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向小柔的生活十分平靜。

上班下班,上上遊戲,她每天就在公司和住所之間做兩點一線的單調運行。本該忙得雞飛狗跳的工作,也因為地產案的暫停而暫時擱置。範老板成天長籲短歎的,向小柔卻是樂得逍遙。

莫青軒仍舊保持著對她的興趣,隔三差五的送點禮物,但是少了工作上的接觸,花心大少對她的熱情有所減少。碧玉般的女子,對莫青軒這樣的男人而言,隻是份飯後甜點般的存在。

再來就是江智堯,他大概做著類似齊人之福的大夢,對她這個前女友仍舊帶著一顆曖昧的心。向小柔父親忌日的那天,他並沒到場。他是在第二天她正要離開的時候,帶著他自認為倜儻不凡的風度,翩翩而至,得到的結果是被向媽媽拿著掃把趕出了百來米。

她第一次覺得自家的母上大人十分威武。

那掃帚每一下砸下去,都帶著十足的勁道,打得江智堯活蹦亂跳,就跟猴子似的,狼狽不堪地離開。

日子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山雨欲來的勢頭。

遊戲裏,家有嬌花已經很久沒上線了,冰雪刺殺者私下裏也問過她原因,畢竟花了代價請回來的人,卻久久不見蹤影。她也隻能敷衍地回答著,說他一定會來,再過幾天就來了。

心裏卻是沒底,她忽然間無比地懷念起有他在遊戲裏的日子,吵吵鬧鬧都是讓人安心快樂的。虛擬的世界,她也明白,總有一天都要曲終人散,隻是沒說再見,她永遠都覺得他會出現。

而在現實中,方又安自那日一別,便銷聲匿跡,仿佛又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一般。不了解他到底出了什麽狀態,他的離開僅還給了她一陣平靜,隻是這平靜中帶著失落和不安。

當看到那則新聞,她終於明白他失蹤的原因。

她不知道應該以什麽的心情來看待這件事。

她不應該有任何感覺的,但她就是莫名地輕鬆不起來。那明明應該是對她無關緊要的事情,卻讓她格外沉重。

傍晚的天空下著小雨,細密纏綿,即使打著傘也擋不住那發絲一樣的雨,被風一吹,全都落在身上。

向小柔帶著自己的心事,撐著傘低著頭走到家樓下。

一個人站在她家樓下,穿著寬大的黑色衛衣,衛衣的帽子戴在頭上,在他臉上打了一層陰影,他低著頭,看不到五官,雙手環抱著,站在雨裏。雨點灑在他身上,遠遠望去,細細密密像染了一層銀色的光珠。

他的身形讓向小柔十分眼熟。

“方又安?”她靠近了,試探式的小聲叫了句。

那個男人猛地抬起頭來。

真是方又安。憔悴而無神的方又安,帶著孩子式的委屈不安,靜靜地看著她。

向小柔看著這樣的他,愣了愣,想起今天的那則新聞,於是心疼起他的悲傷。

“要命!你在這裏站了多久了?”她回過神來,很快走上前,用手在他手臂上輕輕握了握,發現那件外套已經潮得不行,也不知他已經在雨裏站了多久了。

向小柔把方又安帶回了家。

這個男人,他強大的時候像個神,脆弱的時候,又像個孩子。

很矛盾,但她心疼。

在心底歎口氣,她把他踹到衛生間去換洗,自己則到廚房煮了一大碗濃濃的薑湯。

好在於夏今晚又和她情人去風流快活,少了這個大八卦,她也少了不自然。

沒多久,方又安用毛巾擦拭著頭發,從衛生間裏出來。

打濕後的頭發柔軟服貼,在他隨意的擦拭下顯得淩亂。他穿著從於夏同誌處借來的,她男人阿楠的衣服。寬大的長袖棉質T恤,黑色運動褲,阿楠的身形和他差不多,但那身家居服穿在方又安身上卻非常合適。水珠順著發梢滑到臉頰,再沿著臉頰滴落,讓他清秀的臉龐多了一抹俏皮。他表情平靜,眼神因為水氣的關係顯得迷蒙。向小柔轉過頭,就看到他這麽一副慵懶的德性,V型領口處微露的胸膛,黑色運動褲修飾出的修長而迷人的腿部線條……

一點點性感,一點點無辜。

她腦中突然跳出六年前趴在他胸口的情景,溫熱的懷抱和安定的心跳聲。房中這些若有似無的曖昧,瞬間讓她呼吸一滯,臉色猛然發燙。

食色性的,不止是男人啊。

“過來,喝了它!”向小柔轉開臉,為了掩飾自己蕩漾的心情,粗魯地盛好湯,走到小客廳,“砰”的一聲放在桌上。

方又安並沒發現她的異樣,這裏的氣氛讓他感覺放鬆,屋子裏薑湯的香味,暖到心底。

“多大的人了,還玩淋雨這套?啊?你以為你還年輕嗎?你還當你是十年前的青春少年?”向小柔看著他乖乖坐到桌邊,端起碗就喝,心裏有股子怨念沒處發,於是就絮絮叨就開始數落他。

