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初起四下靜廖,荒原破廟中,蒯通不曾提及師門,不曾懺悔過往,任憑周身潰爛任由劇痛纏身,心心念念要與心魅共存亡,滿心滿眼俱是要脫卻這皮囊束縛而與梅之華魂歸一處。情深若此,雖惡不能痛斥之;情深若此,雖誤入歧途猶是令人唏噓。

熊熊烈火吞噬一切,蒯通身軀在火中漸漸化作灰燼,過往的恩怨糾纏似乎也隨火而化去,眼見此景,初陽不勝感慨。

細細收撿骨灰卻見數顆骨珠經火不化豔如紅豆,觀之有說不盡的相思入骨,聞之有膩香撩人,初陽心神可稱堅若磐石難以撼動,卻也暗生纏綿之意,不免心中暗凜。將此事問之於小狐英娘卻皆無此感,初陽更覺不詳,急急將骨灰骨珠收起方才安然。

空間囊中物件並不多,隻不過數身衣裳幾瓶丹藥,如今卻添了一壇骨灰。小狐素來喜食清液丹,見初陽動用囊袋,不免撒嬌相求。初陽不忍拂逆其意,正要取出數顆不料卻誤拿他物,定睛打量卻是應火龍所請該當送往浮梁汪家之物。

“火焰山一別已是數年之久,其間起起落落悲悲喜喜得得失失不勝枚舉,卻將允諾忘卻實是不該。幸得此處離潯州浮梁之地甚近,不如先往汪家一行?”初陽不知火龍所托之物可有期限,此時方才想起不免有些懊惱之意。

“龍爺爺遁世已有百年以上,此物若是這般重要,汪家隻怕早已不堪支撐淪為煙雲,遲些早些又有何關係?”小狐未得清液丹心中多有不甘,自然說話大大咧咧信口開河。

初陽輕彈小狐額間,笑罵道:“應人之托當忠人之事,即便未有期限也當早日上門以安人心。更何況人言青瓷之美宛似千峰翠色,如冰雕如玉成,又如雨後初晴天色,如此佳品若然不再豈不可惜?”

“青瓷向來乃是上供之物,青瓷汪家我倒是未曾聽聞,隻怕是真如小狐所說早已沒落。”英娘生於富貴,久處宮闈,於美玉良瓷之道可謂知之甚多,“不過浮梁有一彩瓷汪家這十數年來聲名鵲起,也不知與青瓷汪家可有淵源?”

“同處一城,同冠一姓,就算非是一家也必是一族,不如先去打探一二再做定奪。”初陽聞言稍稍思量便有定論,小狐素來懶散自是言出即從,英娘也以為此言可行再無異議。一人一狐一鬼依舊相伴相依,往前路而去。

浮梁,瓷業鼎盛延綿數千年而不衰竭,神州名瓷多產於此。此為天下瓷匠神往之地。大至佛尊造像,小到碗碟杯筷,浮梁無一不有無一不產。至貴者專供皇家禦內,至輕者販夫走卒皆可用之,甚者名揚海外聲譽遠播。

曾有人記之:浮梁無一人不識瓷不作瓷,無一家不以瓷業為生,至鼎盛時瓷窯不下萬數之多,街頭巷尾,往來行走皆是遠來瓷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沿河碼頭一線商船往來不斷,勞作其間者不計其數。寥寥數十字不多做偽詞,便可遙想盛況何如,令人不免多有遐想。

初陽等人未曾相識浮梁,早於書中領略浮梁,自然對浮梁也有個大致輪廓,待得來到浮梁又不免有些訝異。隻覺必是繁華去處,卻怎知乃是一處寧靜村鎮。雖有人群往來卻不甚喧鬧,雖有瓷窯無數卻見窯煙嫋繞平添幾分清淨,更有河流居中而過,而青瓦白牆、屋舍井然、以河為聚依然是一派江南風情。

彩瓷汪家盛名相在外,稍作打聽便可詳知路徑。初陽懷抱小狐,與英娘轉過幾個街角便望見一戶人家與眾不同:門庭飾以彩瓷,白釉綠彩隻不過幾杆翠竹依依便覺別有風致。如此別出心裁,用色簡潔而又別具韻味,無需匾額便知此是何處,若非彩瓷汪家又能是誰家?

彩瓷如此雅致主人自可想象,初陽一見傾心頓有向往之意,因而緩步上前輕叩。怎料應門來者頗為不喜,一見來者衣著簡樸又不識得,不由分說便要關門謝客,嘴中還不住說道:“無名小卒也敢隨意前來求取瓷器,汪家可不是一般的瓷坊,任憑你是州縣老爺也得恭敬幾分。”

未知有惡仆杜門,初陽哭笑不得,英娘也是搖頭低歎道:“怪道說是閻羅好見小鬼難纏,這以衣帽取人之陋習古今難絕。”唯有小狐不是個好聲氣的主,躍下地來怒目相對,反倒將門房嚇阻。

“難不成這便是惡人還須惡人磨?”初陽腹誹不止。正僵持間,內裏有人快步而出,口中念念有詞,一時未曾注意險些踩上小狐。

小狐向來吃軟不吃硬,除非實力不濟幾時肯忍氣吞聲?無理時猶自嘴硬,此時有理更是不肯讓人,作勢便要撲上。初陽無耐隻得將其喝止。來人也收住腳步,一臉疑惑地打量,再三確認未曾相識便皺眉問道:“何故在此吵鬧不休,若是為求彩瓷卻隻能是空手而歸。”

初陽上前施禮,輕聲道:“老伯勿怪,我等非是為求彩瓷器件而來,隻是有師長囑托交還一物於青瓷汪家,故此上門相詢。未知青瓷汪家與彩瓷汪家可有淵源留存?”

來人聞言大驚,神色恍惚,嘴中喃喃出聲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相告初陽道:“青瓷汪家?青瓷汪家湮沒許久早不為人所知,後輩無能終使青瓷不再。”

言者失神,聽者有心。話至此處,初陽心中早有結論:隻怕是青瓷之術因火龍而失,汪家無奈之下隻得別求他法以期重整家聲。青瓷汪家即是彩瓷汪家,彩瓷汪家即是青瓷汪家。

見老者深陷追憶不能自拔,初陽欲要施針救治又覺不妥:心傷不問醫,當以情動之。初陽取簫一曲寄情:初始滿是追思之情,如見先輩榮光;中繼以家門中落之憂,感懷良多;終了卻是奮起之感,頗有後浪更勝前浪之意。

老者神色隨簫聲起伏變幻,一曲既終長笑不落:“舊時青瓷汪家雖已不顯,今日彩瓷汪家更需奮起。姑娘好曲子,姑娘好曲意,令我茅塞頓開所得甚多。來來來,請至內堂用茶再做詳談。”

話畢狠狠地瞪了門房一眼後,老者親自導引領著初陽等人往堂中而去。唯留門房低聲抱怨道:“若不是老爺你以為往來求取彩瓷者甚眾不堪其擾,我又何必枉做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