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虎落平陽

手機輾轉落到了蔣氏手中,往日以溫柔賢淑出名的女人像個瘋子一樣扯著喉嚨罵他:“就算你和玉筱沒有血緣關係,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那麽多年,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啊!”

易澤然擱在桌麵上的手掌猛地攥起,他站了起來,大步走進病房。

房間裏明亮的白熾燈照得他晃了眼,病**的女孩隻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黑色的卷發上還帶著血跡,看來醫護人員並沒有認真處理。

他的眼神黯了黯,聽筒裏女人還在聲嘶力竭地哭喊:“那是你的父親啊,盼天盼地盼了那麽多年終於盼到你回來,可是你呢,連家門都不肯邁進一步。你妹妹不忍心看著正浩難過,天天跑去求你,求來求去就得到這結果?”

女人的聲音已經啞了,說話斷斷續續:“你父親還病著呢,你怎麽忍心這樣待他!”

“夫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去看一看小姐有沒有事啊!”

一個陌生的聲音插入後,電話便被切斷,易澤然目光沉沉地盯著完全暗下來的手機屏幕,良久,撥通了宋博遠的電話。

不過幾天未見,易正浩便老了許多,身體更是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蔣氏看到他反應很大,最後被傭人連拉帶勸地帶出了病房。

易澤然站在明晃晃的燈光下,望著病**眼窩深陷,皮膚泛黃的老人喉頭滾動了一下,終是說不出話來。

易正浩醒了,渾濁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一瞬間的怔愣後便移開了眼睛,“玉筱她沒事吧?”

易澤然垂下眼瞼,拉過房間裏的一把椅子,坐在了床頭,“大概……需要臥床休養一段時間。”

“沒事就好。”易正浩歎了口氣,“人老了,就是看不得生離死別,稍微受點刺激就倒下了。”

麵對這樣的父親他是手足無措的,習慣了像個刺蝟一樣和那個強勢的男人針鋒相對,可是突然之間,那人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向他示弱,他還保持著警戒的姿態,心裏卻早已潰不成兵。

易正浩似乎猜透了他所有的想法,慢悠悠地閉上眼睛道:“年輕的時候我總是不服輸,揣著一腔熱血非要幹出點名堂來,可你母親不信啊……她是個傳統的女人,總覺得安安穩穩過一輩子是最重要的。”

“我們兩個白天吵夜裏吵,見麵說不過兩句話就能吵起來,那時候我外麵的生意正是蒸蒸日上,不願意再守著七零八落的家浪費時間,於是就和她離婚了。”

易澤然抬起頭,黑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老人皺紋叢生的臉龐,眸中湧現出許多複雜的情緒。

易正浩看了他一眼,繼續道:“也是怪我那時候生意太忙,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直到發現你性子越來越極端,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敗之處。其實,娶蔣氏的初衷是想好好照顧你,畢竟我一個男人並不了解孩子們的想法……”

房間裏靜悄悄的,易正浩的歎氣聲格外清晰,“我沒想到你的情緒會那麽激烈,早知道會造成那樣的局麵,我就不該固執地把你從你母親那裏帶走,或許她的想法也有正確的一麵吧。”

“不。”易澤然目光堅定地看著他,“您的決定是對的,娶了蔣姨,您有了溫柔賢淑的妻子,也有了聰慧體貼的女兒,至少她們是真的愛您的。”

“澤然啊,你還在怨我。”易正浩搖了搖頭,“你怨我偏心,最喜歡玉筱;你恨我絕情,這麽多年對你母親不管不問。可是你要知道,我隻是個普通的男人,心眼小,心也小……家裏有了一個女人,就再不會多管別人的生活,那對蔣氏不公平。”

易澤然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猛地抬起頭,“我會盡快處理好公司的事情,您安心養病。”

“澤然!”易正浩提高了音量,“父親沒求過你什麽,這次隻求你幫幫玉筱吧,袁牧那個人心思不正,跟著他,玉筱會受一輩子苦的。”

易澤然停下了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去或留,她一直都可以自由選擇。”

所以痛苦,她也要一個人咽下去。

易正浩怔怔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兩下,再沒有言語。

他的兒女樣樣都很優秀,隻是在感情方麵太愚鈍太固執了,撞破了南牆都不肯回頭。

易澤然沒有直接離開,一個人站在醫院的樓道守了許久,外麵下起暴雨,白色的閃電呼嘯著扯破夜空,轟鳴的雷聲一下下敲打著耳膜。

他想起了獨自留在酒店的小姑娘,拿出手機撥打電話,鈴聲響了許久都是無人接聽,想來是已經睡熟了。

早上的時候蔣玉筱醒了,失血過多的緣故,她的麵色看起來差極了,看到易澤然她臉上露出受驚的表情,“你來了?”

