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車禍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蕭落躺在老板娘臨時支起的折疊**聽著外麵呼嘯的風雨聲,眼睛盯著牆角某處亮著的電源指示燈,整夜都未合眼,心裏裝著那些前塵舊事卻沒了任何悲傷的情緒。

生活就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已經沒有傷春悲秋的能力。

老板娘是個好心人,不僅不肯收她麵錢,還為她提供了幹淨的衣服和住所,她能得到一時的安生全靠別人的同情心接濟,過了今天明天又該如何?

她不知道,像具冷硬的屍體躺在硬床板上,直到外麵風雨漸歇,有微光透過門縫照進房間,她像條冰雪融化的溪流恢複了生機。

裏屋傳來輕微的響動,接著是夫妻兩人的低聲交談,應該是怕吵醒她,老板娘把自己的大嗓門壓到最低,結果穿上衣服一推門,外麵那個本該安睡的人已經穿好衣服坐在了店裏的窗口。

外頭陽光熹微,落在昨夜雨水衝刷過得窗欞,亮晶晶的一片,像是鍍上了一層碎金。

蕭落就呆呆地坐在窗口,身體的輪廓一半融化在黑暗裏,一半沐浴在陽光下,明暗交替的極差讓本就削瘦她給人一種將要消失的錯覺,就像是神話裏專屬於黑暗的神,在陽光降臨的那一刻身體消融不複存在。

老板娘靠在門邊看了良久都不敢動,房間裏又傳來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她這才回過神來輕咳一聲,小心翼翼地走到蕭落身後,“丫頭,起這麽早?”

蕭落回頭,臉色蒼白,半張臉被陽光照得幾近透明,開口時嗓音更是粗啞難聽,“睡不著,就想早點起來幫你們做點事情,可家裏東西我不熟悉,不敢貿然動手。”

“不用你幫忙。”老板娘阻止了她站起來的動作,又恢複了幹脆爽朗的大嗓門,“你就坐著歇著,不然回去睡會也行,早上這裏沒什麽客人,不忙,我們倆是勤快慣了,不早起就渾身不舒服。”

蕭落連連搖頭,“不,就算是沒有客人,也讓我幫你們做頓早餐,眼下我窮困潦倒入了絕境,說報答顯得滑稽可笑了,隻能盡我所能幫你們做些事情。”

老板娘歎了口氣還要勸說,卻被老板從後麵拍了下肩膀,“孩子有這心思是好的,就讓她忙去吧,正好我們這呆了幾十年從沒嚐過其他地方的吃食,材料又是現成的,你就露一手?”

蕭落要做的菜和那天她為了答謝易母做的那幾道,有老板娘在旁當幫手,又有老板耐心十足地記憶步驟,蕭落發揮得格外好,從切菜到擺盤都是有條不紊,惹得老板娘非要她留下當幫手。

老板在她背後嘲笑:“就人家這手藝開家店都行,你是羨慕不來的。”

吵吵鬧鬧得總算把一頓飯做完,外頭已經大亮,極好的晴天,遠處的街市上也多了許多出門買菜的婦人,老板直接把桌子搬到外頭,迎著金燦燦的太陽坐下。

吃飯時老板娘特意問了蕭落的打算,其實她是真的有意把蕭落留下來當個幫手,可她這小門小店一月掙不了多少錢,自然也付不起多高的工資,瞧著蕭落的談吐和禮貌,也算是個知識分子,自然不能委屈地留在這麽偏僻的地方。

蕭落把母親的事情和老板娘說了,並且透露出自己要去陪伴母親的想法,隻是手中沒了錢財證件,再多的想法都是無濟於事。

老板聽了她的分析,摸著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老板娘性子直,瞪了老板一眼,大大咧咧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考慮的問題其實還是有本法解決的,這地方不是有座寺廟嗎,聽說挺靈驗的,每年都有很多人特意過去燒香拜佛,坐大巴車不是很方便,所以就有人買了麵包車載客。”

老板娘瞥了眼蕭落欣喜的模樣,轉頭歎了口氣,“隻是那地方荒涼,你一個姑娘家無依無靠的跑過去怎麽生活?而且那些私家車又不靠譜,路上萬一出個好歹可怎麽辦喲!”

