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寧已經醒來一陣子了。

睜著眼,看著這陌生的房間,陽光透過藍色窗簾,將房間映成一種海水似的感覺,覆蓋著兩人的白色被單亦被染了顏色,雖然眷戀此刻的感覺,不過一切來得突然,她不知該如何麵對鍾澈醒來時的尷尬。

昨夜,才離開公司不到五分鍾,好不容易停下的雨又落了下來,狂風驟雨之中,雨衣全然不管用,十二月的冰冷雨水沿著頸子流人衣領,她又冷又凍,連續幾個噴嚏之後,鍾澈就近將她載回他的住處,拿出一套女孩子的舊衣,然後將她推入浴室。

極普通的居家服。

以鍾澈的年紀,若沒交過女友也說不過去,但知道歸知道,可是意識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感覺怪怪的,但若因此不高興又不合情理。

燦寧出了浴室,頭發吹幹後感覺已好些,天冷,她將和式桌下的椅墊拉到床腳邊,拿起毯子將自己裹住,抱著大抱枕,聖誕夜,有線、無線台都在轉播晚會,她是不會無聊的。

待鍾澈洗完澡出來,兩人靠在一起看電視,原本也就是隨著節目說說笑笑,後來不知道主持人說了一句什麽話,她轉過頭,剛好他也將頭轉過來,兩人眉眼相對不過五公分,陡然拉近的距離讓她呆了一下,就在她發呆的瞬間,他輕啄她的唇瓣,見她沒有抗拒,他將她的身子拉近,更深的吻將起來。

即使他們在這之前什麽也不是,不過她卻沒有拒絕的念頭。

她是二十三歲的大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何況,她喜歡他這麽久、這麽久!

她喜歡被他吻著,被他擁著,被他愛著。

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可是,她仍努力保持清醒,他喊過她的名字——在兩情相悅的時候,她聽見了。

可是,等他醒來之後呢?

他會把昨夜當做一個開始,抑或成年男女的?

燦寧從沒麵對過這種情形,也想不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她知道他沒有女友,可是,也知道自己的定位不清。

看了他一眼,她輕輕掀開被子一角,正預備下床,一隻裸的手臂旋即攫住了她的腰——

“你要去哪?”

她嚇了好大一跳,“你什麽時候醒的?”

“醒好久了。”鍾澈睜著眼,略帶笑意的問;“你該不會想穿好衣服,然後留張紙條就回去吧?”

全被說中,燦寧一陣臉紅。

她被他拉回被窩中,他撫著她的肩,比昨夜多了一份溫柔,也多了一份感情。

是的,感情。

至少她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的眼神,不再那麽無動於衷。

“你追了我多久?”

燦寧笑,“不記得。”。

從炎熱的夏季起,她就喜歡上這個外表凶惡但內心溫柔的人,她看見他最好的一麵。

不是一見鍾情,而是漸漸的、漸漸的喜歡上他的一切。

他將臉孔貼在她柔軟的發上,“很辛苦嗎?”

“嗯。”她接著補上,“有點。”

“以後換我追你吧!”

燦寧一怔,突然間有種想哭的感覺。

這是她的聖誕禮物嗎?在她喜歡他的這些日子之後,上帝看到她的努力,所以讓她的感情得到回應?

不是不曾期望,而是美夢成真之後,一切不似真實,怕醒來後,所有的溫柔言語隻是黃粱一夢,兩人之間依然什麽也不是。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不願哭,但卻忍不住。

“怎麽了?”

她搖搖頭,斷斷續續的發出悶聲,起先還有些模糊,後來,鍾澈聽清楚了,她在問他為什麽。

刹那間,他心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無法否認,遇見時茜占了很重要的因素,他不願自己與燦寧落得與時茜一樣的結果。

剛開始時,時茜氣他,但離不開他,後來等她準備長期抗戰時,卻突然間再也不愛他了。

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時茜不明白,鍾澈也不明白。

時茜跟緯緯的離去都曾令他痛苦與內疚,那兩個他曾經以為可以相守一生的女子,最後終究還是離開他。燦寧在他生活中是一個明亮的存在,她總是對著他微笑,他不要再次失去。

“先別告訴別人。”

