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岩縣南五裏,有一座委羽山,山勢峻拔挺秀,山東北有洞,俗傳仙人劉奉桂控鶴墜翮處,道家稱之為第二洞天。

委羽山,在近三五十年間,江湖上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是因為山上住著一位武林奇人武大先生。

武林中人提起武大先生,莫不肅然起敬,他是一位生有俠骨,菩薩心腸的長者,一生排難解紛,替黑白兩道不知消枚了多少紛爭,因此大家都尊稱他武大先生而不名,幾十年下來,大家隻知道他是武大先生,連他究竟叫武什麽?隻怕知道的入已經很少了。

武大先生隱居委羽山,早已不同塵事,在他七十歲那年,江湖上破天荒的由兩位代表黑白兩道的武當天演道長和魔教公孫教主聯名送了一座“戈止亭”。

亭蓋在半山腰下的一處小山崗上,景色最優美處。

亭上懸掛著一副毛竹對子,也別開生麵,由兩入親手寫的,上聯是公孫教主用“天魔指”書寫的“落日揮戈”。下聯則是天演道長用“一元指”書寫的“高山仰止”。

這兩位領袖黑白兩道的掌教,書法勁遭,都寫得很好,也和鐫刻名家一樣,鐫得很深很勻;但在行家眼中,就可以看得出天演道長寫的不如公孫教主的字體飄逸,揮灑自如,在火候上似乎稍遜。

由這兩位掌教聯名送這座“戈止亭”的意義,就是江湖武林,不論多大的冤仇,凡是到了”戈止亭”前,均須停止,不得再有逞凶逞強的行動,以表示對這位老人家的敬意。

因此委羽山也成了江湖上避仇避難的所在,廿多年來,黑白兩道的人莫不遵奉此一規定,沒有一個人敢逾越。

四更已過,五更還不到,這是黎明前天色最黑的時光,委羽山黑幢幢的全在夜色籠罩之中,連山麓間的樹林,都是黑越越的。

這時,山前小徑上出現了一條起落如飛的黑影,矯捷的朝山腳奔掠而來。隻要看他奔行之勢,此人不但輕功極高,而且好像甚是性急,大有竭盡全力,跑得越快越好。

現在,他已經奔近山麓,奔近登山石級,忽然身形一蹲,從背上放下一個眉目清秀,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孩,口中低低的道:

“明揚,到了,你記住我的話,快往前跑,不可回頭。”

叫明揚的小孩點點頭道:

“侄兒記得,駱伯伯說過,要我到山坳那座小茅屋門口去,壞人就不敢追來了,駱伯伯怎麽不和我一起上去呢?”

駱伯伯是個四十五六歲中等身材的漢子,穿的是一身青布長衫,手裏一支烏鞘長劍,在小孩說話之時,回頭望望身後,說道:

“你記得就好,快些上去,越快越好,你快走吧!”

小孩遲疑了下,又道:“駱伯伯,你呢?”

青衣漢子急道:

“駱伯伯還有事去,你快上去,快!”

小孩一蹦一跳的朝山徑上走去。

青衣漢子剛轉過身,想要籲一口氣,陡聽劃空“咻”的一聲,一支長箭,直向小孩後心激射過去。

青衣漢子看得心頭大怒,雙腳一點,一個人騰空直上,揮手一劍,把那支射來的長箭,從半空中劈落。

人未落地,遠處又是“咻”的一聲,長箭又急射而至!

射箭那人把青衣漢子當作了飛靶!

好個青衣漢子,身在半空,陡地一個回身,劍光疾發,又把那支箭擊落,這回他不待對方發箭,懸空蹬腿,一個人有如流星一般,劍先人後朝發箭之處俯衝過去。

這一下當真去勢如電,隻不過一瞬間就已瀉落到五丈開外!

這時五丈之外及時站起一個高大影子,他挽弓搭箭,正待射第三支長箭,但箭還未射出,青衫漢子一道劍光已經朝他當頭瀉落,那高大影子吃了一驚,一時連後退都來不及,勿忙之間,隻得舉弓朝上架去。

但聽“繃”的一聲,那高大漢子手中一張鐵胎弓,已被青衣漢子的長劍劈作兩半。

那高大漢子一張弓雖被劈斷;但有這一絲空隙,就已緩過手來,倏地往斜刺裏躍開數尺,抬手掣出一柄長刀。

青衣漢子豈容他緩過手去,雙足落地,身如旋風,手中長劍一招“橫瀾千裏”,劍光如練,橫掃而出。

就在此時,突聽有人沉喝一聲:

“住手!”

高大漢子身往後躍,避開他一劍。

青衣漢子手橫長劍,目光朝喝聲投去,隻見兩個黑衣人已經到了距自己不過七八尺遠近。口中不覺嘿然道:

“殺不盡的狗雜賊,你們再來幾個,駱爺也不在乎。”

後來的兩個黑衣人中,左首一個冷冷的道:

“駱長青,這一路上,你傷了咱們不少的人,你也終欣把那姓狄的小子送上戈止亭去了。”

青衣漢子目光炯炯的逼視著兩人道:“你們認識駱某?”

左首黑衣人仰天大笑:“大名鼎鼎的雲裏翻身駱長青,咱們兄弟豈會不識?”

駱長青(青衣漢子)點頭道:“那好,你門盡管把這筆帳記到駱某頭上就是。”

右首黑衣人道:

“駱長青,你把人送到戈止亭,是不是責任已了?”

