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相依為命

老校長名作益西,漢語裏智慧的意思,同時他也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了智慧的含義,十六歲讀完初中,他因為父親疾病不得不輟學承擔起家庭重擔,等父親去世他得到空閑時間和精力就一門心思地籌辦一座當地小學,這一辦就是幾十年。

二十四歲那年家裏給他介紹了個對象,眼看就要成了,結果他臨時跑去首都為學校申請項目,一去就是幾個月,等回來那姑娘已經嫁作他人婦。

也是從那次起他的壞名聲就傳了出去,再也沒人敢把姑娘嫁給他,他就守著破爛的學校生活,寒來暑往,社會不斷發展,教育的意義也多次被普及,他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才逐漸提升,可那時他早已過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老校長在燒火溫酒,談起這件事臉上帶著淡淡的遺憾,“我總說沒關係,這輩子有孩子們陪著就心滿意足了,可每次放假我看著空落落的校園,心裏麵難受得厲害……一輩子那麽長,我居然遇不到一個和我誌同道合的女人相守一生。”

蕭落往爐下添了把柴,火光將她的眉眼照得格外恬靜,“其實我很羨慕校長您的生活,一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無拘無束的,多好。”

“我以為你會說羨慕我在村裏的地位和聲望呢。”老校長低頭,露出白花花的發絲,“這幾年總是有人來煩擾我,不是為了難纏的家務事,就是想和我攀親戚,他們以為我建這所學校得到了天大的好處,可實際上呢?”

老人用燒火棍敲了下手邊的火爐,“就這個破爐子還是我母親留下的嫁妝,用了幾十年了都不舍得換,隻想著給孩子們添些新東西,他們這些人啊,隻看得到表麵的東西。”

老校長搖搖頭,落寞地摸了下自己全是老皮的臉,長長地歎了口氣。

關著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文枚抱著個小火爐走了進來,見校長唉聲歎氣的模樣衝蕭落使了下眼色,轉頭把爐子放到跟前,一邊點火一邊和校長說話:“校長,今天來新人了,不多做兩道菜嗎?”

校長看了她一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你啊,總是惦記著吃,可總也不見長肉,瘦得風都能吹跑,這樣怎麽能養好孩子呢?”

文枚做出投降的動作,“您又不是沒見我吃東西,總吃長不胖我能有什麽辦法?”

說著手裏總算點著了火,連趴到爐子旁邊吹了幾口,“蕭落,你喜歡吃什麽就跟校長說,他老人家做的飯可香了。”

校長愛理不理地看了她一眼,扶著膝蓋站了起來,“你們倆現在這裏坐一會,飯好了我叫你們去吃。”

“好勒。”文枚答應的爽快,等校長慢悠悠地離開,她臉上的笑容像被人施了法術一樣驟然消失,巴掌大的臉蛋正對著火爐,漆黑的眼珠沒人一絲感情,那死氣沉沉的模樣,讓蕭落瞬間想到被抽幹魂魄的女屍。

“你……”蕭落猶豫地開口,吐出一個字又驟然停下,雖然心裏全是好奇,但文枚對她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有些問題問出來就不太禮貌了。

文枚眼皮一掀,黑沉沉的眼睛望著她,“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們以後是要在一起生活的,藏著掖著倒不如直接坦白。”

很爽快的語氣,蕭落也不再有顧慮,直接對上她的眼睛,“你為什麽跑到這裏教書?你的店呢?”

“我的店被父親輸沒了,跑到這也是為了躲避我的父親。”文枚抬眼看著生了蜘蛛網的天花板,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太悲傷,看得蕭落心裏一陣發酸,“說不定等我父親哪天去世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蕭落呼吸一滯,半晌沒有說出話。

她想起了和文枚初次見麵發生的事情,那個驚慌逃竄的男人,還有文枚臉上冷酷到絕望的表情,那天她也扭傷了腳,易澤然背著她回去,路上的星光璀璨,她還問過易澤然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父母嗎?