易澤然沒說話,遠遠地看著她,黑色的眼睛裏情緒沉浮不定。

下一刻蔣玉筱想起了什麽,掙紮著坐起來又因為牽扯到身上的傷口重新躺下,“父親他也在這家醫院,要是方便的話,你可不可以去看一下他。”

她的眼睛明晃晃的,裏麵全是期待,想到父親滄桑的語調,他竟不忍心拒絕。

不過幾個小時,易正浩病重的消息便傳到了大大小小十餘個股東的耳朵裏,幾個心懷不軌的老家夥借著探病的名義湧進了病房。

看著昔日裏共同奮鬥打拚的夥伴和下屬,今天全都露出了貪婪了的嘴臉,易正浩的心裏是五味陳雜。

他預料到公司的情況十分不明朗,但從未想過會是這麽慘烈的狀況,幾乎是所有人,都在盼著他倒下去。

心裏憋著火氣,可身體不允許他發泄出來,蔣氏早被著情況嚇懵,坐在床頭偷偷抹淚。

幾個腦滿肥腸的男人見狀更加得意,連聲追問著公司今後的發展規劃。

房門被易澤然從外麵推開,身材高大的男人麵上覆著一層寒霜,聲音更是冷得駭人:“各位是不是太過盡職盡責,我父親如今尚健在,怎麽輪得到你們關係公司未來走向?”

一屋子的人全都轉身看向易澤然,他從來沒有出現在公司裏,所以不認識他的人很多,但他語氣中的鋒芒太盛,教人不得不提高警惕。

離病床最近的那個男人狐疑地看看易正浩,又眯著眼睛打量著易澤然,末了客氣地笑笑,“你就是易總的兒子?初次見麵,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多多見諒。”

說著笑眯眯地走到易澤然麵前,伸出了右手。

易澤然垂下眼瞼,輕蔑地掃了一下他懸在空氣中的右手,直接邁步走到病床前擋住了一眾虎視眈眈的眼神。

被忽略的男人臉漲成豬肝色,恨恨地盯著易澤然,多年來混跡商場他早就學會了看人麵色,很明顯易正浩這個難得一見的兒子並非善類,甚至比他父親年輕時還要多幾分狠厲。

其他人也是不敢輕舉妄動,一時間僵著臉麵麵相覷。

易澤然的眼神從幾個人臉上一一掃過,末了*地垂下眼瞼,“各位放心,易氏集團不會輕易倒台,至於父親的病情,我想易家沒必要向你們報備。”

其中一個膽子較大的男人聞言笑了起來,“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易氏集團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們都清楚得很,別拿這些假大空的話來騙人!”

“哦?”易澤然一抬眼,目光向刀子一樣甩出去,“那麽請問這位……易氏集團到底淪落到怎樣的境地了?”

見男人低著頭不說話,易澤然露出了然的神色,往前邁了一步追問道:“還是你掌握了什麽內部消息……正好大家都在,不如說出來分享一下?”

男人紅著臉連連後退,再也沒有了剛才囂張的氣焰,但為了不丟麵子仍舊硬著頭皮和易澤然對視,“胡說八道,我在易氏辛辛苦苦幹了幾十年,豈容你三言兩語汙蔑了?”

“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是易氏的員工啊?”易澤然唇角掛著抹薄涼的笑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那邊派來的臥底呢。”

他說的含糊不清,在場的人卻心裏通明,一時間全都噤了聲音,再不敢小看麵前的男人。

易澤然冷笑地掃了一遍麵色各異的股東們,最後挑眉瞟了一眼開著的大門,“各位慢走不送。”

簡直是絲毫不給麵子地趕人出去,幾個人憤憤不平地依次出了病房,隔了很遠還能聽到幾個老男人的咒罵聲。

易澤然不以為意地轉過身,目光落在病**虛弱的老人身上,方才的冷漠已經全都消散,“我若不來,你就任由那群人這麽欺負你?父親,你曾告訴過我,人活著要有一份傲骨,哪怕是虎落平陽也要拿出虎的氣勢來!”

“澤然啊……”易正浩輕聲叫了他的名字,語氣中多了幾分感慨。

這是第一次,他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兒子對他的關心,哪怕嘴上硬著不說,一個眼神就暴露了所有的心事。

易澤然有些不自然地偏了下頭,“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可以直接告訴我,易家尚有人在。”

易正浩眼眶發熱地點點頭,蔣氏停下了抹淚的動作站了起來,“你們父子倆好好說會兒話,我出去買點吃的,耽誤了那麽久估計都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