所謂的別人是指……

“每一個人。”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他接口,“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兩個在一起,過一段時間,等我把一切都整理好了,到時候就不用躲躲藏藏。”

燦寧沒多問,隻是點了點頭。

她在他懷中,不知為什麽,應該是相當高興的時刻,她心中卻湧起一種莫名的不安,煩躁且疑慮的負麵情緒驀然出現。

一些曾經想過的“什麽”,就快要成形。

那是非常奇特的一瞬間,她是幸福,但卻非單純的快樂,情緒在天秤上搖擺著。

為什麽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怕被人談論嗎?他麵對流言輩語一向是八風吹不動,何況,也沒見過他擔心什麽。不知道為什麽,資瑋與唐姐跟自己說過的一些話,在此時莫名出現,鍾澈此時給她的感覺,便是一種被記憶束縛的顧忌。

她不想更深一層去追究自己到底在懷疑什麽,這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回應,她決定不要再想了。

對鍾澈和燦寧來說,接下來的日子都充滿刺激。

他們在談戀愛,但卻不能讓嘉升、資瑋與唐曉藤知道,故相處模式隻能照舊,她追她的愛情,他過他的生活,技術性的若即若離對鍾澈來說還好,反正他在公司的時間本來就是少之又少,但是,對於留守在飛航的燦寧來說,一切就辛苦了。

她一向是有話直說,而現在,她在說任何言語之前得先經過大腦過濾,以免露出馬腳,可是這樣一來,在別人眼中,原本個性直爽又談笑自若的她,就變得有點遲鈍兼詞不達意。

大概過了半個月,嘉升終於忍不住對她說:“燦寧,你看起來好呆。”

“哪有。”

“你是不是戀愛啦。”

燦寧心中一驚,好厲害的嘉升,她明明就掩飾得很完美了啊,他是從哪裏看出來的?

他眼中漾著戲謔的笑,“最近不是突然臉紅就是偷笑,太詭異了。”

“我很高興是因為、因為……”她頓了一下,打算來個抵死不認,“因為我中了樂透。”

人少就有這個壞處,人人注意到你,哪怕是掀個眉毛都會有人問是不是手腳酸痛還是頭昏眼花。

溫暖歸溫暖,不過因為與鍾澈有約在先,她得裝什麽事都沒有。唉,早知道就先多想好幾個快樂理由,以備不時之需,嘉升丟這個機智問答,害她差點心髒病發。

現在治安差、景氣差,大概隻有樂透能振奮人心,說中樂透高興應該說得過去吧!

“哦,中多少?”

“中了……嗯。”燦寧支吾,“哎呀,你別管,如果是大獎,我會請大家吃飯就對了。”

“那麽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這個獎還不夠大?”

燦寧一怔,嘉升這帶著試探性質的問話代表什麽?

正當不知如何回答時,資瑋開口了,“嘉升,別逗她。”

他看了資瑋一眼,笑笑,就此收口。

燦寧鬆了口氣。

回想起來,嘉升從沒調侃鍾澈。每次她被逗得無話可說時,鍾澈都不在,這已不知道是資瑋第幾次在她發窘的時候開口相救。

說也奇怪,男未婚、女未嫁,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兩情相悅要躲躲藏藏。而即使兩人努力的維持著以往的既定印象,但無論如何,戀愛總是戀愛,或多或少會有些不同。

嘉升隱約覺得有些不同以往但還未發現其中的微妙變化,於是有意無意地以言語試探。

資瑋則不發一語的冷眼旁觀。

而唐曉藤除了忙碌之外,因為有獨立辦公室,成了最明顯的局外人。

辦公室還是上演著你追我逐的遊戲,鍾澈當然不可能浪漫到每天去接她上班,但對於送她回家這點倒是不曾有過推諉,又為了不要讓人看見,他們總約在離公司約五分鍾步程的紅綠燈等,然後一起吃飯,或是看場電影,再一起回家。

跟他在一起,燦寧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近至最新消息,遠至童年舊事,再細碎的話題都能讓她開心好一陣子。

“你覺不覺得今年的冬天特別暖?”