蕭落捏了捏桌角,仰頭眼巴巴地望著老板娘,“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老板娘搖頭,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要我說你還是回去吧,到你們那個大城市裏頭,你有學曆,隨便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就好,你母親知道你有這份心肯定也就很欣慰了。”

“伯母,我到這裏是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既然下定了決心就不可能再回頭。”蕭落咬唇,臉上時破釜沉舟的決絕,“荒涼有荒涼的好處,繁華有繁華的無奈,到哪裏隻要好好生活就行。”

蕭落站起來,鄭重地對老板和老板娘鞠了一躬,“謝謝你們的收留,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了一定會回來看望你們。”

老板娘不放心,拉著蕭落千叮嚀萬囑咐,臨走前又往蕭落口袋裏塞了幾張錢,特意把人送到車站才放心地離開。

接客的私家車就在車站附近,一群車主紮堆見人來就問去哪裏,剛報了地名,就有個中年婦女抓住了蕭落的胳膊,幾乎是硬生生地把人扯到了車子旁邊。

蕭落心裏膽怯,觀望了許久才問那女人價錢,她特意查過大巴票價,拚上她身上所有的零錢剛好夠。

可私家車不一樣,開口就是虛高的價錢,婦女張牙舞爪地介紹了一大通坐私家車的好處,蕭落硬著頭皮和她談價錢,摸口袋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多了幾百塊錢,想到老板娘臨走前費盡心思的叮囑,她的眼睛一算,咬牙付了錢鑽進車廂。

她不能白要人家的辛苦錢,可也不能就這麽辜負人家的好意,對她好的人,她都要牢牢地地在心底,來日方長,總能等到可以報答的那一天。

拉她過來的婦女喜滋滋地數了錢又扭頭跑進人群,半個小時裏又陸續帶來了三個趕時間等不及大巴發車的乘客,連帶著司機婦女和之前已經上車的兩人,一行八人總算可以發車。

那婦女是個很聒噪的人,端著口極不流利的普通話在車上嚷嚷,一會說生活艱辛,家中的幾口人就指著她掙錢,一會又說私家車這生意有多難做,既要躲著上頭的人,還要厚著臉皮搶客人。

車上有個漢子看不慣她那尖酸勢力的嘴臉,張口諷刺了一句,兩個人竟然就當麵鑼對麵鼓地罵了起來。

蕭落本就因為暈車難受的厲害,這時聽著兩個人愈發不堪入耳的咒罵,實在覺得憋悶得快要瘋掉。

有一個年輕的女孩看不下去提高音量試圖阻止他們的爭吵,剛開口就被女人指著鼻子罵,女孩也是個暴脾氣,登時就尖著嗓子咒罵起來。

逼仄的車廂被汙穢不堪的罵聲包圍,嘲笑程度不亞於清晨菜市場,蕭落往角落縮了又縮,努力轉移注意力,平複下愈發煩躁的心情。

路麵越來越坎坷,車輛幾乎是顛婆著前行,車廂裏的人也被晃得七葷八素,許是有這個因素,吵架的幾人愈**緒激烈,甚至有動手的趨勢。

一直沉默著開車的司機突然重重的拍打了一下方向盤,嚇得蕭落身子一抖,抬頭就看到司機脖子臉通紅地衝婦女高聲喊叫,用的是當地方言,她聽不懂,婦女聽了那話像隻張牙舞爪的瘋子,竟然尖叫著朝司機撲去。

蕭落的心髒一下子懸到喉嚨眼,在婦女撲過去的瞬間從座位滑下,死死地護住了腦袋,耳邊傳來淒厲的尖叫聲,足以刺破耳膜的音調如悶雷擊破了狹小的車廂。

行駛在顛婆山路的麵包車在司機絕望的眼神與婦女瘋狂的撕扯中翻了身,像塊隕落的巨石順著斜坡洶湧而下,淒厲的尖叫聲衝破山穀,驚得遠處鳥群展翅起飛。

陽光將草原染成了絢爛的金色,白色的羊群還在悠閑地吃草,守在山腳的牧人驚恐地衝向狹窄的馬路,一路踉踉蹌蹌地沿著麵包車跌下的軌道往下跑,期間摔了兩跟頭總算看到了青蔥草地間的狼藉。

牧人哆哆嗦嗦地拿出口袋裏的手機報警,眼睛觸碰到從車廂裏滲出的血跡時才想起來叫救護車,一番忙亂之後他竟然連走動的力氣都沒有,手抖了半天連手機都握不住了。

蕭落覺得渾身沒有一處不疼,明明睜了眼卻什麽都瞧不見,耳邊隱約可以聽到牛羊的叫聲,那聲音悠遠,像是透過層層雲霧飄到耳朵裏來。

她閉上了眼睛慢吞吞地回想,終於想起了自己為什麽會被困在如此境地,一抬手有溫熱粘膩的**從指縫地滑落,鼻息間全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有那仿佛要奪人性命的呻/吟聲。

像是掉進了修羅場中,黑暗裏她腦海中全都是恐怖電影裏血液和碎屍混合的驚悚畫麵,當那些屍體組成了一張張鮮活的臉,那些臉在咒罵、在尖叫,尤其是那婦女瘋狂地張開嘴,滿口的鮮血像是要把人活吞下去。

她驚恐地蜷縮起身子,有更多的血液爬到**的皮膚上,帶著體溫的血液像無數條蠕動的蟲子,爬入衣服,鑽進皮膚,啃咬著她的五髒六腑。

她捂著耳朵瘋狂地尖叫,聲音達到頂點的那一刻頭皮都是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