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黑暗與光明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凝神向外看去。

聽到細微的開門聲,易澤然立即停下了腳步,擔心到發瘋的女人正完好無損地站在他的麵前,失而複得的喜悅已經完全戰勝了所有的情緒,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抱住了她。

身後的男人們全都默契地轉身離開,世界頓時變得寂靜極了。

她的耳朵裏全是他強健有力的心跳聲,響亮,又雜亂無章。

鼻子突然發酸,說不清是委屈,還是欣喜,她仰頭看著他,烏黑的眼珠亮晶晶的,“易澤然,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已經做好了最後被那個男人送回去的打算,結果他還是如同神話中的神袛般出現在她的麵前,和從前一模一樣。

易澤然俯身吻上她的額頭,“我怎麽舍得……”

怎麽舍得讓你一個人擔憂受怕。

洗了個熱水澡,蕭落已經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畢竟袁牧並沒有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心心念念的故事也隻是講了個開頭。

他要講的,也是蕭落最先知道的——還未露出冰山一角。

從浴室出來後易澤然就主動拿了吹風機給她吹頭發,風有些熱,順著耳根呼呼地溜到臉頰,惹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頭頂的男人低低地說了句話,她沒有聽清,半天才偏過腦袋問他。

易澤然的臉色依舊低沉,像是陰雨連綿的天氣,無從預測何時**雨轉晴。

“他有沒有傷害你?”

蕭落伸出一隻胳膊關掉了他手上的吹風機,“如你所見,除了逃跑時太賣力腳傷複發,再沒有其他問題。”

易澤然垂下眼瞼,黑沉沉的眼睛裏裝滿了心事。

袁牧那個人不可能無聊到大費周章地把蕭落抓過去,隻是單純地為了和她聊聊天,可是實際上除了聊天,他也的確沒有做別的事情,那麽問題的關鍵就在聊天內容上。

他追問過袁牧,那個狐狸一樣的男人隻露出一抹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便轉頭鑽進了汽車。

很讓人頭疼,最讓他頭疼的是蕭落已經完全不信任她了,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眼神都充滿了疏離。

把吹風機放到一旁,他重新坐在了女人身後,手指穿過修長柔順的發絲,他仿若夢囈般發出了聲音:“落落,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蕭落猛地轉頭,黑亮的眼睛對著他,“什麽都沒有發生,他隻是說了些我不該知道的事情。”

易澤然的眼睫顫了一下,“我和蔣玉筱的事情?”

蕭落輕嗬一聲,“你果然什麽都知道。”

知道她在因為這件事輾轉難眠,卻還能夠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和她吃飯聊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啊,竟然能把神情與絕情演繹得這麽淋漓盡致。

易澤然的臉色又沉了幾分,目光冷淡又陌生地看著蕭落的臉,“落落,你這樣對我一點都不公平。從決定和你在一起,我的心裏就再也沒有裝過其他女人,對於這一點,你可以懷疑,可以不信任,但你不能不聽我的解釋就直接認定了答案。”

“不告訴你那件事情是因為沒必要,我已經確定自己能夠方向,沒必要再將你牽扯進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語調比窗外的月光還要綿長,“那是段太過陰暗的日子……”

易澤然站起來彎腰把蕭落抱回**,窗簾合上,房間裏的燈也被他暗滅,世界頓時陷入了黑暗,他的聲音像是首溫柔的催眠曲,在她耳邊緩緩響起。

“有段時間我很討厭她,討厭她能夠在我家裏肆無忌憚地嬉戲玩鬧,討厭她能夠笑嘻嘻地跳進父親的懷抱裏撒嬌,討厭她完全霸占了我在家裏的地位……”

易澤然抱住了她,說話時溫熱的氣流透薄薄薄的衣料刺痛了她的皮膚。

“最開始我還沒有察覺,隻是以為自己是單純地討厭一個人,直到後來有一天……”他停頓了一下,很快又接著道:“父母都不在家,傭人在樓下打掃,她一個人闖進了我的房間,我看著她臉上得意的笑容還有她手裏穿著紅裙子的娃娃,有一種想法打破了所有的界限湧上腦海。”

蕭落忍不住回頭,對上了他的眼睛,黑暗裏,他的眼睛依舊明亮。

“她對我完全沒有防備,站在陽台邊上時還在對著我笑,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伸手奪去了她的洋娃娃,並試圖將她推下陽台,她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的存在,大哭著抱住了我的腿。”