“找一天去看書展好不好?”

“西洋節有放假吧?”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一起到台灣以外的地方玩?”

見不到人想見麵,見到人後又怕分開。

說晚安之後,伏在電腦桌前將今天的事情與對話一字一句的打入,回想過後,還要回憶一下、發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遺漏才心滿意足的存檔關機。燦寧傻笑的樣子已不知被安妮笑過多少次,可是她就是無法控製。

典型的戀愛症候群。

例證一:她最高興的一刻就是鍾澈與他的摩托車出現時,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時間飛逝,快得抓不住。

例證二:跟他在一起,平淡無奇的話語都讓她覺得樂趣橫生,他身後的小天地儼然是她的新世界。

傻念頭太多,族繁不及備載。

她的要求不高,能去的地方自然不少。

趁著寒假的出外旺季來臨之前,兩人到九份去玩。

那天,天氣灰撲撲的,感覺山雨欲來,總算是運氣好,一直到達目的地之前。雨滴都沒落下,遊客顯然也沒受影響,反而還在陰暗的天色之中,獲得有別於大晴天的樂趣。

逛累了,他們進茶館吃點心。

茶座位在半山腰,木梁、木桌、木椅,燈泡藏在紙糊燈籠中,紅磚地上還沿壁擺了幾個瓦甕,裝潢得像古代的客棧,看得見牛麵海洋,昏暗之中,灰藍色的海水顯得暗潮洶湧,天色全暗之後,岸邊點起了一盞盞黃色燈泡,好看極了。

等餐時間,鍾澈點了煙,指著海岸邊的燈火點點說:“以前一個朋友說這是台灣牌涵館夜景。”

燦寧嗤的一笑,“哪裏像了?”

“我那時也說不像,不過,他說要看起來像的先決條件是‘別太苛求的情況下猛一看’。”他吐出一口煙,“後來照他的方法,說話說到一半突然轉移視線,瞬間還真的有點神似。”

燦寧揚了揚眉,那是什麽朋友,為什麽他會把他的話記得那麽清楚?

該不會是唐姐跟自己提過的記者女友吧?!可能是,不,應該是,或者,絕對是……雖然不願承認,但她自己也知道,除了的話語之外,還有什麽會讓人不自覺的記在心中。

而且還記得這樣清楚。

比起來,關於她的記憶不就顯得很弱勢?

以前還沒在一起,很少出市區或者捷運範圍以外的地方,聖誕節之後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鍾澈帶了一個歐洲團已去掉十幾日,回台灣後待在總公司的時間又長,他們其實沒多少時間相處,這樣下去,共同的記憶太少,他不就會一直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嗎?

服務人員送上餐點,不過,燦寧卻因為愛情中的小心眼發作,恍神之下有點食不知味。

這樣下去不行,她得想辦法讓他腦袋裏裝滿關於江燦寧的一切,他才不會隻能想起過往朋友的話語,她要他們之間的回憶多得不得了,她要他們之間的回憶與過去所有共存,她希望他以後跟別人說話時能講“上次燦寧說”,她希望自己時時在他心上。

“不要太勉強的話,是像涵館啦。”燦寧笑,吃了一口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你有沒有去過涵館?”

“我最初是從東北亞線開始走的。”

那就是去過了,“美國跟加拿大呢?”

“這兩年除了埃及跟土耳其之外,主要就是帶美加團。”

天啊,那他還有什麽地方沒去過?

她知道他曾騎摩托車環島,也兩度縱走過中央山脈,熟悉台灣的平地高山就算了,他居然也喜歡泛舟溪釣,什麽地方好玩、什麽地方危險他全都了若指掌,在台灣是無法創造新記憶了。

說到國外嘛,東北亞、美加、埃及、土耳其,他都不知道去過幾次了,還有什麽地方……啊,歐洲,她怎麽沒想到呢?

“喔,嗯,不知道歐洲哪裏好玩喔?”

鍾澈的眼中噙著一抹笑,“怎麽,想出外?”

“嗯。”

“跟誰去?”