駱長青道:“閣下這話什麽意思?”

右首黑衣人陰側惻道:

“如果你已經沒事了,那就跟咱們走吧,咱們頭兒想請你去敘敘。”

駱長青問道:“朋友的頭幾是誰?”

左首黑衣人道:

“閣下跟咱們去,見了頭兒,不就知道了麽?”

駱長青點頭道:

“好,在下也正想會會一路追殺一個小孩子這幫人的頭兒,究竟是誰。”

左首黑衣人沒想到他竟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不覺森然一笑道:

“駱朋友那就請。”

駱長青問道:“你們頭兒離這裏遠不遠?”

左首黑衣入道:“不算太遠。”

“那也不太近了。”駱長青道:

“三位走在前麵帶路。”

左首黑衣人道:“駱朋友……”

駱長青截著他話頭大笑道:

“是你們頭兒請我去,不是我被兩位俘去的?對麽?”話聲出口,手中長劍突然橫掃出去,喝道:

“現在是我請你們去了。”

他這下猝起發難,早已凝驟了全身功力,劍光宛如波濤般洶湧推出,勢道之猛,無與倫比!

右首黑衣人猝不及防,劍鋒當胸劃過,口中驚“啊”一聲,身子堪堪往後躍退了兩步,便自倒下。

左首黑衣人見機得快,迅即向左閃出,但他連拔劍都來不及,駱長青身形電旋,長劍如輪,追蹤劈到。

左首黑衣人急急身子一側,向右避開,他焉知駱長青早已料敵先機,他上身向右閃避,豈非正好閃到駱長青的左首?

駱長青左手烏黑劍鞘啪的一聲,戳在左首黑衣人肋下“血阻穴”上。

就在駱長青出手之時,那高大漢子發覺情形不對,立即趁勢一刀,朝駱長青腦後劈來。

駱長青冷冷一哼,旋身發腿,一腳蹬在他後腰上。

那高大漢子一刀落空,一個狗吃屎,往地上撲去。

駱長青抬手一劍從他後心刺入,抽劍回身,走到左首黑衣人麵前,劍尖頂在他喉嚨口,冷聲道:

“駱某先想聽聽你們頭兒的姓名,朋友不會不肯說吧?”

左首黑衣人穴道受製,身不能動,一張臉綻起了青筋,瞪著駱長青,幾乎要冒出火來,但卻一句也不吭。

駱長青朝他冷峻的一笑,說道:

“駱某想聽的話,朋友如果不肯說,那就逼著駱某對你不客氣了。”

手把稍微用力,鋒利劍尖就刺入他皮肉,冒出一縷鮮血來。

左首黑衣人張了張口,似想說話,但依然沒有作聲。

駱長青道:

“朋友要想在駱某麵前充英雄……”

話未說完,忽然發現黑衣人臉色不對,心頭一動,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拍了過去。

這一掌拍到黑衣人臉上,他身形晃動,“砰”的一聲,跌倒下去。

駱長青急忙俯身注目看去,隻見黑衣人嘴角間緩緩流出黑血,不覺怵然道:

“服毒自戕,這些賊黨到底是何來路?”

他伸手在黑衣人懷中搜索了一陣,取出來的除了幾兩碎銀子,身邊隻有一個青瓷小瓶,打開瓶塞,還沒聞已有一股強烈刺鼻的怪味,心中嘿然道:化骨散,這倒正好!

當下就挑了少許,撒在黑衣人臉上,然後又走到右首黑衣人身邊,也仔細搜索了一遍,仍然一無所得,再去搜索高大漢子,身上什麽也沒有。

他同樣在他們屍體上撒了“化骨散”,取出三人兵刃,老入林中,找了一棵大樹根下,把三件兵刃埋入土中。

等他回身走出,三具屍體業已化作三灘黃水,漸漸沒入士中。他拍拍雙手,舉首向天,自言自語的道:

“狄明揚自會有武大先生收留他的,我就可以毫無顧慮,踏遍天涯海角,也非把這些歹徒的根挖出來不可!”話聲一落,騰身飛掠而去。

狄明揚今年十六歲了。

他和武大先生住在一起,已經整整五年。他來的時候還隻有十二歲,如今已是一個頎長的大孩子。

武大先生是個矮胖老人,臉色紅潤,到了九十開外,還有一頭黑發,一口潔白的牙齒,連說話也尖聲尖氣像個童子。

他早已不問塵事,住在一幢小茅屋裏,隻有一個小小的客堂和一間臥室,平常從不留人,也從沒有人去找他。

狄明楊會被武大先生留下來,是因為狄明揚褲帶上佩著一枚八卦銅錢。這種銅錢,每個小孩子身上都曾佩帶的,因為佩了這種八卦銅錢據說可以辟邪;但武大先生卻說這枚八卦銅錢是他一個老朋友的,才把狄明揚收留下來。

說起來狄明揚既沒拜武大先生為師,隻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小客人而已,他當然也沒有傳他武功。

其實武大先生也從沒有練過武功,他早睡早起,生活和平常人一樣,閑著沒事,就教狄明揚讀些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就像是個老冬烘。

隻是他睡覺很怪,他根本從沒躺下來睡過。

武大先生睡覺的時候都是兩手托地,兩腳叉天,倒豎蜻蜒睡的。

狄明揚和他睡在一個房間裏,初來的時候,覺得好奇怪,後來武大先生要他在睡覺前試著練習,他練了一段時間,慢慢的也可以倒豎得久些,如今五年下來,狄明揚已可支持到一兩個時辰。

