居然是兼得二人之長,嬌顏更甚。初陽也不免讚道:“朱唇貝齒,黛眉綠鬢,我家小狐生得好容顏。”

“我今已得人身,姊姊還是隻管小狐小狐叫個不停,甚是奇怪。”怎料小狐卻極是不滿,嬌聲嗔道。

“是了,是了,若無好名姓又怎能當得起這花容月貌。”英娘喜上眉梢,言語間亦多了幾分調笑之意。

“我要隨初陽姊姊之姓,我要與英娘姊姊同名。”小狐這般高聲叫道。

“芙蓉如麵可當舜字,落英繽紛是為繁花,莫如江舜英三字如何?”初陽稍加思索便已有得。

“舜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錯。”英娘亦拊掌為讚。

小狐低聲念道:“江舜英,江舜英。”如此反複數遍,好似要將此名姓銘刻於心間,許久後終是放聲笑道:“我今亦有名姓了,我今亦有名姓了。我便是江舜英,江舜英便是我。”

“自此而後,舜英方才稱得上是與二位姊姊攜手同行,風雨同舟生死與共,對敵之時姊妹同心必能其利斷金。”今時之舜英,舊時之小狐嫣然一笑,其色更勝雲霞之美,嬌憨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