燦寧停下攪動燴飯的湯匙,一臉認真,“跟你。”

“好。”他很快的答應了,表情輕鬆得仿佛她的提議是去一趟北美館那樣簡單的事情,“想去哪?”

“咦?”他對自己的提議通常都不置可否,原以為這次要死纏爛打才會成功,沒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同意了。

她無法置信的樣子顯然讓他覺得有趣,“咦什麽咦,我說好啊。”

“真、真的?”

鍾澈笑,“需要感動到結巴嗎?”

原來是在想這個,難怪剛剛吃飯時心不在焉。

燦寧高興得那了一聲,“那、那,你過年要帶加州團,回來後要休息多久?一個星期夠不夠?”

“我又不是老爺爺,哪要休息一個星期。”他笑了一下,將煙撚熄,“當導遊的人,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時差,帶團後要休息十天半個月才能恢複的,基本上不適合走這行。”

“那你要休息幾天?”

“一天就夠了。”

由於兼辦遊學,飛航的年假足足等到學生們的寒假結束後才補放,總共有七天,晚去早回加上飛行時間,實際遊玩天數隻有四天,不過幾個人的公司,同時請三天假又太過明顯,隻好作罷。

假日第一天,兩人約在中正機場見麵,預備前往的國家是意大利。

國際機場自然沒分什麽旺季淡季,出境入境,來來往往都是人,這邊有人拿著“桂林五日遊”的旗子集合團員,那邊又有人拿著“北海道賞雪之旅”的牌子走來走去,廣播聲此起彼落,人人行色匆匆。

鍾澈先到,不多時,燦寧的身影在另外一邊出現。

她身著一襲藍色便裝,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

他笑了笑,沒打算喊她,隔了一會,兩人視線才剛對到,便見她拉著行李全速前進。

三十公尺、二十公尺、十公尺……她仿佛三年不見似的撲在他身上,“我好想你。”

鍾澈怔了怔,反手抱住她,“有這麽想嗎?”

燦寧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不過半個月沒見……

他這輩子隻將三個女孩子放在心上過,時茜自負,緯緯高撤,即使再怎麽想念,她們也不會表現在臉上,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說“我好想你”,直接,直進,毫無隱藏的一句話。

他吻了吻她,“走吧!”

燦寧沒搭過國際線,劃位、行李托運全由他接手,在等候上機的時間,他們在商店挑了幾本雜誌,喝了杯飲料,緊握的雙手始終沒有分開,時間一到,依照程序上機。

在前往羅馬的飛機上,兩人的心情都很好,一路說說笑笑,不過由於是晚上起飛,沒多久,燦寧就抵擋不住睡意閉上眼睛。

她睡得很沉,除了用餐之外,隻有在途經阿布達比機場時,被迫醒來一小時。再度上機後,整個人靠在他身上,眉舒顏展,看起來十分放鬆,一路睡到羅馬的李奧那多達文西機場。

休息足夠,她在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之後,神采奕奕。

在飯店梳洗過後出來,已是下午時分。

燦寧穿了一件白色外套,一般長度,卻有一個大得不像話的連衣帽,手套、圍巾,各種防寒用品一應俱全。

鍾澈笑,“我怎麽不知道原來你這麽不耐寒?”

“因為很冷嘛。”她一麵將圍巾繞在脖子上,一邊說,“羅馬這時候的氣溫不過十一、二度左右,台灣這種溫度,已經是寒流來襲了,為了避免感冒,當然要多準備。”

在飯店吃過點心後,兩人便出門了。

羅馬的噴泉極多,其中最有名還是總統府附近的許願池,原因無他,看了“羅馬假期”之後,十個遊客有九個會到這個片中名景一玩。天寒,遊客的興致卻依然不減,照樣將噴泉圍滿。

“好大。”燦寧說。

“所以才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鍾澈笑,“書上一小方照片,實景卻大到要跑步繞圈圈。”

燦寧看著手中的旅遊手冊,又看看實景,“真了不起。”

噴泉依著一棟白色巴洛克風格的建築而設,高十幾公尺,海神居中,兩匹神馬展翅揚蹄,海神像旁的女仕神,一執槍、一執籃,其餘皆采左右對稱設計,泉水由海神腳下的疊石層層湧出,泉水幹淨明澈,池底滿滿都是硬幣,圍欄外是小爿廣場,看起來極壯觀。

“有沒有硬幣?”

