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哦?”史蒂文斯機械地說道,“你知道,我輕易不會出去。要看他是否當真擔心,或者——”

他住了嘴,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有時,瑪麗的表情讓他困惑難解,如墮迷霧。剛剛那個表情肯定是街燈作祟。因為,她很快就把馬克·德斯帕德的事拋諸腦後,開始說起她為紐約寓所的客廳做的家具套子。他暗想,等喝上一杯雞尾酒,他就會跟她提起這回事,然後彼此一笑了之。

他努力回想她之前曾否讀過克羅斯的作品,沒準看過手稿。她總是幫他讀很多東西。而她本人的閱讀範圍則是淺嚐、寬泛,大部分都是地理或人物書籍。他瞟了一眼,發現她披著的外套袖子落了下來,露出左手腕上帶著的手鏈——鍛造手鐲,環扣處是嘴裏銜著紅寶石的貓頭——他在那張被詛咒的照片上見過這手鏈。

“順便問一句,”他說,“你讀過克羅斯的作品嗎?”

“克羅斯?誰呀?”

“就是寫謀殺案實錄的那位作家。”

“噢!他啊!不,沒看過,我可不像某些人,滿腦子不正常思想。”她忽而變得肅然,“你知道,我一直認為你——你、馬克·德斯帕德還有韋爾登博士——你們對謀殺之類的醜惡現象如此感興趣,難道你不覺得這有點不健康?”

史蒂文斯大吃一驚。甚至在他稱之為“艾爾西·丁斯摩爾”①的狀態下,瑪麗也從沒用這種腔調說過這種話。這聽來不大對頭,感覺全然不對。他再次看向她,發現那張圓鼓鼓的豐滿臉頰上滿是肅然正色。

“據權威人士介紹,”他說,“如果美國人民能把全部興趣都投注在謀殺或通奸上,那這個國家就安全了。我說,如果你碰巧想不健康一下,”他敲打著公文包,“我這裏有克羅斯的新書。是關於女性投毒犯的。書裏麵也有個‘瑪麗’。”

“噢?你讀過了?”

“剛翻了翻。”

她連最起碼的好奇都沒表現出來,皺著眉頭專注地把車駛入自家車道,把該話題全然拋諸腦後。下車後,他突然感到饑腸轆轆,十分疲憊。他們這棟木結構的小屋是新英格蘭式的,白色外牆上襯著綠色百葉窗,燈光從新窗簾後射出,青草和紫丁花的香味四處彌漫,氛圍格外宜人。屋後是一大片樹林,順著山勢延伸出去一百多碼遠。德斯帕德莊園雄偉的圍牆矗立在以査理二世②命名的大道盡頭。

一進屋子,他就想坐到椅子上,再也不挪動。走廊的右邊是客廳,擺著沙發,還有鋪著橙紅色織物的高背椅子,桌上放置著大肚台燈,牆邊的白色書架上放滿了一列列腰封花哨的書籍,壁爐上方則掛著倫布朗③的仿作佳品——甚至還有個雞尾酒調酒器,現如今已成為美國家庭必不可少的寶貝。簡言之,他家和千千萬萬美國普通家庭的布置類似。透過走廊對麵的餐廳玻璃門,他可以看到胖艾倫正走來走去,忙著布置餐桌。

瑪麗接過他的帽子和公文包,哄他去樓上梳洗一番。這樣更好。洗漱完畢他吹著口哨下樓來,但走到樓梯最後一階時,他愣住了。公文包躺在走廊電話桌上,銀質包扣閃閃發光,但包扣是開著的。

最糟的是,這讓他在自己家裏感覺像個賊。他討厭偷偷摸摸,希望一切都能擺在桌麵上說。懷著巨大的罪惡感,他走到電話桌旁,匆匆翻了翻公文包中的手稿。

瑪麗·德·奧布裏的照片不見了,這讓他的擔心變成了現實。

他沒多想,飛快走進客廳,發現屋裏氣氛大變。瑪麗慵懶地靠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空酒杯,身邊就是雞尾酒桌。她臉頰緋紅,指了指桌上另一杯酒。

“你花得時間可真長,”她說,“喝了它,感覺會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