狄明揚心裏時常惦記著爹,惦記著娘,也惦記著駱伯泊。其實駱伯伯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就是那天爹沒有回家,駱伯伯趕來告訴娘,是爹要他把自己送到武老人家這裏來的,一路上有許多壞人攔擊駱伯伯,都被駱伯伯打退了。

自從到了武老人家這裏,駱伯伯也一直沒有來過。他也問過武老人家,據武老人家說:

要自己滿二十歲,爹和駱伯伯才會來接自己。

一晃眼,就是五個年頭,狄明揚每天都希望自己快些長大,快些到二十歲;但如今他還隻有十六歲。

住在山上,除了讀書,他也時常到山上去玩,在山嶺上追逐猴子,或是爬上樹去捉小鳥,隻是武老人家一再告誡著他:山上玩可以,下山隻能到半山腰的戈止亭為止,要是不聽他的告誡,就得處罰。

因此五年來,狄明揚甚至連戈止亭都很少去。

這是八月中秋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武大先生特地從山下買來了一盒月餅,烹了一壺茶,和狄明揚共度中秋,在茅屋外麵賞月。

賞月,當然要比平時睡得晚了。

武大先生平日很少說話,今晚當然也不會例外,他喝著茶吃了兩個月餅,就摸著頦下一把連鬢黑須,尖聲笑道:

“狄明揚,時間不早了,此時初更已過,你該去睡了。”

狄明揚問道:

“老人家呢?”

“唔!”武大先生道:

“老夫還不想睡,你快去睡吧!”

狄明揚不敢多說,口中應了一聲,就一個人回進屋去。

每晚,睡覺以前,狄明揚都得跟武老人家一樣,先練豎靖蜒,總得練上一兩個時辰,才能睡下,但睡到四更光景,又得起來再豎,一直要豎到天色微明,才起來盥洗。

這是五年來習以為常,每晚的必修科目,武老人家說過,這倒豎靖蜒,可以延年益壽,白發變黑,齒牙重生,這些,狄明揚當然無法體會,他頭發未白,齒牙也沒掉;但狄明揚可以感覺到的是耳目敏銳,步履輕捷,這倒是事實。

現在他就在房裏兩手支地,兩腳朝天,倒豎著蜻蜒。本來一個人倒立的時候,必然氣粗心浮,呼吸不暢,但武老人家有他倒豎的法門,那就是調理呼吸,使不順的氣機,轉為暢通無阻,這樣倒立和平時一樣,毫無困難了。這一點狄明揚經他五年訓練,自然早就可以做到了。

時間慢慢的過去,狄明揚雖然倒立著,依然呼吸均勻,氣機暢通,是以毫不覺得時間逐漸溜走。等他倒立完畢,差不多也已是子夜了,站直身子,準備就寢。

中秋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從窗戶射進來的月光特別明亮,他目光一抬,發現武老人家還沒回來睡覺,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武老人家從沒這麽晚還沒睡覺的(武老先生的睡覺,就是豎靖蜒,但他把豎靖蜒叫做睡覺的。)今晚他老人家怎麽了呢?

狄明揚不覺舉步走出屋去,茅屋前麵還放著一把木椅,椅上並沒有坐人,放著的隻是一把茶壺。

武老人家呢?他會到哪裏去了?

狄明揚心頭覺得有些蹊蹺,屋前屋後找了一遍,依然沒見武老人家的影子,心想:他老人家是不是會到戈止亭去呢?

心念這一動,不覺循著山徑朝山腰下走去。

這時月在中天,分外顯得清冷明亮,山林間月光如水,幾乎和大白天一般,狄明楊一路奔行,走得極快,快要奔近山拗。

隻聽一個破竹似的蒼老聲音嘎嘎大笑,說道:

“武老施主,咱們兄弟來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年前貧僧和老施主對過一掌,密宗‘大印手’還遜你‘翻天掌’一籌,這是事實;二十年之後貧僧不遠千裏而來,就是希望再和老施主加以印證,也好讓貧僧兩個師弟見識見識中原武學,老施主這般謙讓,貧僧兄弟跋涉千裏,豈不白來了麽?”

狄明揚聽得一怔,暗道:

有人要和武老人家比武,自己從沒見過老人家的武功,不知比駱伯伯如何?

他幼小的心靈中,一直留著一個印象,覺得駱伯伯的武功十分高強,是以不知武老人家的武功如何,就隻好拿駱伯伯來比了。

心中這一好奇,不覺放緩腳步,朝右側林中閃入,他經常在山上遊玩,對這一帶的地形自然極熟,從這片樹林穿過去,正是戈止亭後麵的山坳上。

他知道武老人家耳朵極靈,一二十丈以外,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是以穿林而行,依然走得十分小心,放輕腳步,悄悄的掩去。

這裏和戈止亭還隔著一道山溝,相距少說也有二十來丈,他就躲在一棵大樹後麵,隱蔽住身形,偷偷的往外瞧去。

今晚月色明亮,再加狄明揚練了五年“豎靖蜒”,目力迎異常入,相距雖有二十丈遠,看得還是十分清楚。

武老人家就站在戈止亭外,看到的隻是背影。

對麵一共有三個黃衣僧人,中間一個是身材高瘦的黃衣老僧,尖頭削耳,臉容枯瘦,滿麵俱是皺紋。左首一個濃眉獅鼻,身材高大,右首一個生得兩道斜卦眉,白胖臉,身材較為矮胖。

