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無關緊要的人

但男人的動作比她快太多,多走三兩步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脖頸,硬是用蠻力將她的腦袋扳正,燈光一照,那雙黑色的眼睛燦若星河。

“Anne!”男人音量陡然提高,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一把將蕭落抱在懷裏彎腰湊過去往臉上親,蕭落手裏的荊棘條還沒丟,反手刺到了她的臉上,殺豬般的尖叫聲響起時她再次被堆到灌木叢中。

男人一邊捂著臉鬼哭狼嚎,一邊瘋狗般踢打著蕭落,下腿很重,旁邊黑皮男人實在看不下去,幾步跳到滾木叢中把蕭落提了出來。

沒了草叢的遮擋,蕭落的模樣清晰地落在幾個男人眼中,這些人大都是貴族世家的紈絝子弟,平日裏見過許多豪門千金,其中便有兩個對蔣玉筱東方美人的模樣格外感興趣,尤其是那雙眼,黑白分明,顧盼生情,不知勾了多少人的魂魄。

蕭落仿佛一頭紮進了泥潭裏,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稍微動一下骨頭仿佛碎成了渣,眼前黑沉沉的,隻有幾道影子不停地搖晃,她努力地睜眼,耳邊飄來男人交頭接耳的**言穢語。

一隻手落在了她的臉上,溫度微涼,貼在新劃傷的皮膚火辣辣的疼,那黑影落到了她的身側,如鬼魅般貼上她的耳朵,呼吸滾燙綿長,曖昧地吻過她的耳垂,光怪陸離的笑聲被揉碎了鑽進她的耳朵。

像是起了霧,她被那層層疊疊的霧氣包裹,風吹來便隨著風搖晃,晃著晃著腦袋就暈了,眼前全都是白茫茫的光,她四處張望,渴望找到出口,終於,如米粒大小的紅光闖入了視線。

她看到遠處舉著相機的黎菁,笑容在她臉上扭曲變形化成了一個吃人的怪獸,頂著紅頭發的男人如癡如醉地吻上她的額頭,喉嚨裏發出放浪的笑聲,她捂著耳朵尖叫起來,聲音大到聲音都要被撕裂。

男人被她突然的尖叫聲嚇到,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半張臉都是麻木的,耳朵裏嗡嗡地鳴叫著,她摔在冷硬的柏油馬路上,耳朵貼地時又聽見了蟲鳴聲,一聲比一聲悲切,一聲比一聲淒涼。

她恍然,原來已經秋天了啊。

像是有無數隻扭曲的蟲子順著發絲爬到**的皮膚,長著惡心的觸角流連在光滑細膩的脖頸,是不是發出嘶啞又**的怪叫,蕭落想要張口呼叫,卻累得連嘴都張不開。

昏昏沉沉裏有白光響起,無數盞燈光將夜空照得明亮如白晝,Abby慌慌張張地從宅子前的台階上跳下來,一腳踏空滾落在茂盛的灌木叢,守在旁邊的保鏢立刻伸手去扶,卻被她一把堆到旁邊。

那幾個人在聽到車輛轟鳴聲時已經跑了,隻留下一串嗆人的汽車尾氣和丟在路邊衣不蔽體的蕭落,她還有直覺,眯著眼睛盯著遠處越走越遠的車燈,眼中的意恨如滔天的巨浪翻湧。

Abby尖叫著把她扶起來,絮絮叨叨講了許多話,蕭落卻一個字都沒有聽下去,緊繃了許久的神經在聞到她身上的酒味時全都斷掉,迷茫間抓住了一根小拇指便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蕭落醒來時房間裏還放著輕緩的鋼琴曲,窗戶大開著,外麵陽光繁盛,有濃綠的藤蘿順著花架一路爬到窗口,紫色的花朵一串一串地掛在白色的窗欞。

守在門口的傭人見她睜眼連推門出去匯報,另一上了年紀的婦人端著青花小瓷碗走到窗前,嘴裏說的竟是地道的中文。

蕭落張了張口,徒勞地動了半天卻發不出聲音,嗓子經過昨天的折騰已啞了,連嘴唇都破了皮,一動就往外滲血珠。

老婦人連對她搖搖頭,自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蕭落熱湯。

外麵傳來拖遝的腳步聲,蕭落忍不住偏頭去看,推門而入的是Abby,她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假發不知丟到哪去,頂著頭亂蓬蓬的短發抹著眼淚衝到了蕭落床前。

“蕭落!”隻叫了一聲,剩下的話全憋在喉嚨口變成了哭聲,Abby哭得傷心,全沒有了往日裏活潑瀟灑的模樣,抱著床頭的被子哭得快要喘不過來氣。

蕭落卻仍愣愣地看著門外——勞斯先生正拄著拐杖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睛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毒辣,一眼看穿了她心中的膽怯與恐懼。

勞斯先生並沒有進來,目光與蕭落相撞後便平靜地轉身離開,走道裏又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像極了鈍刀架在犯人脖子上一點一點鋸掉骨頭的聲音。

蕭落心裏一個寒噤,連帶著看Abby的眼神都產生了變化,有了熱湯的浸潤,她的喉嚨疼得沒有之前厲害,但說話仍十分費力,“你和勞斯先生是什麽關係?”

