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山,依舊是花開花落任繽紛,隻是初陽看在眼中卻是格外地親切。不知何時,清靈山的點點滴滴沁入心懷就成了自己心中的第二個家。

風力輕身,花影穿梭,初陽直往玉華峰而去。未到半途,一物直撲入初陽的懷中,明顯肥胖的身軀將初陽衝得後退好幾步方站穩,毛茸茸的尾巴蹭得初陽癢癢的。小狐不知如何得知初陽的歸來,居然在此等候。

後隨而來一人,朗聲笑道:“小師妹,果真是今日歸來。不枉這靈物今日一早就在師父洞府焦躁不安。師父說它感知你的氣息我們還頗為不信,看來倒是我們小看了它。”

初陽見得海傾波親來迎接自己,連上前行禮,“大師兄幾年不見,不知師父和你們都還好嗎?”

“小師妹你歸家遲遲不歸,師父雖不言憂,可是已經使喚我們三人往流雲峰查看了好幾次你的留存玉牌。現在你平安歸來,我們可要大大鬆了一口氣以後可算少了一樁跑腿差事了。”海傾波含笑答道。

初陽也知師兄輕鬆的口氣後掩藏的是他們幾人對她的深深關切,心中也是感念。當即抱著耍賴哀怨的小狐跟隨著海傾波直往清泉真人洞府而去。

師徒相見,初陽自是激動不已,急急上前跪拜。看著越發婷婷玉立的小徒弟毫發無損地站在自己麵前,清泉真人表麵倒是頗為鎮定自若,但是他不怎麽穩定的雙手出賣了他。隨後聞訊趕來的朱槿娘和謝宛白看到小師妹也是唏噓不已。

“初陽,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看師父就不是要我們跑流雲峰了而是翻遍神州了。還有哦,你的小狐狸茶飯不思的樣子簡直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呀。”朱槿娘這一番言語直接就把眾人逗樂了,初見麵的那點傷懷一下子就被拋諸腦後。

彼此見禮,分座閑談。初陽自是要將自己如何入丹霞山,如何與人結伴,如何被韓嬌蕊二人暗算,如何被陳修文相救等等簡要說來。眾人故是傾耳相聽,就連小狐也是一臉緊張。

聽完初陽這兩年的大致情形,清泉真人開口歎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將初陽教得太過良善居然於人心半分不知。你們這三個師兄姐也是,平日也不與她多分說分說,方有此次遺禍。”

座下其餘人暗暗想明明是師父自己憊懶卻將責任推脫,口中卻隻好隨口應了這罪責。可見這有事弟子服其勞真不是說假的。

“師父,此事於師兄師姐何幹,都是初陽自己不謹慎,師門中也無此等偽善自私等人方有此次遇險。可見天下之大景色各異,人物也各異。這世間雖有以己道之私而肆意為惡之人,亦有舍身救人雖死猶笑之人,初陽以後自會細察體會,此等事情也不是言語可以輕易說明白的。”初陽見狀忙幫大家脫身道。

初陽更將輕靈劍取出給眾人傳賞,待得傳到清泉真人手中,清泉真人細細鑒賞後說道:“雖說是此番凶險,初陽能得此劍倒也算得上是機緣不淺。輕靈劍果不負其盛名。”輕輕一彈劍身,複又說道:“聽其聲,清越淩冽,有出塵離俗之想。觀其鋒,刃如秋霜,未敢輕試其利。寶劍有靈,初陽萬不可輕以其為器,當尊之重之,方能人劍一心,運行無礙。”

初陽聞言自是點頭稱是。師徒幾人談笑一番也就各自散去,獨初陽流連未出。眾人皆以為二人師徒情深,也未多想。

待得洞府中隻餘二人一狐,初陽方將丹霞洞天中天外天的情形詳細告知清泉真人。清泉真人於此事處理倒也無甚異議,本來機緣就是個人緣法,若是強求反而不美。

關於初陽上丹田中異物清泉真人也一無所知,隻能叮囑初陽自己多加注意。

最後初陽說到了溫陵之行,清泉真人說道:“君子一諾,重逾千金。更何況陳修文於你有救命之恩,溫陵之行你勢必一往,師父也不多言。隻望你經此一事而長一智,又不可妄斷人心險惡。誒,中庸之道豈是平庸之論,製衡最是難為。初陽你自己慢慢體會吧。”

言畢,清泉真人出一玉簡遞於初陽,“為師聞你桃花生死意中緋雨自醉人以意境迷人惑人心智見長,但若配合陣法使用當更能困敵。此中乃是為師於陣法的粗淺心得,你可回去多加揣摩,融會貫通。”初陽謝而受之。師徒又談論些修行疑難之處初陽方告辭而出。

小狐自再見初陽那一刻起就未曾從其懷中出來,可憐巴巴的樣子簡直就是個被拋棄的幼兒,初陽自覺食言多有歉疚,也就任由它去了。小狐這兩年身長見長,毛色也基本都變成了紅褐色,唯有耳朵四爪是黑色,雙眼炯炯似能人語。嬉戲多時,小狐方才放鬆,表情也更為靈動,兩年的分離並沒有讓一人一狐產生隔閡。