隻聽中間枯瘦老僧又道:

“貧僧已經一再聲明,咱們隻是印證武學,老施主奈何依然如此推辭,這不是教貧僧師兄弟跋涉千裏,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麽?老實說,中原武林,能接得下‘大手印’的,也隻有老施主一人,老施主一再謙辭,貧僧師兄弟當真掃興得很。”

武大先生連連抱拳,尖聲笑道:

“寶元大師言重了,三位從天竺遠道而來,兄弟至感榮幸,隻是兄弟生性疏懶,這二十年來,武功一途,早就擱了下來,‘大手印’密宗神功,兄弟如何還能接得下?還請三位大師多多原諒,多多原諒。”

狄明揚心中暗道:

就是嘛,這五年來,自己就從沒看到過老人家練武,如果比試豎蜻蜒,老人家就一定可以贏的了。

站在中間的寶元老僧忽然目射金光,沉笑道:

“貧僧既然來了,這場印證武功,貧僧是非向老施主領教不可,因為這是敝教曆代傳下來的規矩,二十年前,貧僧曾敗在老施主掌下,二十年後,貧僧如若不能以本門神功,勝過老施主,就不得重返本教,所以貧僧把師弟寶勝、寶林一起帶來作證,老施主現在明白了吧?”

武大先生聽得一呆道:

“唉!兄弟不知貴教還有這樣一條規定,兄弟二十年前真是太盂浪了。”

他言下之意,早知如此,二十年前就不該勝他的了。

寶元老僧道:

“貧僧話已說盡,老施主總該答應接貧僧一掌了吧?”

武大先生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

“大師既然這麽說了,兄弟就不好不接大師一掌了;但兄弟十多年來,已經不再和人動手,這樣吧,大師發掌,兄弟也不發掌,就接大師一掌試試如何?”

寶元一怔,目光閃動,問道:

“老施主不和貧僧對掌,那是要以身試掌了?”

武大先生含笑道:

“兄弟正是此意。”

站在寶元老僧左右的高大僧人和矮胖憎人相互看了一眼。

高大僧人洪笑道:

“大師兄,武老施主不肯還手,要硬接大師兄一掌,這是讓大師兄撿了天大便宜。”

矮胖僧人接口笑道:

“二師兄說得不錯,但這話可得分開來說,一是武老施主接下來了,那自然是大師兄敗了;但武老施主接不下來呢?算不算是大師兄勝了呢?因為武老施主根本沒和大師兄對掌呀!”

寶元老僧目光炯炯逼視著兩個師弟,發出破竹般一聲大笑:

“那麽依二位師弟的看法呢?”

狄明揚聽不懂他們說的意思;但總覺得他們師兄弟三人好像不太和洽。

武大先生連忙接口笑道:

“兄弟如果接不下來,自然是寶元大師勝了。”

寶元老僧雙目隱隱瞪了兩個師弟一眼,破竹般笑道:

“老施主果然是豪爽的人,二位師弟都聽到了,這是武老施主自己說的了,好,咱們就這麽辦。”

這是他占便宜的事,自是欣然同意了。

他朝武大先生合掌一禮,接著道:

“老施主那就請準備了。”

武大先生站在他對麵,依然沒有運氣作勢,看去毫無半點戒備之狀,隻是含笑點頭道:

“大師隻管請發掌好了。”

寶元老僧卻在默運神功,身上一襲寬大黃衣無風拂拂波動,突然雙目乍睜,射出兩道比電還亮的金光,口中暴喝一

“老施主接著了!”

光是這一聲洪喝,就像洪鍾一般,狄明揚躲在二十丈外,還覺得耳朵嗡嗡有聲,心中暗自吃驚,忖道:

這老和尚聲音好響!

寶元老僧隨著喝聲,左腳猛地跨上一步,右掌一橫,閃電朝武大先生當胸印了過去。

武大先生沒有避讓,隻是靜立不動。

這一掌,寶元老僧發掌時雖然聲勢極壯,但印上武大先生胸口之時,卻悄無聲息,生似毫不用力,隻是輕輕的按了一下。

這正是天竺密宗“大手印”神功的神妙之處,擊中人身,毫無聲息;但震力之強,可以摧毀內腑,就是擊在石上,外層完好,裏麵全成了粉灰。在這一掌上,寶元當然用上了十成功力,哪知武大先生隻是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好像毫不覺得什麽。

這情形在二十丈外的狄明揚當然看不出來;但寶元老僧一掌印上,自然很快就察覺了,一時心頭狂駭,目射凶光,一聲不作,左手疾出,又是一掌,印在武大先生胸下“斬命穴”

上,左手一收再發,直豎如刀,用足十二成力道,再朝心窩印了過去。

他這三掌幾乎快得如同一掌,武大先生敢情和他講好了隻接一掌的,自然防不到他凶性突發,一連使了三記“大手印”神功,別說武大先生隻是血肉之軀,就是一塊最堅硬的岩石,這三掌下來,也會被擊得粉碎了。

武大先生一聲不吭,站著的人,砰然住後便倒。

狄明揚看得大吃了一驚,幾乎驚叫出聲!

寶元老僧三擊得手,不由發出破鑼般的得意大笑;但他隻笑到一半,笑聲突然凝結住了!

