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少輕別離

上班幾天就光榮下崗,林蕭落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頭又投身於求職大軍。

在網上看到CY的招聘信息時,蕭落心裏糾結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畢竟是全國數一數二的企業,向她這種一沒經驗二沒成績的人憑什麽進去?

結果第二天投完了簡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走進CY的辦公大樓,負責招聘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

男人抬頭睨了蕭落一眼,手指上下翻了幾下簡曆,鏡片後一雙狹長的眼睛發出精明的光。

“林蕭落,才二十一歲?”

是輕蔑的語氣。

不等林蕭落回答,男子已經將薄薄的紙片往光滑的桌麵上一甩,整個人懶散地靠在椅背上,開口更加輕佻,“嗬~CY可不是這麽好進的……基本情況我們已經了解,林小姐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又是這樣不著痕跡的拒絕。

林蕭落神色一斂,扯著嘴角對麵前身寬體胖的中年男子笑笑,“打擾了。”

然後乖乖地帶上了門。

隻是七月初,C城就已經熱得像個大蒸籠,火熱的太陽掛在高高的玻璃牆後,灼人的光線照得天空瓦藍瓦藍,沒有一絲雲彩。

站在幾乎冒煙的馬路邊,蕭落以手作扇來回扇動,白皙的臉上不知不覺中染上層暈紅,額前的碎發也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粘膩得像剛脫了水。

還好C城的交通發達,沒過幾分鍾公交就到了。

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公交車穩穩地停在狹長的柏油馬路前。

一輛黑色跑車從馬路另一端飛馳而來,流暢的車身像隻靈活的魚在金色光線裏肆意穿梭,擦著公交車一個轉彎帶動起燥熱的空氣,迎麵撲來的風讓蕭落本能地眯起眼睛。

跑車內坐著一個男人,僅僅是一眼,蕭落就斷定那是個漂亮的男人。

利落的短發,線條分明的側臉,簡單的白色襯衣,還有放在方向盤上那雙漂亮的手,白皙而纖長,頂端還透著瑩白的光。

富人與窮人向來界限分明,蕭落居住的這個地段雖然不算太偏遠,但是出了名的老城區,房屋破舊環境差,聽說已經快要拆遷。

在這住了三年,蕭落基本上沒見過一輛豪車,這人倒是奇怪。

正想著,蕭落一抬頭就看到梧桐樹下緩慢行走的婦人。

“媽!”蕭落快步走道婦人身邊,像個小孩子一樣晃悠著婦人的胳膊,“今天怎麽想起來你可憐的女兒了?”

林母嗔她一眼,話裏帶笑:“今天王姐的兒子回來,我就清閑了。”

蕭落掏出鑰匙打開了陳舊的防盜門,回過頭不滿地對林母撇撇嘴,“我怎麽沒聽說那個王姐有什麽兒子?”

“她兒子啊,可是個大忙人。”林母放下手袋,踱到客廳倒了杯水,“聽說好像是哪個大公司的老總,本事大著呢。就是忙得整天見不著人影,讓王姐一個人守在家裏怪冷清的。”

“是是是”蕭落甩掉拖鞋,癱在小沙發上,語氣頗為無奈,“你覺得她家冷清就跑去陪她,拋棄了你同樣孤單寂寞冷的女兒。”

“貧嘴。”林母放下水杯瞪了她一眼,轉身進了廚房,走前又想起什麽似的歎了口氣:“她那個兒子模樣可真是俊啊,可真有點你爸年輕時候的樣子。”

“我爸啊……”蕭落整個人縮在沙發角落難得沉默了。

網上有這樣一句話來形容人生最好的境界:父母健在,兒女雙全,夫妻恩愛,手裏有錢。可這種境界無論她後來怎樣努力都是無法達到的。

蕭落四歲那年,林父因一場車禍去世了。

或許是人類天生對極悲傷的事情敏感,年幼時她關於父親的印象就隻有大片慘淡的白色和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

後來站在父親的墓碑前,她又模糊地記起一個高大的男人將她放在肩頭嬉戲玩鬧的畫麵,那時她對於這個算不上熟悉的男人隻有一種感情:崇拜。

就像母親對父親的愛一樣,盲目卻又理所當然。

不滿意林母的“叛變”,蕭落對著廚房忙碌的背影小聲嘟囔道:“他能比得上我爸麽?”

晚飯後,蕭落主動包攬了洗碗的工作,林母投來一記賞識的眼光,笑眯眯地進了臥室。

“這麽早睡?”蕭落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從小廚房裏探出半個頭。

林母將床下的大箱子搬了出來,猶豫半晌才打開蓋子,“不睡……”

良久的沉默後,林母又緩緩開口:“蕭落明天我想出去旅遊……到藏區……”話很慢,語氣柔軟,像是在同她商量,細細聽來卻又是不容反駁的篤定。

蕭落手一滑,險些將打了泡沫的盤子摔了,“媽,你在開玩笑吧?”

