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不太平。

特別在不太平的今天,朝中的三公已經有兩位都摻和進了同一件事之中,太宰李尚和那位太保大人更是首當其衝,在這裏麵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反倒是那位太傅大人,至始至終都未見出現。

世人隻是聽說那位太傅大人位列三公之一,是一位學問和修為境界都不低的讀書人,但實際上從未有任何人見過那位太傅大人真正出過手,甚至是連見過這位太傅大人的都不多,今日發生的那件事,那兩位心知肚明,僅是剩下這位太傅或許不知曉。

位於書墨巷的那座太傅府邸,至今都是大門緊閉。

天寒地凍的時日,太傅並未出門,這位太傅或許才是洛陽城裏最與世無爭的讀書人。

在府邸之中,已過百年,但仍舊麵容好似而立之年的太傅站在屋簷下,看著遠處風雪,這位讀書人手裏拿著一卷舊書,笑著開口,“今日又是一場大戰了?”

在遠處的牆頭上,有個蹲在那裏看著府外的中年男人,在大雪之中,卻沒有半點雪花飄落在身上,見到太傅開口,他搖搖頭,“設局殺人,本來就是學宮慣用的法子,之前想殺道種,現如今想殺那位劍士,其實都不難,隻是洛陽城裏的人太多了,摘星樓上的李昌穀,那邊小院裏的王偃青,還有道種葉笙歌,以及你這個被人遺忘的太傅,所以變數之大,也難以想象。”

太傅笑著把那卷書別在腰間,平靜笑道:“如冬現如今肯定已經到了摘星樓下,他得了學宮的那枚印章,肩上的擔子比其他人要重,畢竟現如今洛陽城裏,其實也就隻有那位昌穀先生的危險最大,不僅用劍,之前也還一劍斬殺了那位溫老夫子,因此這場局啊,他肯定是不能入場的,至於咱們,其實也沒什麽好出手的,畢竟我鍾元常不是一個人嘛,整個洛陽城,乃至整個延陵的俗世讀書人都要咱們來看著,要是貿然出手惹怒學宮,禍及整個延陵的俗世讀書人,那罪過就大了,所以咱們的府邸前呢,就沒什麽人等著看著,反正鍾元常不會出手,看不看都沒有意義。”

那個蹲在牆頭的中年男人打趣笑道:“那你鍾太傅是否要不要做一次鍾元常?”

太傅愕然道:“怎麽?那少年不是練劍的,而是個讀書人?”

牆頭的中年男人搖搖頭。

太傅隨即笑道:“那不就得了,既然不是讀書人,那關本太傅何事?關鍾元常何事?”

蹲在牆頭的中年男人揮了揮手,從牆頭跳下,然後有些無趣的走入屋簷下,搓了搓手,不知道在哪裏找了一壺酒,喝了幾口才嘖嘖笑道:“你這個太傅當得盡心盡力,隻是就苦了鍾元常嘍。”

太傅負手而立,思緒複雜。

中年男人見太傅不再說話,便將那壺酒塞到太傅懷裏,再度搓了搓手,笑道:“不管了,我要去看看熱鬧,看看那個少年是一劍破局,還是說讓人生生算計到死。”

太傅點頭笑道:“順便可以告訴那個少年,若是他能活著,我願意收他當我學生。”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鍾大太傅哎,你連出手都不願意出手,還想收學生,隻怕要被人笑掉大牙。”

太傅不置可否,隻是轉身就入屋,隻有簡短言語傳來,大抵是讓他記得要帶傘。

中年男人笑著走出太傅府邸,很快便不見蹤影。

停留在太傅府邸外遠處的那架馬車隨即也緩緩朝著皇城而去。

車廂裏,延陵皇帝和目盲讀書人王偃青對坐。

王偃青笑道:“至今已經大抵可以知道現如今洛陽城的局勢了,蘇掌教攔下道種葉笙歌,大抵不是為了配合學宮行動,甚至就連學宮裏的那些人都不會知道蘇掌教已經到了洛陽城,太保大人攔下了昌穀先生,大抵便是因為昌穀先是學宮所想的最棘手之人,但既然昌穀先生和蘇掌教之前見過麵,局勢其實已經明了,昌穀先生的劍大抵不會下樓,無論那位太保大人會不會到樓下,太傅大人也不願意出手,那整個洛陽城,能救李扶搖的人,其實就隻有我這個瞎子了,太宰府前的那場大戰,我這個瞎子要是想摻和,其實也不容易,因為蘇掌教站在了道種門外,便是已經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連掌教都想這場大戰繼續下去。至於掌教是為了什麽,陛下可以想想,不過僅限於想就是了。”

延陵皇帝搖頭擺手,“掌教的心思,朕可不願意去猜。山上神仙啊,比咱們這些山下人,心思要難懂。”

王偃青嗬嗬笑道:“其實也差不多,隻是他們在意的東西,比陛下在意的要多而已,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延陵皇帝笑道:“所以直到現在,朕都很想李扶搖在腰間掛上我洛陽城的玉佩。”

王偃青苦笑不已,“這得看他能否活下來了。”

延陵皇帝正色說道:“朕可否求偃青先生一件事?”