方又安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一口氣把薑湯喝完,感受著從胃向四肢蔓延的溫暖。

眼前的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他,卻莫名的讓他心安。生活,就是這樣吧。沾染了煙火氣息的向小柔,麵目格外的真實起來,可親可愛。

他伸出手,突然間抱住她。

向小柔的聲音,嘎然而止。她的臉龐,凝固在一個驚詫的表情。

“不要動。不要轉身。讓我抱一下,一下就好。”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帶著疲憊和淡淡的懇求。

向小柔無法拒絕,於是隻能怔怔地任他抱著。他發梢的水珠落到她的脖子裏,帶來一陣冰冷的感覺。突然間在這股濕意間,混進了一絲溫熱的濕意,那明顯,不是他發上的水珠。

向小柔瞪大了眼,一時間也不知要說些啥。

“小柔,他不在了。我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死了。”方又安緩緩地開口,仿佛訴說一個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故事。

“我是他的私生子。我的母親,是他在外麵認識的女人。她是個善良老實的傻女人,一直被他的愛情欺騙著,直到他的老婆找上門。離開他的那年,她懷了我。她是個偉大的母親,在我十二年見不得光的黑戶過程中,她從未說過他一句壞話。她總是告訴我,我的父親很愛我們,我的父親是個好人,溫柔體貼善良,隻是因為各種原因,所以無法和我們一起生活。”

“她並不是因為還愛他才這麽說。她隻是不希望我帶著仇恨成長,她要我有一個簡單快樂的童年。她教會了我愛,卻把恨留給自己。12歲那年,我父親找到了我們。他跟母親說,方家的骨血不可以流落在外,所以一定要帶我走。母親後來妥協了,因為父親可以提供給我優渥的成長環境,那是她,一個貧苦無依的單親媽媽所無法給予的。她讓我沒有成就之前不要回來找她,其實那是因為父親不允許她再見我。臨走的時候,她跟我說‘小安,跟著你父親去吧。好好成長,成為一個讓我引以為傲的男人。找一個好姑娘,好好愛她。我在這裏,等你驕傲的回來!’”

“然而,她始終沒有等到我。在你父親過世的那年,她也去世了。那一年,我剛從F大畢業,以最優異的成績拿到了國外名牌大學深造保送名額。那一年,我和你認識滿四年。我以為我可以帶著你回去看她,誰知道再也沒有機會。可笑在我知道這一切之前,將他當成我仰望的偶像,將他當作一個嚴父,當成一個不得不離開母親的可憐男人。他編造了太多的謊言來讓我留下,甚至隱瞞了母親的病。”

“而他,甚至還耍弄著花樣,吩咐卓天讓你離開我。他把所有的人都當成他的棋子,自私冷血。同父異母的兄弟告訴了我這些事,他可不想讓我繼承父親的事業。你知道心中的信仰崩塌的感覺嗎?多少的愛就有多少的恨,我曾經以他為傲,他堅毅剛強,是我心目仰望的偶像,是我追逐的目標,可是,那些東西瞬間崩潰。原來我敬仰的,我一直以為愛著我們的父親,其實是個敗類。我,好恨!”

“可是,這樣的恨,現在也都沒有了。他死了,拍拍屁股就這麽走了,TMD隻剩我一個人在這裏掙紮。”方又安低低的吼起來,發泄著心中積蓄許久的悲苦。

向小柔的手緩緩撫上他的背,默默地閉上眼,仍舊沒有言語。

勸慰的話語,在這種情緒中是多餘的。

他隻想發泄,隻想說說六年前沒有說過的故事。

她便拍著他的背,安慰著他因為回憶而悲傷的靈魂。

“小柔,原諒我!”

“讓我為你成神!”他低聲呢喃著。

※※※

在蹭了向小柔一頓豐盛的愛情晚餐後,方又安因為於夏的回來而離去。

他的靈魂得到了救贖,但向小柔的靈魂卻無法平靜了。

於是上了遊戲,時間已經晚了。

遊戲裏的玩家依舊很多,大戰進入倒數計時,玩家們的熱情也一天比一天高漲。

各大公會的動作都明顯多了起來,公會成員的招收,實力的擴充,物資的儲備,各種任務的最後衝刺……

虛擬世界始終比較簡單,哪怕是恩怨情仇,也比現實來得直接。

她打開好友名單,家有嬌花的ID仍舊是一片灰暗。

心中失落著,向小柔覺得自己的心很沉,卻沒有人可以訴苦。

該死的家有嬌花,失蹤了這麽久,不知道是不是跟舊情人花前月下了。要是等他上線,非得好好敲詐他一番。

可是,他會上線嗎?

向小柔心裏腹誹著,一邊在公會裏跟兄弟姐妹們說著大戰的物資準備情況。

突然間眼前閃過一行鵝黃色的字。

[係統]您的好友家有嬌花上線了。

她揉揉眼,這廝居然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