鍾澈掏出一個五百裏拉的硬幣。

隻見她將硬幣放在手心,雙手合十,麵對居中的海神像念念有詞,開始到許願池遊客必做的舉動。

池畔眾人的模樣一致,看在鍾澈眼中實在有趣。

待她慎重其事的拋出硬幣之後,他故意問:“許什麽願?”

“講出來就不靈了。”

她表情之認真,讓他忍不住莞爾一笑。

大家都知道許願不一定成真,可是一旦有機會,還是忍不住要同神祗要求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說穿了,不過是缺乏安全感。

“你不許願?”

“我不相信這個。”鍾澈看著池中滿滿的硬幣,“若不說出口就能達成願望,那豈不天下大亂。”

“所以才說‘虔誠’很重要啊,說不定海神一天隻實現一個願望,而我因為非常虔誠,於是美夢成真。”她微笑著又向海神默禱了一下,“而且就算根本沒有神隻好了,許個願望又無傷大雅。”

他接口,“入境隨俗,到皇後鎮要滑雪,到許願池豈有不許願的道理——對不對?”

“沒錯。”

“小笨蛋。”他一把攬過她的肩,“你這麽虔誠,可惜最高興的不是海神。”

燦寧懷疑的看著他。“那是誰?”

他指著滿池的硬幣說:“是許願池的管轄機關。”

兩人沿著街道漫步,羅馬是座偉大的城市,珍貴到一磚一瓦都有著曆史,處處是古跡,倒也不用特別去尋覓。

位處較高的市府廣場上,圍欄邊大小雕像矗立,建築精雅,由米開朗基羅設計的幾何圖形由中心放射狀展開,頗有氣勢。

在參觀過聖母瑪利亞教堂哥德式建築的藝術之後,晚上他們去藍袕享用有名的全餐,檸檬淡菜沙拉、煙熏鮭魚、龍蝦蔬菜麵、牡蠣炒飯、烤蝦,最後則是水果及咖啡。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緊接著一日步行遊玩,飽餐一頓後睡意襲人,也沒夜覽羅馬,叫了計程車就回到飯店休息。

隔日,他們將大半的時間花在梵諦岡。

雖然已經曆經近兩千年歲月的風霜,聖天使古堡仍是極有氣勢的,聖天使橋上不同的石雕天使,引得遊客噴噴稱奇;聖彼得大教堂氣勢磅礴,西斯汀小禮拜堂卻令人驚豔。

鍾澈指著“創世紀”中“創造亞當”那幅畫,笑說:“人類的原型。”

“好醜!”

“米開朗基羅聽到會很傷心的。”

“那也沒辦法啊!”燦寧露出怎麽樣也無法接受的表情,“你看,畫中的亞當不但過胖,而且腿也有點短,坐姿又那麽詭異,還有,最恐怖的是夏娃居然是用他的一根肋骨變的。”

“在藝術家的眼中,體胖腿短才叫美。”

她一臉認真,“幸好我跟藝術一向沒什麽緣分。”

順遊到西班牙廣場時天色尚早,V-Condotti兩邊商店多是精品、珠寶鑽飾,或是時尚界著名的服裝品牌諸如PRADA、GUCCI、MISSONI,從玻璃窗看進去,幾乎每一家商店都有顧客在選購物品,路邊攤販賣花、賣圍裙、小雕刻,或是印有羅馬字樣的薄外套,專櫃小姐巧笑倩兮地推銷,路旁小販則是大聲叫賣,方式雖然不同,但都是城市風景。

遊客三五成群,有的在破船噴泉旁照相,有的坐在階梯上聊天。

長階梯盡頭的三一教堂成了人潮聚集地,幾乎所有的外來客都有誌一同的朝同一個方向前進。

原本他們是要找地方品嚐當地美食的,不過兜了一小圈,都沒看見什麽餐館,羅馬的三月仍是料峭春寒,也不太適合在路邊的小攤吃,後來,沒得選擇的隻好進了麥當勞。

連鍾澈都覺得好笑,“千山萬水外的麥當勞。”