易澤然的聲音戛然而止,安靜的房間裏傳來他沉重的吸氣聲,良久他的大手落在了蕭落的發間,“樓下傳來傭人的腳步聲,我害怕極了衝她大吼大叫著,並試圖擺脫她的糾纏,她哭得很厲害,但一直到傭人跑上陽台都沒有鬆開手。”

“從那以後她就成了我的敵人,我愛上了那種捉弄她時那種快樂的感覺,我扔掉了她所有的玩具,剪壞了她所有的衣服,試圖將她所有的痕跡從家裏抹掉,父親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把我從家裏趕了出來。”

易澤然的聲音有些抖,“那時的我極端地憎恨著世界,我恨那麽奪走我一切的小女孩,也憎恨著我的父親,進不了家門,我就想盡一切辦法去學校找她的麻煩。”

“她或許永遠不知道自己在學校收到的那些情書,遭到的騷擾是因我而起,但父親查到了,他很生氣,把我送去了全封閉的學校,那裏啊……”

蕭落捂住了他的嘴唇,“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

易澤然搖搖頭,堅持著繼續說下去,“其實我已經忘了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模糊地記著每天都很累,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累到仿佛每時每刻都在被人撕扯著,我害怕了,我屈服了,哭著去求父親將我放出來,可是……他卻沒有答應。”

蕭落抱住了他,烏黑的眼中有亮光閃過,他撫上她的眼眸,指尖沾染了溫熱的**,“那時候我就發誓,如果誰能夠把我放出來,我一定會用一輩子對她好。”

“是蔣玉筱把你放出來的,是嗎?”很不可思議的猜想,說出來時蕭落都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

“是的。”易澤然點了下頭,“她偷了父親的印章把我從那個生不如死的地方解救出來了,她說她相信我是個善良的人,不然早在八年前就會將她從房頂推下去。”

他弓起身子將腦袋埋在了她的肩窩,聲音壓得厲害,“我開始學著變好,偷偷看了心理醫生,撿起荒廢的學業,考上了M國最好的學校,再也沒有找過她的麻煩,隻是總是會忍不住想起她說我是個善良的人時的表情,太頻繁地想起,最後將那一幕刻在了腦海裏。”

“真正意識到自己愛上了她是在大三那年,那年母親突然病重急需一大筆醫藥費,母親的朋友輾轉找到了我,可是那時我隻是個勉強養活自己的窮學生,根本沒有任何餘力救助母親,走投無路下我回到了易家。”

說到這裏時蕭落明顯感覺到易澤然的情緒有了波動,“那天下午陽光很好,她穿著紅裙子在院子裏跳舞,蔣姨站起窗口叫她的名字,她應了一聲就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房子。她一點都沒變,和童年的那個小姑娘一樣,愛穿紅裙子,喜歡在花叢裏跳舞,走路時總是一蹦一跳,快樂得像個天使。”

“很遺憾,當我喜歡她時她已經有了心上人,大學畢業後她如願地嫁給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而我為了照顧母親,和父親定下賭約,回到了中國接管CY。”

後麵幾句話,他說的很快,幾乎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但蕭落卻聽得心髒揪成一團。

怪不得他可以像個紳士一樣耐心地等她慢慢放下心裏的人,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愛而不得的痛苦,也隻有經曆過的人會知道時間可以磨平一切傷痕。

她再沒有資格嫉妒蔣玉筱,甚至還要感謝她,感謝她用善良拯救了一個走在懸崖邊上的少年。

易澤然緊緊抱住了她的腰,失落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尋求安慰的孩子,“我承認見到你的第一眼,我無法控製地想起了她,但後來,你們再沒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一個是養在溫室裏的花朵,繼承了春天所有的美德,溫柔、善良、寬容、優雅……

一個是長在沙漠的仙人掌,渾身都豎起了尖刺,貿然接近隻會被紮得滿手是傷,隻有耐心地一寸寸貼近,才會驚喜地發現原來仙人掌也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蕭落撐起身子吻上他的唇角,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輕聲呢喃,“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所擁有的光明是經曆過無數次煉獄的折磨得來的。

易澤然伸出手掌覆上她的眼睛,反身將她困在身下,唇溫柔地落在她眼睫上,感受著她眼睛輕微的跳動。

蕭落撥開了他的手掌,主動吻上他的唇瓣,像是遲鈍的初學者,一下下試探,一寸寸地攻占。

吻到最後兩個人都是氣喘籲籲,蕭落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嘴唇開合輕輕道:“多慶幸,後來遇到你。”

易澤然將她抱在了懷裏,嘴唇緊緊貼著她的耳朵,“落落,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