那是他後心被一隻右掌按上了。按在他後心的這隻手掌,使的同樣是密宗“大手印”神功,這人正是他二師弟寶勝!(高大僧人)

寶元老僧驚怒交集,回頭沉喝道:

“寶勝,你……”

寶勝獰笑道:

“大師兄,你二十年前敗在武老施主掌下,今晚第一掌依然沒有勝得了他,是麽?那就不用再回天竺去,大金寺住持一職,自該由兄弟接替了。”

寶元老僧沒有再說話,身軀往前撲倒下去。

狄明揚看得更是心驚肉跳,聽寶勝的口氣,他居然為了謀奪住持,出手殺了他大師兄。

矮胖僧人雙手合十,嗬嗬一笑道:

“恭喜二師兄,升上了咱們大金寺住持的寶座。”

寶勝洪笑道:

“三師弟,現在你就是大金寺的二當家了。”

“多謝住持。”矮胖僧人眯著眼笑道:

“咱們快搜搜武老頭身上,有沒有先天氣功的口訣。”

“不錯!”寶勝點頭道:

“此人能接得下大師兄一記‘大手印’神功,這先天氣功口訣就不能讓它落在中原武林人的手裏。”他隨著話聲。立即俯下身去,伸手在武大先生懷中摸去。

矮胖僧人一雙炯炯目光,盯著寶勝伸入武大先生懷裏的那隻有手,一霎不霎,好像監視著他,怕他獨吞秘笈一般。

寶勝在武大先生身上掏摸了一陣,才拿出手來,搖搖頭道:

“好像沒在他身上。”

矮胖僧人道:

“那一定是放在茅屋裏了,住持沒聽說武老頭收了一個姓狄的徒弟?別便宜了那小子!”

“對!”寶勝點頭道:

“咱們快走!”

兩道人影立時破空掠起,朝山徑飛射而去!

狄明揚心頭又驚又急,不知武老人家生死如何。眼看兩人騰空而去,急忙閃出樹林,長身躍過山溝,朝戈止亭奔了過去。

二十丈距離,他每天都在山上奔躍,自然不算什麽,哪知等他奔到戈止亭,目光一注,不由得一呆,原來地上隻剩下了寶元老僧撲臥的一具屍體,武老人家已經不見!

狄明揚心中暗道:

“武老人家會到哪裏去呢?原來他老人家沒死。他方才一路低頭奔走,是以沒看到武老人家已經走了,心中方覺鬆了口氣,心想:這兩個惡僧找不到武老人家的氣功口訣,一定很快會回下山來,自己莫要給他們撞上了。”

一念及此,趕緊離開戈止亭,慌慌張張朝來路奔去,剛躍過山溝,就聽到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掠空而來。

要知狄明揚練了五年“豎蜻蜒”,耳目十分靈異,一聽風聲,就知是那兩個惡憎回來了,急忙一低頭朝林中鑽去。

就在這一瞬間,那兩個黃衣僧人已經在亭前瀉落。

狄明揚奔過去的時候,武大先生已經不見了蹤影;但等兩人回來之時,寶元老僧和武大先生依然一仰一撲,直挺挺的躺在那裏,但此時狄明揚已經鑽入林去,自然沒看到了。

狄明揚若是適時伏下身子,這山溝間野草叢生,還不至被他們發覺;但狄明揚這一弓身鑽入林去,發出的聲音雖細,如何瞞得過這兩個密宗高手?

寶勝倏地回過身來,洪聲喝道:

“什麽人?”

矮胖僧人道:

“一定是姓狄的那個小子,別讓他溜了!”

狄明揚聽到兩人這麽一說,心頭更是驚駭欲絕。一時哪敢停留,立即發足狂奔。

但聽身後有人大喝一聲:

“小子,你往哪裏跑?”

聲音幾乎已到了背後,狄明揚連這說話的是那一個惡僧都已無法分辨,隻是沒命的往林中深處奔去。

他知道隻有在林中東躲西鑽,才不至被他們追上。他也知道這片森林通向後山,那是一處荒涼的山穀,很少有人進去。

外麵月色雖亮,這樹林裏可十分黝黑,兩個惡僧地理當然沒有他熟,這就像捉迷藏一般,狄明揚躲躲藏藏,總算一直沒有被他們追上。

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狄明揚跑得汗流泱背,身上衣服也有多處被樹枝勾破,也許還流著血,但他這時根本已不覺得哪裏疼痛。

他伏在草叢裏不住的喘息,還要側耳傾聽,有時他可以聽到有人從樹梢上掠過,他就馬上要摒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透。

兩個惡僧敢情相信武大先生有一本“先天氣功口訣”,可以勝過“大手印”,而這口訣,在武大先生的茅屋裏沒有找到,一定是在武大先生的徒弟姓狄的小子身上,因此對狄明揚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非找到他不可!

狄明揚心頭十分焦急,暗想:

“此刻天還沒亮,自己僥幸還可以在樹林子裏躲避,不至被他們找到,若是再過一會,等天亮了,自己就沒地方可以躲得住了。

心中越想越急,就不敢稍作停留。這一陣奔走,哪裏還分辨得出方向,隻是盲目的朝樹林深處走去。

入林愈深,草長已可沒人,他又不敢太快,會弄出聲音來,雙手輕輕撥著草莖,一路悄悄側身而行。

忽然,他在一處岩石下麵發現了一個黝黑的石窟,心中一喜,就弓著身子,鑽了進去。

他堪堪鑽入,就聽到一陣踐踏著草莖發出的腳步聲,大概相距不過三丈來遠,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

“好滑溜的小子,佛爺抓住你,非剝你的皮不可!”

