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李府,自然便少不了隆重的一餐飯,李扶搖喝了幾口酒,很快便從桌上溜了出來,青槐是最主要的那個人,想走也走不了。

李扶搖跑到後院,在亭子裏吹著冷風。

程暮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跑到了這邊。

李扶搖看了這個小外甥女一眼,拍了拍身旁的地方,示意她過來坐下。

程暮坐下之後喊了一聲舅舅,然後就不說話了。

李扶搖看著天邊,有意無意的說道:“咱們的皇帝陛下離開人間了,然後就有人來了人間,隻是他們算不上一個人,就和程老太爺一樣,即便他轉世之後來到你麵前,也不會對你說,小程暮哎,來抱抱。即便是說了,你也會覺得別扭,畢竟這不是你之前見過的那個老太爺了。”

程暮聽著這番話,很快眼眶便紅了,有些事情說不得,一說她就忍不了。

李扶搖自顧自說道:“舅舅喜歡的姑娘,是和舅舅差不多厲害的,為什麽會喜歡這個姑娘呢,會不會是先覺得她和舅舅差不多,所以才會喜歡?其實不是的,之前舅舅和她比起來,可要差太多了。”

“但是運氣挺好,你看現在,不就差不多了?”

李扶搖繼續說道:“實際上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差不多厲害,就能活得差不多久,以後你不在了,你娘親不在了,你外公他們都不在了,可舅舅還能和舅舅喜歡的那個姑娘在一起。”

說著這些話,的確是很傷感了。

程暮開始流淚,讓她這麽一個小姑娘去想那些生離死別的事情,她自然承受不了。

李扶搖說道:“不過即便是這樣,到最後也會別離的。”

說到這裏,李扶搖閉上了嘴巴。

世間太多事,不知道會怎麽發生,自然也不知道該怎麽避免。

光是這個生離死別來看,就是一句話,世間不可能人人都長生。

程暮淚眼朦朧,還是沒有問李扶搖關於修行的事情,反倒是問道:“舅舅隻喜歡舅娘一個女子嗎?”

李扶搖眉頭微皺,之前的氣氛完全在這個時候被打破,李扶搖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程暮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認真的說道:“外公他們不會讓舅娘這會兒離開的。”

李扶搖一怔,隨即有些尷尬的點頭。

程暮托著腮幫子說道:“我看那些話本小說裏,光是能夠行走江湖的大俠,還有很有學問的讀書人都不止一個媳婦兒。”

她頓了頓,然後說道:“像是舅舅這麽厲害的人,就隻娶一個舅娘嗎?”

李扶搖低聲道:“你想我娶兩個?”

程暮搖頭,李扶搖正有些詫異,便聽到這個小姑娘說道:“我希望舅舅娶好多好多舅娘的。”

李扶搖一怔,隨即苦笑道:“遭不住。”

程暮眼神怪異。

李扶搖一臉正色,好像之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的。

程暮問道:“舅舅,那個葉……”

李扶搖下意識一把捂住程暮的嘴巴。

這他娘的,現在最不好說的就是這個事情。

片刻之後,鬆開這個小姑娘的手,李扶搖這才低聲問道:“誰告訴你的?”

“娘親啊,娘親說她小的時候,葉……嗯,經常帶著她去洛陽城裏走,還給買糖葫蘆啊,現在她也是很了不起的人呢。”

“最重要的是娘親說,她好像是喜歡你的。”

程暮沒有見過葉笙歌,但是有好些事情,的的確確是知道的。

李扶搖說道:“她呀,可厲害了,不過太厲害了,就誰都看不上了。”

程暮驚異道:“那就是連舅舅也看不上了?”

李扶搖搖頭道:“不是這個道理。”

程暮撇著嘴,“那是怎麽?”

李扶搖說道:“你很喜歡的一件東西願意和別人一起用嗎?”

程暮老實說道:“願意,就是會有些別扭的。”

李扶搖說道:“那個姑娘就是那種連一點別扭都不想要的女子。”

其實青槐也是這樣的。

程暮哦了一聲,“那舅舅還是喜歡她的唄?”

李扶搖這一次不說話了。

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他都不能開口了。

要是被人聽去了,不好。

有些喜歡可以喜歡,但是隻能埋在心裏。

而且喜歡這兩個情緒,又不是他說不喜歡就能真不喜歡的。

他和葉笙歌走了這麽多地方,經曆了這麽多事情,那些情緒非要生出來,他攔不住。

當然了,也可能是他內心裏也不想攔。

程暮不知道再說什麽了,就是在李扶搖身邊乖巧坐著,就這樣看著夜幕。

李扶搖神態也放鬆了好些。

他不知道,自己身後,很遠處的那夜幕裏,有個青衫姑娘其實很早就來了,隻是一直沒說話,也沒有往前走,就隻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等李扶搖和程暮聊完了之後,那女子也沒有走出來,而是轉身又走到了別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隻有她自己知道,其實自己沒生氣,隻是有些傷心,傷心的也不是李扶搖說的那些話,而是為什麽自己沒有陪著李扶搖走足夠長的路,和他一起看夠那些風景。