接下來的幾日,初陽數次前往幽雲嶺與雲秋白等幾人敘舊。故友相見也是分外熱鬧,眾人的修為也是大有長進,雲秋白已經是煉氣八層,柳清吟最差也有了煉氣六層。在聽聞初陽的這次險遇,倒也各自感想不同,有本是艱困人家出身者打趣初陽境遇一帆風順不知人間疾苦的,有感慨人心險惡的,也是七嘴八舌。初陽聽著身邊夥伴的種種言論心中滿滿的都是暖意。

平靜半月有餘,初陽帶著小狐悄悄離開了清靈山前往溫陵。清靈山南下曆九曲,過建甌,溫陵就在眼前。

溫陵咋看頗不起眼,城並不大,樓無巍巍氣象,市井無綿延數裏之勢。然則紅磚翹脊飛簷掩映著綠樹紅花小橋流水,自有一派娟秀氣質。若是如此你就以為溫陵是一無甚見識的小城,那可就錯了。初陽帶著小狐在城中行走並無人投以奇怪的眼神,更有若無其事悠閑愜意的大食人、大秦人等夾雜其中,方覺泉州之開放猶甚於玉門關。國之強盛方得八方來客。

如此溫和的城中,溫陵西陳氏並不難尋找。不多時初陽已經站在一典型溫陵大宅門前,上前敲門詢問陳遠誌其人,卻被告知陳誌遠一房已經遷至溫陵不遠的鱘浦漁村。

初陽聞言直奔鱘浦,未進漁村,已經被眼前美景傾倒。已經見過三峽江水的不馴暴躁、溫婉柔和,也曾見過幼澤、西海的浩浩蕩蕩橫無際涯,可是此時方曉不臨滄海無以知其廣大。飛鳥翔於其上若無所依,孤島浮於其中若無所恃。

漁村不大,稍微打聽就尋至陳家。陳遠誌是一個精壯黝黑的中年漢子,與陳修文頗為相像,進得門來隻見茅屋十數間,收拾得頗為整齊並不簡陋,可見主人不俗。初陽心中微微有點訝異陳遠誌居然是煉氣二層的修士而後又釋然,陳修文本身修為不弱,其子修道也無可驚異。

彼此見禮分座後,初陽將出陳修文的遺物,並將當年事一一告知。陳遠誌初見其父隨身事物時,已經有所預感,眼角泛紅。待得聽完初陽的述說,陳遠誌掩麵而泣,呼出妻兒齊齊拜謝,一謝初陽葬其父遺骸,二謝初陽不辭遠行前來踐約。初陽急急起身拉起眾人,心中想起那臨死猶做豪語的故人不知該如何開言。

陳家諸人雖是哭泣卻也頗有陳修文遺風,不多時各自收淚。稍作收拾,陳遠誌說道:“江恩人,今日前來未知行至如何?”

初陽連連推辭:“切勿如此稱呼,想陳道友當日救我於危難。我今日前來應諾何敢當此言。況我年幼,陳大哥年長於我,隻管如俗世中喚我初陽就是。”頓了頓又說,“我前來此處隻為當日陳道友的托付,行至倒是未有定處。隻不過初見滄海,心神為之所奪,大約會在溫陵左右一帶稍作盤桓。”

陳遠誌性本爽快,聞言便道:“江家妹子既出此言,我便托大稱長喚你一聲初陽妹子。初陽喜愛這海天景色,何不就在我家多住一段時間。若是你拒絕那可便是嫌我家簡陋不堪了。”初陽喜其脾性,當下便爽快地應承,當夜就在陳家安頓不提。

陳家的人口倒是很簡單,夫妻二人帶著子女五個打漁為生。關於陳遠誌為何帶著妻兒離開大家族來此獨居,初陽不想去問,但是看著陳大嫂典型的鱘浦女子裝扮想來也不過是大家子與小家女千古不易的故事。

因陳誌遠以初陽為妹,其子女都須得喚初陽為姑姑,可是年長的幾個比初陽年歲猶大這個稱呼就有點不好意思出口,唯有老幺陳方正年方九歲滿口的初陽姑姑叫個不停,所以初陽在此間的向導自然非他莫屬。於是鱘浦的灘塗邊就時常看到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那邊指指點點。

美麗的貝殼屋旁就能聽到這樣的對話。“方正,這個貝殼屋真漂亮。為什麽這裏的房屋多用貝殼呢?”“笨姑姑,我們這裏石頭少,灘泥多貝殼多呀。”

紅樹林邊,有人問道:“方正,這紅樹種子落下來不就被海水衝走了嗎?它們怎麽還能長成如此大一片?”也有童音答道:“我爹爹說紅樹林是大樹生小樹哦,沒有種子落下來的。”初陽仔細查看方知紅樹林的果實成熟後要在母株上生根發芽後方才脫離。

在海灘,就有小孩老氣橫秋地教導說:“姑姑,你放鬆點,別慌呀。”“笨姑姑,你得記著換氣呀,不換氣又嗆著了吧。”初陽這個旱鴨子也隻好乖乖聽著訓誡。嚴厲的老師哪怕再小自己也得聽話是吧。