差幸話聲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狄明揚一顆心跳得幾乎要從口腔裏跳出來,躡手躡腳的朝石扈裏麵走了幾步,才發現這石窟到了裏麵,似乎稍稍寬敞了些,而且裏麵還相當深邃。

隻是他這一走動,就驚動了洞裏麵的蝙蝠,發出了“吱”“吱”叫聲,有不少在頭頂上飛撲。洞頂好像很高。

狄明揚暗道:原來這是個蝙蝠洞!

洞裏既然有蝙蝠,那就不會有別的蛇蟲了。

他因洞外有矮胖僧人在找,自然要躲到裏麵去才好。

這座蝙蝠洞果然根深很大,到了裏麵,腳下軟軟的遍地都是蝙蝠糞,想找個地方坐下來都不成。

就在此時突覺頭頂疾風颯然,好像有一隻巨鷹當頭撲落,尖銳鐵椽,朝腦門啄來。

狄明揚心頭大吃一驚,不自覺的舉手抱頭,急忙身形一矮,躲閃開去。

那巨鷹豈肯放過,淩空追撲,利爪一下抓住他抱頭護住麵門的左臂之上,狄明揚隻覺左臂劇痛,巨鷹鐵爪銳利如鉤,深深陷入肉中,接著似有兩排利牙朝頭頂齧來,心頭一急,右手奮力一拳朝上擊去,左手同時奮力一掙。

他雖沒練過拳腳,但在情急拚命之下,這一拳一掙,倒也使出了很大的力道,右手撲的一拳擊在毛茸茸的東西上,左手這一掙總算也掙脫了鐵爪,但至少已被抓破了皮肉,這時也不覺疼痛,急急閃身躲避。

他這五年來,每晚都跟武老人家練習豎蜻蜒,目力確實敏銳了很多,平日裏縱在黑夜,也不用點燈,就可以看到物事,但這個洞窟之中,黝黑如墨,外麵又有比人還高的野草,遮住了天光,再加他入洞少說也有十多丈深了,伸手不見五指,哪裏還看得見什麽?

這一閃避,一頭撞在石壁上,兩眼直冒金星,同時背後也被突出的尖石,撞得隱隱生痛;但那巨鷹卻絲毫不肯放鬆,繼續淩空撲攫而來,尤其他左臂被抓破了皮肉,流著鮮血,敢情是那股血腥味,引得它饞涎欲滴。

狄明揚不得已隻好以背貼壁,揮舞雙拳奮力和它搏鬥,拳頭有時也擊中它毛茸茸的肚子,有時碰上它鐵爪,就被抓破皮肉,有時卻被抓上肩頭。

不過片刻工夫,他已鬧得滿頭大汗,兩條手臂肩頭等處也全被利爪抓傷,心頭十分惶急,暗自付道:

“這時如果有一根木棍就好了!”

但這黝黑的石扈中,哪來的木棍?

接著心中又忖道:

“如果抓幾塊石頭也好。”

心念這一動,就用腳試踩著有沒有石塊?但這座石窟地上,鋪了很厚一層蝙蝠糞,踏在上麵軟軟的,就是有石塊,也被蝙蝠糞蓋住了,根本就蹴不到。

突然,他想到背後有一塊突出的東西,正好頂著自己背脊,不知是不是可以攀得下來。

心念這一動,立即轉過身去,雙手握住那東西用力搖了兩搖,但覺那東西似乎搖動了下。

這時巨鷹又當頭撲來,狄明揚心頭一急,用出吃奶的力氣,往後一拔,耳中隻聽“嗆”

的一聲,眼前亮起一道紫光,但因他用力過猛,一個人往後仰跌下去,隻覺後腦劇痛,撞上了一塊大石上,人就一下昏了過去。

但在他拔出一道紫芒的時候,人往後仰,手中那道紫芒自然而然的舉了起來,也正好是那巨鷹撲下之時,吃紫芒掃中,斂翅跌墜下來。

原來狄明揚從石壁間拔出來的竟是一柄紫光瑩瑩的三尺長劍,那巨鷹飛撲下來,吃劍光掃中,齊中來了個開膛剖腹,立時死去。

狄明揚人在昏迷中,那巨鷹正好落在他頭頸、下巴之間,一股鮮血朝狄明揚口鼻間流下。

狄明揚經過大半夜奔跑,又和巨鷹搏鬥了好一會,汗出如瀋,早就口幹喉涸,隻是沒有水喝,這時巨鷹滴出來的鮮血,流入他口中,便不自覺的吮吸起來。

要知吮吸是人類一生下地就會的動作,他口謁的厲害,吮吸的力道自然很大,咽咽的咽個不停。

不消一會,把那隻巨鷹流出來的鮮血,全喝下肚去。

狄明揚隻是後腦碰在石上,才昏過去的,過了一會,自然很快就蘇醒過來,兩眼還沒睜開,但覺頭頸下巴之間被一個毛茸茸,濕漉漉的東西壓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急忙雙目一睜,翻身坐起,那毛茸茸的東西也隨著滾落地上。

狄明揚這一坐起,才發現身邊有一支閃著紫芒的長劍,在黝黑如墨的石窟中,這柄劍居然會發出紫芒來,映得一丈方圓,都成了紫色,再低頭一看,那滾落地上的卻是一團烏黑的東西,比狸貓還大。

狄明揚摸摸後腦還在隱隱生痛,心想:

原來方才朝自己撲攫的不是兀鷹,而是一頭會飛的狸貓。

哦,不對,這是老鼠,天下竟會有這麽大的老鼠!