王偃青緩緩點頭。

延陵皇帝認真說道:“不管如何,今日之內,偃青先生都要保證李扶搖的家人安然無恙!”

王偃青抬頭,忽然會心一笑。

“必不負陛下所托。”

言語落地,王偃青一閃即逝。

延陵皇帝獨自坐在車廂裏,低聲說道:“李扶搖,朕始終記得你是個洛陽人。”

——

小巷裏劍氣衝天。

倒提一柄青絲的李扶搖硬生生將那兩具屍體的其中一具頭顱削落下來,無頭屍體之後又一掌向他拍來之時,李扶搖竭盡全力一劍劃過屍體小腹,將那死人肚子裏的那張符籙硬生生搗碎,屍體轟然倒下,再站不起來。

那門房之前所言的什麽術法,其實不過是在屍體肚子裏安放了兩張符籙而已,遠遠說不上什麽其妙。

至於另外一具屍體,在李扶搖將前麵一具屍體搗毀之後,另外一具屍體在短暫的片刻也是跟前麵那具屍體一般無二。

至此,小巷裏,也就隻剩下李扶搖和那個學宮修士了。

李扶搖神色漠然,並未廢話隻言片語,手中青絲青光大作,劍氣四溢,片刻之後,風雪之中竟然有一道劍罡生出,硬生生劈下,那位太宰府門房身形急速後掠,不想去接那一劍之威。

李扶搖冷冷一笑,一掠而上,踏上那道劍罡,急速往前,本意便是要在那門房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便再遞出一劍。

劍士身前一丈之內,便是全天下修士最大的噩夢。

李扶搖前掠途中,雙袖微招,風雪漸漸而停,天地之間出現了數柄雪劍,靜靜懸停在他身後,謝陸是劍山腳下三人之中,劍術最為出彩的一人,因此李扶搖每日與她比劍,其實便是謝陸在用這種法子再把她會的那些劍術都盡數交給了李扶搖。

現如今的用劍氣凝劍,便是其中之一。

隻是現如今李扶搖手裏的那柄劍不是小雪,其實若是小雪,劍勢應當要更為激蕩才是。

或者是說,要讓謝陸站在此地出劍,借風雪之勢,遠遠要比一位普通的朝暮境劍士要強太多。

手持青絲的李扶搖,離著門房還有一段距離之時,並未急著出劍,而是身後數柄雪劍紛紛激射而去。

劍氣淩厲,直逼那門房。

李扶搖單手提劍,遙遙遞出一劍。

小巷裏的風雪呼嘯,李扶搖的劍光更是耀眼。

世間沒有多少修士和劍士切實動過手,因此對於劍士如何厲害,大抵也隻是前輩傳下,加上那些書籍之中記載,就好似那位之前和李扶搖動過手的齊王一般,也隻是按著前輩們的金玉良言,與李扶搖拉開距離,但實際上,並未如何知曉劍士到底有多可怖。

畢竟這不是六千年前,不是那個劍士一脈鼎盛至極的年代。

真要是那個年代,隻怕也沒有人輕易敢啟釁劍士了。

那個年代裏,那些個劍仙腰間懸劍,仰頭看著雲端,大抵都能不屑一顧。

劍仙柳巷更是留下千古名句,“我若提劍,雲端滄海與我也須折腰!”

當年即便是在山河之中引起的動靜不小,但實際也從未有人敢說此事不真,更沒有雲端聖人出來反駁此種說法。

天資如柳巷,當年本就是山河之中的第一劍仙,若不是一身化作兩人去追尋成仙之法,隻怕即便是那場大戰,也未必能讓他隕落。

隻不過現在已經是六千年之後,估摸著太多人都已經忘了劍士到底是如何握劍的。

至少這位門房便不知道。

因此在他揮手打落數柄雪劍之後,便有一瞬間的失神。

僅僅是這一瞬間,李扶搖的那一劍便劃過了他的小腹,留下了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雖不致命,但也足以讓那門房悚然而驚。

要知道眼前的李扶搖不過劍氣境。

這個境界,不過相當於自省境完美而已。

若是說劍士同境無敵,就連高出一境的青絲也一樣不能拿劍士如何,他信。

可他是太清境!

李扶搖低頭看了一眼青絲上麵的血跡,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冷冷一笑,“太清境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