Abby疑惑地抬頭,哭過的眼睛又紅又腫,眸中還帶著幾滴沒有落下的淚,“我和他並沒有什麽關係啊……”

慢吞吞地說完她才意識到蕭落在問什麽,連擦幹眼淚一五一十地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說了。

她原本醉得很厲害,在酒吧裏鬧了一通後躺在麵包車裏就睡著了,睡醒之後酒也就醒了大半,她向來對酒後發生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醒來不慌不忙地給蕭落遞了個眼色,繼續躺在角落裝死。

進別墅後那人就把她單獨關在了一間小房子裏,她特意趴在門縫邊看了,門外守著兩個男人,不用說,門也在鎖著,房間裏又沒窗戶,她在裏麵急得焦頭爛額卻不敢輕舉妄動。

大約過了一個多鍾頭,宅子裏忽然傳來男人嘈雜的聲音,她聽得清楚,上頭出了事急需要人手,估計是覺得她一個醉鬼沒什麽威脅,守門的兩個人就直接走了。

她又暗中觀察了一會兒,確定沒人留守便大著膽子砸鎖,可能是宅子年久失修,竟然真的讓她打開大門逃了出來。

心裏惦記著蕭落,她又跑到樓上找了一圈,除了一個剛剛關閉的投影儀,再沒有別的東西。

她不敢耽誤,一路瘋跑衝出別墅,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因體力不支跌倒在勞斯家族的車隊前,因父親的緣故,她一眼便認出了勞斯先生,連滾帶爬地求了勞斯先生幫忙。

說到這裏Abby仍是心有餘悸,含在眼眶中的淚水止不住往下掉,“多虧勞斯先生肯幫忙,不然……不然我定陪著你一同下地獄!”

蕭落仍是心不在焉,等她斷斷續續地講完話,才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來:“易澤然呢?你有沒有見過他?”

Abby動作一僵,眼中閃過驚慌的情緒,隨後又被刻意遮掩下去,“勞斯先生不許我向外通信,所以他應該到現在都不知道消息。”

蕭落沒說話,靠在床頭抿唇看著窗外金燦燦的陽光,濃密的睫毛跳動,她將眼中所有的情緒隱藏,啞著聲音和Abby說話:“等你能出去了,去告訴易澤然我要回去了。”

Abby愣住了,張著眼睛半晌才明白過來蕭落說的是什麽意思,“你要回國?”

“是。”蕭落點頭,黑色的眼睛裏全是堅定。

“昨天那些人呢?他們這麽對你,你不打算追究責任嗎?”

“我拿什麽追究?”蕭落突然笑了,笑著笑著有眼淚順著眼眶滑下來,臉上包紮的傷口因見了淚水刺刺地疼,她抬手摸了摸臉,聲音粗嘎如白發老婦,“我隻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拿什麽和他們這些有權有勢的鬥?”

她眨了下眼睛,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說白了,離開了易澤然,我在M國根本活不下去!”

Abby愣愣地後退一步,雙眼緊緊盯著蕭落悲怮的臉龐,胸中的悲憤如海浪般翻滾,“不可能的,一定不能輕易放過他們,就算你不追究,易澤然也不追究,我也要把這些人統統揪出來!”

“蕭落,昨天的事情因我而起,現在無論我說什麽都不能彌補你所承受的苦難,那我隻能盡力替你討回公道。”Abby握住蕭落的手,一字一句說的咬牙切齒:“蕭落,你等著我。”

“不……”蕭落搖頭,“昨天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即使沒有你,也會有別人,被獵槍瞄準的獵物,無論躲到哪裏都逃不掉的,要怪,就怪我不該站在這個位置……”

她閉上了眼睛,眼淚簌簌地往下掉,不過也不要緊了,從此以後那個位置就成了別人的。

她的好與壞,生與死,就無關緊要了。

Abby看著她淚痕交錯的臉蛋,咬緊嘴唇,隱忍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蕭落,連你也要放棄了嗎?今天早上我看到新聞報紙上鋪天蓋地的全是然和Anne的報道,所有人都盯著易家在等著看笑話呢,如今連你也要離他而去了嗎?”

蕭落咬緊了嘴唇,水光瀲灩的眸子緊緊盯著她,良久,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我要帶她離開,說出你的條件。”

——“我要你在媒體麵前公布你和蔣玉筱的關係。”

他終究是為了救出蔣玉筱答應了袁牧的條件,將她擺在了最難堪最無助的位置,甚至昨天晚上她還信誓旦旦地向別人宣告自己的身份。

黎菁說的對,易澤然對她,的確不同,但也僅僅是那一點不同而已。

她哭得悲傷,像隻失了伴侶的狼發出絕望的哀嚎,沙啞又悲壯的聲音惹得房間裏的鋼琴聲都悲得惹人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