一個夏天兩人一狐沒事就在海邊流連,都曬得黝黑無比,感情也是與日俱增。偶爾初陽也跟著陳誌遠乘著小舢板在近海少少捕捉魚蝦,當問及為何不去外海時,陳遠誌解釋說道:“本地俗語二八好行船,更何況待得八月魚蝦肥美,所以要去遠海須得八月以後了。”

這幾個月大概是初陽修煉以來最奇妙的時期,修煉隨心似乎沒有任何的追求,一切就如冰凍期中的江水一般安靜無聲但是又確確實實地在流淌。

月光映照海麵,格外的靜謐,隻聽得海浪一起一落地拍打著海灘的聲音。初陽似乎被蠱惑了,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出院門,小狐緊緊地跟隨寸步不離。一起一落,一呼一吸,初陽被這種節奏抓住,感覺那海浪聲聲就是大海的呼吸,如此悠長如此安詳。自己的呼吸、心跳也被這節奏感染,慢慢與這節奏相合相應。神識也就這麽蕩漾開來,突然感覺有另一個節奏也在自己體內呼應這海的呼吸,一開始是輕輕的,逐漸逐漸越來越強烈。隨著這個節奏的增強,天地靈氣突然卷起了強大的漩渦向初陽湧來。這洶湧的靈氣就如那破冰的春風,將初陽修煉的嚴冰瞬間擊破並帶起狂野的波浪直直地撞向煉氣十層的禁錮,那力量是如此之磅礴,以至於練氣十層被它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但如此這般仍不罷休,這力量還要咆哮還要怒吼,直要煉氣十一層與它讓路。良久,這靈氣漩渦才平息下來,初陽也穩穩地進入了煉氣十一層。

初陽穩定境界後,神識循著那節奏直至上丹田,發現了一個目瞪口呆的現象,居然是那異物自己在一張一縮,就如活物一般。初陽小心翼翼地用神識感知那跳動著的異物,似乎朦朦朧朧地感覺到一種初生的喜悅,莫非此物有了自己的意識?但再去溝通,又好像沒有感覺了。初陽觀察許久也無所得,隻得怏怏地退出,抱著在靈氣風暴中暈厥的小狐歸家了。

時光飛快,轉眼八月就要來臨。鱘浦村的漁民都在加緊檢查村中的大船是否能適應遠航,長網拖網是否都完好無損,因為一年中的第二次漁汛就要來了。陳遠誌是村中漁船的掌事,更是忙碌。初陽對此盼望已久,早就和陳遠誌說好到時男裝跟船去見識更遼闊的海天。

終於到了出海的那一天,村中婦孺紛紛去到碼頭送行。船駛出港灣,初陽抱著小狐站立在甲板迎著朝陽心中滿滿地都是期待。

漁船聽著號令上帆轉舵往北而去’船上的漢子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高聲開著他們自己的玩笑。一碧萬頃,銀光萬點,天氣實在是好得無以複加,自然船速也是讓人心情愉悅。船隊正行進間,遠遠地也來了一隊漁船,還未近前就當先有人大聲叫道:“陳老大,今年你們的船隊怎麽出來得比往年晚一天呢?”陳遠誌似乎和喊話之人也頗為熟悉,爽朗地笑著和他對答起來。兩邊的漢子也不陌生,紛紛扯著嗓子談笑對罵。

初陽眼光略略掃過對麵的人,覺得衣著與東神州大致相同小處卻多差異,心中訝異就悄悄地詢問陳遠誌。陳遠誌低低回道:“溫陵對岸夷洲,你可知道?”

初陽頷首,陳遠誌就繼續說道:“前朝曾功成嚐不臣本朝,獨立於夷洲,經曆數年才因不敢為神州罪人而自表降之。本朝也因此對曾家多有優待,故此夷洲風俗人情大約都與神州相近,服飾因有前朝之風而略有差異罷了。”初陽方才明了。

二人正低聲交談,對麵的船老大又叫道:“陳老大,你們今年去往何處發財?”陳遠誌回道:“老地方,與那島,飛魚島一帶呀。”

對麵人驚呼道:“陳老大你們還沒得到消息嗎?昨天回來的船隊說那一帶最近有海怪出沒,昨天他們好像死了一個人傷了好幾個呢。”陳遠誌大驚:“真的假的?那一帶的魚蝦可是最多最好的,別處可是大大不如。”

對麵又說道:“那肯定是真的,我騙誰也不能騙你陳老大呀。你們要不改往焦尾島一帶,那樣也可以與我們同行。”陳遠誌又隔船和對方聊了好一陣,將詳細情形問了個明白。隨後將船隊管事人員召集在一起,交談了好一陣,初陽隻聽得有人說:“滄海如我等良田,祖祖輩輩漁耕其上。豈有祖輩留存之良田有事而不顧?”

群情憤憤,最後決定還是不改方向直往與那島一帶而去。陳遠誌也辭了對麵的好意,兩船隊各自朝自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