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又下了一場雨。

這洛陽城之前下的那場血雨,讓洛陽城人心惶惶,出現了很多流言蜚語,但是這一場雨再正常不過,就是普通的一場大雨。

入秋之後,洛陽城便是個多雨時節。

有這麽一場大雨落下之後,很快街道上便擠滿了水。

李扶搖撐開一把傘,站在街道旁的屋簷下,看著長街一頭,沉默不言。

天上的兩劍已經分出勝負,其實朝青秋出劍和昌穀先生出劍,這高下之分,很是顯而易見,一位登樓一位滄海,到底誰會最後勝出,不是什麽難以抉擇的事情。

葉笙歌撐著傘站在後麵,她的拿把傘是不俗的法器,別說擋雨,就算是攔下一些修士攻擊都沒有關係。

李小雪站在李扶搖身後。

李扶搖忽然歎了口氣。

葉笙歌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沒有說話。

李小雪不知道,但她也沒有問。

李扶搖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說道:“我原本以為還有些時日的。”

葉笙歌輕聲道:“他是朝青秋,沒人能想到他會怎麽做。”

李扶搖看向長街盡頭,說道:“我能明白。”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忽然說道:“我要去看看。”

要去看看,自然不是看別的人,隻能是看朝青秋。

葉笙歌想了想,然後問道:“我陪你?”

李扶搖搖搖頭。

葉笙歌不再堅持。

李扶搖走在雨裏,很快便消失在她們眼前。

李小雪問道:“葉姐姐,哥哥去見誰?”

葉笙歌說道:“除去那位劍仙之外,還能是誰?”

……

……

朝青秋要讓自己不被別人找到,那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他既然故意露出一縷劍氣,自然是想要讓人找到。

李扶搖明白這個事情,所以他才會選擇見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他和朝青秋的第二次正式見麵,當然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麵。

那位劍仙很有可能在了卻塵緣事之後,便選擇離開人間,再也不會回來。

因此這該是世間最後擁有朝青秋的一段日子了。

李扶搖要去見朝青秋。

並沒有直接去。

而是先去買酒。

他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喝酒了。

平日裏他可以不喝酒,但是現在要去見朝青秋,他一定得喝酒。

買了酒,沿著那縷劍氣緩行,李扶搖很快就在一座涼亭下看到了朝青秋。

朝青秋坐在那裏,就讓人移不開視線。

李扶搖把傘放在涼亭前,走了進去。

朝青秋坐著,沒有說話。

李扶搖注意到身旁的女子。

女子對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看著朝青秋,李扶搖難免不會想起當年在青天城的城頭上的閑聊。

那定然是李扶搖這輩子裏記憶最為深刻的幾件事情之一。

朝青秋看了一眼李扶搖手裏的酒,然後輕聲笑道:“和胡蕭一戰,傷得不輕。”

李扶搖揉了揉胸口,想起那一戰的凶險,致謝道:“要不是朝劍仙的那一劍,隻怕我現在也活不了。”

當時胡蕭要捏死李扶搖,葉笙歌要破境,青天君要出手,但最後不是朝青秋的一劍,那麽不管怎麽說,李扶搖都活不了的。

要是仔細說起來,朝青秋已經為李扶搖做了很多了。

不管是之前離開妖土之前他的那一道劍氣,還是斬開天幕的那霧山一劍。

都是因為李扶搖。

朝青秋說道:“胡蕭不行,我那一劍不過三分力。”

這個世間能夠如此輕描淡寫說出這種話的,隻怕除去朝青秋之外,沒有別人。

而且朝青秋說這個話,還沒有人能夠反駁。

也沒有人敢持反對意見。

李扶搖把手裏的酒往朝青秋那邊遞了過去,然後自己喝了一口,這才說道:“畢竟是位大妖,我還差得很遠。”

這不是什麽自謙的說法,李扶搖現在還練劍多少年,不及胡蕭,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朝青秋點了點頭,沒有在這個事情上多說什麽。

李扶搖既然有膽量敢對胡蕭出手,便已經能夠說明很多事情了。

這個世間的劍士,能夠和李扶搖的膽量相當的,其實也不太多。

朝青秋喝了口酒,神情淡然。

他總覺得現在這個時候是最好的他,不必為太多東西而擔憂,隻是享受著最後人間的時光。

十分舒適。

李扶搖頓了頓,然後問道:“真的要走了?”