“至少不會吃到怪東西。”

“如果我是導遊,我一定選你為模範團員。”他挑了挑眉,“自由行的壞處總是在這種時候。”

燦寧倒是很會自我安慰,“生活一下改變太多也滿奇怪的,麥當勞的口味世界一致,很安全。”

羅馬建築物無論公有私有,顏色皆必須受到政府機關的管轄,為了不破壞這座曆史古城,即使是知名速食,也得將牆壁招牌融入市觀之中。

這有一個好處,至少讓他們感覺不是那麽的麥當勞。

過了一會,她像忍不住似的笑出來。

“知道好笑了嗎?”

她一臉無辜,“果然是世界的麥當勞。”

入夜後,黃色的燈光將西班牙廣場襯托出另一種風情,哥德式階梯上的人群未散,不分性別年齡,人人顯得放鬆而隨興,隨著音樂在街邊跳舞,感覺有點世界大同。

“如果時間能永遠停住就好了。”

鍾澈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考慮許久,“也不壞啊!”

居然回答他“也不壞”,這小妮子在想什麽?

人生不往前,還有什麽意思?

鍾澈笑,存心逗她,“那我們就這樣談戀愛吧,永遠維持現在的樣子,當然也就不可能結婚嘍!”

“不要。”這次她答得極快。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實在太有趣了。

最後一天氣溫明顯回升,鍾澈更改了行程,將觀賞歌劇表演的節目取消,出發至鬥獸場。

由於是血腥的曆史見證,情侶觀光客中,常可見到女孩子一邊說“好殘忍”、“好恐怖”之類的話語,整個身體幾乎掛在男友身上,一路發抖離開,矯情過度,感覺有點滑稽。

鍾澈一向看不慣惺惺作態的女孩子。

燦寧自然是正常的。

她並沒有像那些女孩表演不舒服,態度就像過去兩天一樣,把鬥獸場當作一般的觀光景點,以現代眼光審視古時遺跡,仔仔細細地觀賞千年歲月留下的曆史,邊走邊稱讚一番。

“你真異於常人。”

燦寧揚起一抹笑,“我當是讚美收下啦!”

鍾澈裝蒜,“我損過你嗎?”

“一天到晚。”

他發現隨著兩人相處時間的增加,自己越來越欣賞她坦然麵對且不裝模作樣的個性。

那些喊頭痛、頭暈的女孩子不會不知道鬥獸場的曆史,來了就不要怕,怕就不要來,買了門票後進來大呼小叫的斥責人獸格鬥,實在浪費,就在一同進來的日籍女遊客躲在男友背後大呼血腥暴力時,鍾澈卻發現燦寧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凱旋門上的浮雕。

“我也可以表演受到驚嚇,全身無力靠在你身上,不過,那太假了啦!”她說。

下午時分,日光更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兩人哪也不想去,就待在露天咖啡座聊天兼觀看行人。

她問了他很多事情。

從幼年時最早的第一印象開始,求學歲月,及至長成。

對他來說是個特別的經驗,許多事情他早已忘記,要不是她的詢問,他也許都不會再想起。

在不知名的廣場上,有太陽,有咖啡香,因為她的笑語嫣然,他得以平心靜氣的正視過往。

包括他最不願想起的,不得不把曾留在高山上的事情。

鍾澈明白,曾受傷不是他的錯,但征服艾佛勒斯峰卻是他的主意。他讓二十五歲的曾一個人留在山上,完全沒有實現夢想的機會——曾走得突然,他甚至不知道靈靈的存在。

他在高山上失去這生最好的朋友。

此後再也沒人跟他一起挑戰高山海洋。

靈靈失去父親。

即使承襲他的姓氏,但她終究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六年了,因為深深的自責,他從不願好好的想這件事情,可是今天,他卻把所有的事情在腦海中轉一遍。

非常、非常特別的一個下午。

雖然他仍舊什麽也沒說。

雖然她依然什麽都不清楚。

陽光融融之中,他卻知道,自己從這件事情掙脫出來的日子,不會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