小學畢業的時候蕭落班上一個女孩請假去旅遊,回來時帶了很多小貝殼做禮物送給同學。

蕭落收到的是一個小扇貝,乳白色的貝殼放在攤開的手心像展開的孔雀尾巴,又像一把花紋精致的小扇子。那段時間蕭落常捧著貝殼站在陽光下細細把玩,看著扇貝散發出珍珠般瑩白的光,一張小臉全是豔羨。

林母知道她的心思後,紅著眼抱著女兒,一聲聲說都怪媽媽不好,從那以後她就收起了貝殼,再也不在得不到的東西上流露出一絲羨慕。

因為她知道母親獨自養家有多不容易,她什麽都不能做,就隻好盡量不添麻煩。

而現在連到菜市場買個菜都會討價還價的人居然提出了旅遊的想法?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林母仔細地折著衣線,斟酌語氣,“媽老了,想回家看看。這些年雖然在別的地方安了家,有了你爸和你,可心裏總覺著有一處是空的。這次回去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不算太亮的的白熾燈光落在埋頭鋪展衣物的婦人身上,饒是隔了個不大客廳,蕭落也能輕而易舉地看到母親發間銀絲以及眼角叢生的皺紋。

不隻是被母親的話感染還是被眼前的場景打動,蕭落的鼻子一酸,“要不我陪你去吧……一個人我不放心。”

“媽還沒老到那種程度呢,再說你不是要找工作嗎?就乖乖留在C城,你過得好了,我才能玩得放心啊。”

打小母親就對蕭落采取“放養”政策,生活學習方麵隻要不做得太過分都不會約束。上了大學後,母親幹脆去了家政服務中心工作經常忙得不回家,而她既要顧學習還要找各種兼職,兩人基本上算各守一方,獨立自主。

眼下母親要獨自旅行,蕭落雖然擔心,但還是抱著支持的態度,“恩,那我就留在C城找工作。不過萬一在藏區遇到什麽事你都要第一時間聯係我,您女兒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

林母被她正經的模樣逗笑了,“好好好,都聽你的。”

林母訂的是第二天清晨的火車票, 為了防止錯過時間蕭落特意起了個大早,趕到車站的時候正是清晨。

朝陽初升,縷縷暖陽透過潔白的雲層,給霧氣蒙蒙的城市染上了一層胭脂紅,在淺藍背景的相互映襯下,仿佛一幅清麗雅致的畫卷。

車站的人不是很多,且大部分都是拉著行李的中年人,個個都麵帶倦色步履匆匆。

偶爾可以看到月台上緊緊相擁的情侶,年輕的臉上掛著難分難舍的纏綿情意。

蕭落看看身邊的母親,心裏一片柔軟,“媽,到那邊不要隻顧省錢,想買什麽盡管買。還有一定要注意身體,危險的項目千萬不要參加。還有,我不在身邊一定要經常打電話……”

“好了,好了……”林母看著喋喋不休的女兒笑得眉眼彎彎,“媽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吧。”

“恩”蕭落應了一聲本想繼續,車站播報的女聲突然響起。

林母一手接過行李,一手揉了揉蕭落的頭發,溫和道:“媽的手鐲落在了王姐家裏,你有空去拿,地址就在客廳的桌子上。好了,就送到這裏吧。”

“恩。”手上的重量沒了,心裏好像也空了一塊,看著母親的背影,蕭落張了張口卻沒叫出來。

隻是出去旅遊,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回來的,她在難過什麽呢?

“落落……”未走幾步的林母突然折了回來,一把抱住了還在發愣的蕭落,“媽不在的日子裏,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遇到事情別逞強。還有……”聲音突然低了下來,自言自語般,林母閉著眼睛輕聲念道:“媽媽永遠愛你。”

七年前,鄰居搬家,年少的蕭落因為舍不得那個小男孩撲在她懷裏哭得厲害。

“媽媽,為什麽一定要有人離開呢?”

“媽媽,以後你千萬不要離開落落。”

麵對充滿童稚的問題,她唯能沉默。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十七年前,她無法阻止自己最愛的男人離開;七年前,她不能撫平女兒因離別帶來的傷痛;今天,她仍然逃不過離別的桎梏。

這個世界上努力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卻永遠無法阻止生死別離。

落落,你會怪母親嗎?

強忍住心中悲痛,林母握著拖杆迅速轉身離開,兩行淚從早已泛紅的眼眶滑落:

再見了,我親愛的女兒

希望未來的你能夠一世長樂,平安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