他好奇的伸手一撥,這隻比狸貓還大的老鼠,前後肢間居然生著兩隻翅膀。

我的天,這是一隻蝙蝠,天底下居然會有這麽碩大無朋的蝙蝠!

狄明揚這一坐起,但覺肚子發脹、頭腦昏脹欲裂,全身血液好燙好熱,好像火燒一般,心中暗自驚詫: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這時才發現自己頭頸間濕漉漉的好生難受,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粘膩膩的血,而且奇腥無比。

他本來還以為是自己的血;但人血不會如此腥膻,看來一定是那隻大蝙蝠的血了。啊!

自己滿嘴腥穢,敢情偏幅的血,還流到了自己嘴內,自己可能還喝入肚裏去了。

這肚子發脹、頭腦昏脹欲裂,全身血液熱得發燙,那是中了毒。

這麽碩大無比的蝙蝠,至少也有幾百年了,它體內的血,一定會有毒。

這一想,但覺口鼻之間腥穢之氣更濃更重,心裏一陣惡心,幾乎要嘔,但又嘔不出來。

糟糕,自己沒被兩個惡僧追上,也沒被大蝙蝠咬死,卻不小心喝了大蝙蝠的毒血,要中毒而死!

洞外,漸漸透進天光來,可見天色已經大亮了。

狄明揚但覺體內愈燒愈熱,也愈來愈脹,全身皮肉,快要脹得裂開來了。

這時,突然聽到洞外有人嘿嘿笑道:

“這裏居然有個洞窟,這小子莫要就躲在洞窟裏麵?

這說話的是矮胖僧人寶林,接著但聽洞外好像刮起了一陣大風,蕭蕭草鳴,洞口忽然大亮,敢情洞口比人還高的野草,都被他掌風掃倒了,洞口沒有野草掩蔽,陽光就直接射進來。

狄明揚心頭一陣緊張,但這座石窟,已經到底了再也無法進去,就在惶急之際,隻見一個矮胖人影已從洞外鑽了進來,石窟有十來丈深,外麵雖然光亮,但裏麵還是一片黑暗。

矮胖僧人寶林進入五丈以後,他一隻眼睛像星星一般,逐漸明亮起來。

狄明揚已經躲到了石窟裏的角落之間,石窟裏雖已伸手不見五指;但他身邊有一支閃著紫芒的長劍,寶林自然老遠就看到了,口中嘿嘿笑道:

“好小子,快出來吧!”隨著話聲,一步步朝裏逼來。

狄明揚心頭大急,伸手取起那支閃發著紫芒的長劍,遙遙指著寶林,顫聲道:

“你再過來,我……我就不客氣了……”

話聲未落,突覺眼前一花,右腕一緊,寶林一個矮胖身子已經到了麵前,一隻又白又胖的手掌,像鐵鉗一般抓住了狄明揚的脈門,長劍嗒的一聲,掉落地上,筆直插在蝙蝠積糞之上。

狄明揚心頭一急,和方才大蝙蝠抓住自己手臂一樣,想也沒想,左手抬處,奮力一拳,朝寶林當胸擊去。

蝙蝠就算活上一千年,也不諳武功;但寶林卻是密宗高手,豈會讓你一拳擊中?他右手一撩,又把狄明揚擊去的拳頭一下抓住,口中呷呷笑道:

“小子,你乖乖的跟佛爺出去,佛爺有話問你……咦……”他忽然間臉上有了驚異之色。

不,這一刹那,他一張白胖的臉,起了驚怖之色,抓著狄明揚雙手,急忙放開,哪知五指竟然再也不聽他的指揮,依然抓得緊緊的,好像狄明揚脈門有一股奇強的吸力,把他整隻手掌都吸住了,哪想放得開來?

原來寶林抓住狄明揚雙手之後,突然感覺體內一股內力,迅速異常的從掌心外泄,心頭一驚,急忙用力吸氣,想把外瀉的真氣凝固;但任你如何吸氣,掌心內力還是不由自主的源源往狄明揚脈門輸去,再也無法止得住!

寶林白胖臉上,由驚怖變成死灰,雙手不住顫抖,嘶聲道:

“吸功大法,你……你會吸功大法……”

狄明揚隻覺從雙腕脈門間,有一股炙熱的東西源源流入體內,不知他要如何懲治自己,也驚慌的道:

“你快放手!”

寶林隻道他故意如此,嘶聲央求道:

“小……小施主……菩薩……小僧有眼不識泰……山……你饒……了小僧吧!”

狄明揚被他緊緊抓住雙手不放,急道:

“那你快放手呀!”

寶林真力愈瀉愈多,臉色慘白,神情極為可怖,顫聲道:

“小……僧知錯了,你……你……這是要……要……小……僧……的命了……”

他說到後來,已經斷斷續續,有氣無力,但雙手還是放不開來。

狄明揚漸漸發覺這矮胖僧人好似生了一場大病一般,本來白胖的臉上,此刻已經漸漸變成枯黃,心中也止不住甚感驚詫,暗道:

你既然跟我求饒,為什麽還不放手呢?

