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子櫻殤(蓮若伊)

第一章楔子

又是櫻花花事了,漫天的櫻花飄飄灑灑,飛落天涯。櫻花的花語是什麽?生命,幸福,一生一世永不放棄。還有那一句,命運的法則,就是永無止境的循環,循環,循環……

燎天的大火照亮天際,滾滾的濃煙從東榮宮裏頻頻冒出,在偌大的皇宮中無限蔓延。

劈啪的燃燒聲和屢屢傳來的喊聲將新貴妃沈靜瑤從睡夢中驚醒。衝天的火光映紅了她的臉。她本能地跑到門邊,用盡全身的力量,卻怎麽也不能將門打開。她當然是打不開的,因為門已經被人從外麵鎖死。這是宮廷中常見的謀殺,你永遠也找不到凶手,因為宮裏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你的敵人。

耗盡元氣的沈靜瑤無力的靠著那扇無法打開的門,完全喪失了逃生的意誌。不斷入侵的濃煙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意識也不再清晰。

破碎的畫麵,斷斷續續的記憶,在沈靜瑤的腦海裏閃現,隱隱約約,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在她的記憶裏,鬱都澄親王韓兆麟,那個俊朗的男人,依然站在盛放的櫻花樹下,穿著月白的衣衫,弄著一支玉笛。笛子的一頭掛著寶藍色的穗子,那是沈靜瑤親手織成。微風拂過,笛穗飄揚,落英繽紛,儼然是一場粉紅的春雪。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她不知道門上的鎖是什麽時候,被誰砸開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抬出了火海。當她經曆了幾天幾夜的昏迷,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再次睜開雙眼,自由呼吸時,她已經身處冷宮。

這裏的氣氛的確與“冷宮”二字極為相稱。沒有人服侍,沒有人過問,隻有一扇緊閉的黑色大門,和叢生的野草,以及那些,因太久的禁錮與寂寞,瘋狂了的昔日皇妃們。

沈靜瑤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昨天還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今日卻淪落到了這步田地。直到她不經意地瞥見了那麵落滿灰的銅鏡。

一聲淒厲的慘叫從冷宮裏傳出,久久地回蕩在四麵高高的宮牆之內。沈靜瑤顫抖地蜷縮在牆邊,手中的銅鏡卻依然殘忍地彰顯著事實。她的臉毀了。那張曾經美豔無雙的臉上,布滿了烈火灼燒的痕跡。整整半邊臉,已經扭曲變形,宛如腐朽的黑色樹皮一樣。

眼淚無法撫平她的傷口,更無法撫平她的心。一個殘破了的自己,一個醜陋可怖的自己,還有誰會喜歡,誰會在意。如果有一天,她的愛人韓兆麟,那個她記憶中的男子再見到她,是否還能將她認出,是否還會像原來一樣,將她溫柔地摟入懷中。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沈靜瑤的心死了,她日複一日地望著天空,回憶,發呆。在人最寂寞的時候,唯有記憶可以相伴。隻有在記憶裏,她才能與愛人相見,再次擁有那些失去的,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有的東西。

“嘿,呆子,跟我走,我帶你出去。”一個瘋瘋顛顛的邋遢女人揪著沈靜瑤的胳膊,把她往一片一人高的雜草中拉。沈靜瑤知道她是瘋了的容妃,隻當她在說胡話。但當她親眼看到草叢後那個能容一個人爬過去的狗洞時,她驚呆了。沈靜瑤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離開皇宮,回到外麵的世界。但她做到了,她離開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以一個乞丐的姿態,重返人間。

離開皇宮的沈靜瑤完全成了一根無依無靠的野草。但野草雖然卑微,卻自有一股韌性,讓它可以在夾縫裏頑強地活。沈靜瑤的心裏暗自打定了一個主意,一定要活著回到鬱都去,一定要活著再見到她的愛人,鬱都的主人,澄親王韓兆麟。

時間悄悄地從她日益消瘦的指尖溜走,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年。日子太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天離開的京城,哪天踏進的鬱都。那個和她一起逃出來的瘋容妃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跑丟了,再也找不到。

但她記得,那是一個櫻花爛漫的季節,她就是在滿城飄舞的櫻花雪中重逢她的愛人韓兆麟的。不過,可憐的是,他已經不認得她了。她受傷的臉,滿身的風塵,微微佝僂的身體,已經完全不是韓兆麟記憶裏那個名滿天下的美人沈靜瑤了。而韓兆麟心裏的沈靜瑤,已經在那年的大火中,香消玉殞。更糟的是,他已經接受了皇上的指婚,娶了一個名叫楊華泠的女人。

沈靜瑤呆呆地靠在鬱都王府的高牆上,靈魂似乎已被抽離了身體。與愛人相見而不能相認,是何等悲哀。

忽然,花香襲來,滿車的鮮花呈現在沈靜瑤的眼前。一個矮小黝黑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好奇地看了看她,繼而給了她一枝粉紅的櫻花和一個溫暖的笑容。

這個男人是王府的花匠逢福生。沈靜瑤曾經在王府的花園裏見過他。那時她還是即將嫁入鬱都王府的準王妃,她死也不會想到,會在婚禮的前夕接到召入皇宮伴駕的聖旨。

沈靜瑤眼波一轉,一個奇怪卻又堅定的念頭湧上她的心頭。“嫁給這個花匠,我就能留在王府裏,就能永遠的守著兆麟。”

一抹詭異的笑浮上她的麵頰,上揚的嘴角牽動著她扭曲的傷疤,讓整張臉看起來更加猙獰。櫻花如雪,帶著這個女人的過往與未來,飛入王府的白牆灰瓦,飛落到韓兆麟身邊,而他卻對這即將發生的一切,毫無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