這是整個世間的疑問。

更是劍士一脈的疑問。

誰都想知道朝青秋是不是要走了。

朝青秋看了一眼李扶搖,很快說道:“總有離別的一天。”

這就是回答。

朝青秋回答過青天君的問題,也回答過葉長亭的問題。

當然也會回答李扶搖的問題。

不過答案都不一樣。

李扶搖喝了口酒,沒有說什麽。

朝風塵把朝青秋比做成天上的雲,也把李扶搖比作天上的雲,但李扶搖從來沒有想過朝青秋是天上的雲,他更願意朝青秋隻是他身前的那個人。

他身前的那座山,也是他身前的那條路。

朝青秋說道:“你要是像我一樣,在這個人間待了數百年,什麽風景都看過,什麽人都見過之後,也會倦的。”

“我沒有什麽朋友,因為我不願意看到那些人在我身邊一個個離去,修士們總是說大道艱難,能夠同行一段已經是幸事,但是於我來看,誰都會比我先走,我如何能夠再繼續走下去了?”

朝青秋神情平靜,然後看著李扶搖,說道:“你們是未來,風雨會幫助你們成長。”

這本來就是老套的說法,不應該在朝青秋的嘴裏說出來,但朝青秋說到底也是個人,總會說些大家都說過的話。

李扶搖喝著酒,整個人的情緒顯得有些古怪。

頓了片刻,朝青秋忽然問道:“萬尺的禦劍法,你修行的如何了?”

李扶搖想了片刻,回答道:“靈府原本已經演化出兩座,第三座也在演化的時候,隻是才演化了一半,便被胡蕭打破了。”

李扶搖的三座偽靈府,除去劍十九一座是自己演化的之外,其實後麵兩座都不是。

草漸青是有草漸青夫婦的緣故,至於之後的明月,也有白知寒的功勞。

但之後和胡蕭的一戰,那座靈府硬生生已經被打破,這相當於前功盡棄。

大家都知道他和胡蕭一戰之後,一定會得到很多好處,但很少有人知道,他還付出了很多。

比如那座偽靈府。

這本來應該是他以後的助力之一。

朝青秋問道:“禦劍千萬柄,最後還是要歸一?”

他是這個世間劍道造詣最高的劍道宗師,隻要看到一點東西便能知道大概的東西,劍仙萬尺的境界,雖然在六千年前隻是僅次於柳巷的存在,但實際上比起來朝青秋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這兩位的劍道造詣,差距也有一些。

朝青秋能夠看透禦劍法門的問題,那位劍仙萬尺卻不一定能夠看透朝青秋的劍道。

李扶搖皺眉問道:“萬劍歸一,便是劍道盡頭?”

他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到底劍道的盡頭是一人一劍,還是可以禦劍千萬柄?

在他練劍之前,這個世間的大多數劍士都是一劍在手,天地皆可去。

等到他練劍之後,先是有小雪和青絲兩柄劍,這就已經和普通的劍士不同了,到了之後,更是學了萬尺的禦劍法門,劍道便更是與普通人不同。

要是沒有意外的話,他到了滄海境,便可以禦劍數十柄,一劍對一人。

那是萬尺的劍道。

當初萬尺創立禦劍法門的時候,初衷便是想要一人戰數位滄海,隻有如此,才能和柳巷一較高下,但是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

萬尺倒還是這個世間數一數二的劍仙,但是絕對不會達到以一人戰數位滄海的實力。

這都是很難的事情。

朝青秋喝著酒,對李扶搖這個問題,並未急著回答,他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劍道,無所謂新劍舊劍,有的劍士為了在劍道上走得更遠,所以獨辟蹊徑,能夠有些別的想法,或許在短暫的時間裏的確是走得遠了些,但是最後還不過是沒有能登頂劍道。

而在有記錄的那些劍仙來看,絕大部分人都是一劍在手,天地皆可去。

即便是萬尺這樣的人,有禦劍法門作為支撐。

但是也還是有一柄本命劍為其中之重。

可以說,萬尺禦劍很強,但是把萬尺的所有偽本命劍拋開,他一樣也很強。

這就是說,禦劍法門也不能走到劍道最盡頭。

朝青秋說道:“有可能會成功,但沒有人成功過。”

朝青秋所謂的成功,不過就是能夠把境界提升到離開人間的水平。

滄海之上?

何等壯闊?

這才是真正的劍仙!

李扶搖仰頭喝了口酒,他這個人很奇怪,有時候覺得自己的道路是錯的,但有時候有願意在自己的那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反正總歸是為了想想最後到底能不能走到盡頭就是了。

在朝青秋在時,這個世間的劍士誰不想成為第二個朝青秋?

在朝青秋之後,恐怕就該是世間劍士誰都覺得第二個朝青秋不好做了。

李扶搖笑了笑,抹了抹嘴。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