不過盞茶光景,寶林除了喘息,全身起了一陣急劇的**,突然雙手一鬆,一個人雙腳一軟,往後便倒。

狄明揚低頭一看,寶林臉如死灰,一個又白又胖的人,在這一陣工夫,已隻剩了一層寬寬皺皺的皮膚,他哪裏知道寶林數十年勤修,苦練的內功,全被他吸了過來。

寶林雖然鬆開了手,但狄明揚本來隻覺全身如火,脹得難受,這回體內吸入了寶林數十年真氣,就更難受了,但覺一股滾熱的氣流,在體內到處流竄,好像每一根血管,都快要爆裂了,連呼吸都急促得透不過氣來。

完了!自己本已中了劇毒,沒想到這和尚臨死還要暗害自己,不知把什麽東西放入了自己體內?

他想到自己已經快要死了,不知武老人家有沒有死?

爹和駱伯伯等到自己二十歲就要來接自己的,自己如果死在這洞窟裏,豈不是連武老人家都不知道,爹和駱伯伯自然也找不到了。

他這一想,就覺得自己非去找武老人家不可,這就俯身拾起長劍,一路奔了出去。

現在天色已經大亮,晨曦照在山林間,就像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狄明揚來的時候,是黑夜裏,心慌意亂,隻是沿著山穀奔跑,根本不計路程,現在天氣晴朗,一出山穀,目光朝四周一打量,就已認出方向來了。

這裏是山的東北首,要回去,就得朝西南去。

他正待舉步,突聽有人大笑一聲,笑聲堪堪入耳,疾風颯然,後領已被人家一把抓住,同時有一隻手掌,一下按在自己頭頂上,冷冷的喝道:

“小子,你不用逃,要命,就快把你師傅的先天氣功口訣交出來……噫……”

狄明揚一聽他說話的聲音,就知道這抓住自己後領的是身材高大的那個黃衣僧人寶勝了。

狄明揚因身中奇毒,自分必死,因此被他手掌按在頂門上,也毫不懼怕,腰幹挺得筆直,大聲道:

“武老人家不是我師傅,我身上也沒有什麽先天氣功口訣,你不放手,我也不怕。”

說話之時,但覺一股巨大熱氣,從頭頂“百會穴”滾滾往自己體內灌下,心中暗道:

“這和尚和那寶林一樣,不知在用什麽功夫逼我了,哼,我反正中了毒,隨你用熱氣逼吧!”

他雖然聽寶勝說話到中途,口中“噫”了一聲,隻是寶勝站在他背後,沒法看到他驚怖欲絕的臉色。

隻聽寶勝驚顫的道:

“你……會吸功大法……你……放了……貧僧……貧僧不……不要……先天……氣功口訣……了……”

狄明揚暗暗冷笑:

你手明明按在我頭頂沒放,還要我放你!哦,他和寶林說的一樣,說自己會什麽吸功大法,好像是自己把他的手吸住了!一麵冷聲道:

“我不會吸功大法。”

“你會……你是……小菩薩……”

寶勝焦急驚顫的道:

“貧僧……不該冒犯……你的,小菩薩……貧憎……修為……不易,你就……饒了……

貧僧吧………

他活聲已經近歿哀求,但按在狄明揚頭頂的那隻手,依然緊緊按著,絲毫沒有放鬆,從他掌心輸來滾熱氣流,也越來越多,簡直像醒醐灌頂,滾滾不絕!

狄明揚本來全身血脈已經脹得快要爆裂,現在整個人像吹氣球一樣,好像連皮都快被灌得脹起來了,心中暗道:

“你灌吧,反正我要死了,你再灌得多,我也不在乎了。”

他原是生性倔強之人,這一想,咬緊牙關,挺直身子,一句話也不說。

寶勝全身功力,就這樣**,源源泄出,他聲音虛弱恨恨的道:

“你這……小子,好……狠毒的……心,居然……用吸功……大法……害死貧僧……魔教……惡徒……你也……會有報應……的一……”

他底下自然是“天”字了;但“天”字還沒出口,咕咚一聲,往後倒去。

最後這幾句話,聽到狄明揚耳中,心頭暗自一怔,忖道:

“他說自己用吸功大法害他?魔教惡徒?他把自己當作魔教惡徒了!”

狄明揚根本不知道“魔教惡徒”是什麽?但他聽得出來,寶勝是自己害死的,自己幾時害死他了?

他回過身去,看到寶勝本來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現在卻臉色蠟黃,隻剩了一張枯幹的皺皮,這情形和方才寶林一模一樣。

他想到方才寶林也一直向自己求饒,要自己放開他,這是什麽道理呢?

哦!對了!莫非是自己中了毒,他們的手一碰上自己就放不開了,所以他們說自己會“吸功大法”了。

狄明揚體內此刻吸入了二位密宗高手的內功,到處流竄的真氣,有如潮水般奔騰膨湃,使他整個人都快要脹裂了,比之方才更為難受。

他一路發足狂奔,這一陣急奔,就覺得胸口梢稍舒暢了些,等到奔回茅屋,衝入屋內,依然沒見武老人家的影子,再返身奔到戈止亭,本來躺在亭前寶元的屍體也不見了,當然更沒有武老人家的屍體了。

狄明揚氣喘如牛,站定下來,喃喃說道:

“武老人家是好人,他老人家不會死的;但他老人家會到哪裏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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