易澤然是怎麽回答她的如今已經不記得了,唯有悲傷和震驚的感情是真切的,她在悲傷文枚的不幸遭遇,也在震驚原來世上真的有人承受著父母帶來的災難。

對於蕭落臉上的驚訝與悲憫,文枚露出了司空見慣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還不算明顯的小腹,“就在你們離開的後一天,我被父親搶走了所有的積蓄,絕望之下我想到了自殺,可想遍了所有的方式都狠不下新來,最後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孩子的父親。”

文枚唇畔帶著抹笑,“他跟你們一樣,是過來參觀旅行的遊客,喜歡民族文化,喜歡手工藝品……他還很樂觀,喜歡笑,笑起來臉頰上有很深的酒窩,我愛上了他的笑容,也愛上了他。”

“他走時跟我說一定會回來娶我的,我笑著答應了他。”文枚捏緊了一腳,眼前一片水霧,被她仰頭硬是憋回了眼眶,“可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他的父母給他找了門很好的親事,等他回去他們就結婚……我啊,就是他婚前的一段豔遇而已。”

蕭落咬咬牙,心裏一陣憋悶,尤其是看到文枚強忍住淚水的模樣,她恨不得直接站起來破口大罵。

文枚吸了吸鼻子,握住蕭落的手,輕聲道:“我還是很感謝他的,是他給了我生命,沒有他我可能早就離開這個世界,沒有他給我的孩子,我可能不會這樣努力地活著。”

“你應該恨他。”蕭落反握住她的手,“沒有他,你依舊可以很快樂地活著,但有了他,你的痛苦又增加了一份……不要反駁我的話,眼淚說明了一切,你還是恨他的,因愛生恨,你不肯承認自己還愛著他,所以也不肯承認自己恨著他。”

文枚苦笑,抬手抹掉眼眶邊的淚水,“你看的很通透,那麽為什麽會像我一樣躲到這裏呢?”

蕭落把右手放到胸口,苦笑著解釋道:“因為愛情實在太苦了,我修煉不到家,隻能躲到這裏尋個清淨。”

文枚跟著她一塊笑,“我們倆呀,都是個吃不了苦的人。”

老校長在外麵叫她們過去吃飯,蕭落主動把文枚扶了起來,兩人像相識許久的朋友一樣有說有笑地跑進廚房搶飯吃。

老校長的廚藝的確好,普普通通的食材跑到他手中就變了樣,就連蕭落最不喜歡吃的青菜都是香辣可口的。

“以前我也不會做飯,可孩子們要吃啊,那些娃娃嘴巴精得很,稍微有些不對胃口就不肯動筷子,沒辦法,我就隻能變著法地研究各種菜式,這才有今天的手藝。”

蕭落一邊吃一邊點頭,文枚見她這模樣也笑嘻嘻地和她搶東西,兩個年歲都不大姑娘像孩子般鬧成一團,校長看個熱鬧,也在旁笑個不停。

吃完飯三個人一起圍著火爐一邊捧著杯子喝熱騰騰的馬奶酒,一邊講述自己身邊的趣事,蕭落也敞開了心扉,把自己從C城到藏區遇到的煩心事用打趣的語氣講了說來,聽得校長眼睛不停地往她身上瞟,像是確定她身上沒掉肉。

文枚的話也多,大半是關於肚子裏的孩子,從出生到讀書再到最後的長大成人都打算得好好的,惹得蕭落在旁取笑她老成。

最後校長才開口,是安排蕭落的住宿和課程問題,由於她來得突然,學校並沒有準備她的房間被褥,眼下隻能先和文枚擠在一起,至於課程……學校沒老師,也沒有多少學生,她可以適當接應文枚的工作,等熟悉了之後再做打算。

文枚就住在教學樓最裏麵的一間房,看得出來建造學校時校長是用了心的,每個房間都寬敞明亮,也打掃得整整齊齊,奈何學生太少,樓上幾件都在空著,樓下的也用來堆放雜物,其中一間成了文枚的家。

房間很大,但是裏麵空落落的,一張床,一個破舊的木質櫃子,還有一張鋪了桌布的方桌,竟連個凳子都沒有。

“房子簡陋,你就委屈一下。”文枚打開衣櫃拿出一床簇新的被子,又翻出來一堆毛巾等生活用品,“這些都是我當初過來時帶的,沒用上正好給你,還有啊,這裏條件實在不好,你要是覺得心裏委屈就直接跟我說。”

蕭落搖搖頭,還沒說話就見文枚望著她笑了,“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剛來時心裏可難過了,夜裏總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後來就慢慢適應了,我想著你應該比我還難適應吧。”

“不,你小看我了。”蕭落熟練地接過被子鋪床,臉上帶著笑意,“小時候家裏房子漏水,每逢下雨我都要拿著鍋碗瓢盆接水,這裏的環境再怎麽也比那時強多了吧?”

文枚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蕭落嗤笑一聲,“現在你該知道了,我也是尋常人家出生,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往後你有什麽不舒服,這些活就盡管交個我做好了。”

文枚望著她一本正經的小臉,忽地笑了,“好,今後咱們倆就相依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