要是那些路都是她陪著李扶搖走的,那麽李扶搖不應該也不會再喜歡了一個別的姑娘了。

……

……

夜有些深了。

程暮要去睡覺。

李扶搖看著小姑娘離去,然後也想去看看青槐,李父偏偏又走了出來。

李扶搖無奈坐回去之後,便要等李父過來和他說話了。

李父沒喝多少酒,看著也沒有什麽醉意,但是臉有些紅。

來到這邊之後,自顧自坐下,不知道在醞釀什麽。

李扶搖等了半刻鍾,想了想,開口說道:“有什麽就說。”

李父猶豫片刻,開門見山說道:“你要不,在洛陽城裏先成親?”

李扶搖轉過頭,看著李父,眼裏有些奇怪的光芒。

之前李父隻是想要他把青槐帶來看看,現在又想讓他成親了。

果然,不管男女,隻要年紀到了,都是這個樣子。

李扶搖毅然決然的搖頭道:“不行!”

李父問道:“為什麽?”

這當然是他要知道的事情。

李扶搖一本正經的說道:“真的不是所有女子都能這麽簡單便娶到手的。”

李父說道:“那是她家裏不同意?那爹去給你說說?妖土離這裏遠,你禦劍帶我們去,爹保證給你說服她爹娘。”

“我困了。”

李扶搖實在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要是他說青槐的爹就是妖土現在風頭最盛的青天君,然後非要他成為滄海才能嫁女兒,李父李母不信這個邪,一定要去說服青天君。

那場麵想著就覺得古怪。

李扶搖揉了揉臉頰,覺得自己肯定是喝醉了。

李父忽然笑了起來,“逗你小子的,你爹我還能沒有分寸?”

李扶搖默不作聲。

這他娘的還叫有分寸?!

李父正經起來,“你娘想和你單獨說會兒話,你聽不聽?”

這種事情,當然是要詢問的。

李扶搖臉色不變,隻是搖了搖頭。

“再等等吧。”

李父歎了口氣,很快便站起身來,既然李扶搖不願意,他也就不逼了。

本來逼著李扶搖也沒有什麽作用。

李父離開後院,回廊那邊自然已經李母等候多時了。

李母有些期盼的看著李父,李父搖搖頭。

“還是不行。”

李母臉色變得黯淡下去。

“那就再等等吧。”

……

……

青槐肯定是會出現的,不過是出現的早和遲罷了。

李扶搖等著她。

她很快便來到李扶搖身側坐下,頭就靠在李扶搖的肩膀上。

李扶搖問道:“沒有見過這種情況吧?”

青槐嗯了一聲。

再沒過多的言語。

李扶搖問道:“怎麽了?”

青槐說道:“我想去白魚鎮看看,然後再去劍山看看。”

去白魚鎮倒是簡單,可是想要去劍山,隻怕是有點困難。

畢竟青槐這個身份在這裏。

即便境界在,隻怕也會讓山上的那些劍士不舒服。

李扶搖問道:“你也想捶師兄一頓嗎?”

也?

李扶搖很快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有些猶豫的看了青槐一眼,但後者好像沒有什麽反應。

李扶搖這才輕聲說道:“隻要不出手,可以的。”

青槐說道:“好。”

……

……

楚王殿下護送延陵皇帝魂魄離開洛陽城,跟著那魂魄飄了好久,才看著那魂魄落到了梁溪境內。

這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山妖感受到了那一縷魂魄,隻是有楚王殿下在身後跟著,根本沒有任何人敢說出任何想法。

他們隻能遠遠的看著。

甚至於還不敢看,畢竟楚王殿下的境界太過高深,讓那些山妖感受到一縷氣息便要遠遁。

延陵皇帝的魂魄在入了梁溪之後,速度便變慢了很多,最後來到朝歌城的時候,就更是如此了。

楚王殿下有些意外,但還是跟著那縷魂魄。

楚王殿下看著那縷魂魄慢慢落到了皇宮裏麵,皇宮裏有人生產,絕對不會是別的人,隻能是皇帝的妃嬪。

看樣子這位延陵皇帝便要成為梁溪的某位皇子了。

楚王殿下在一座宮殿外停下,看著那縷魂魄飄落進去,然後很快便傳出來一聲啼哭聲。

有不少婦人在這裏跑上跑下。

更是有小太監朝著禦書房跑去了。

這是梁溪皇帝的第十六位皇子,本不該太過激動,但是卻是皇帝陛下最喜愛的貴妃生下的。

所以他們很急。

要快些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那位梁溪皇帝。

楚王殿下想了想,還是往宮殿裏走了過去。

他是一位滄海修士,在這麽一群凡人麵前,自然有辦法讓他們看不到他。

來到床榻之前,看著那個包得很嚴實的小家夥,楚王殿下忽然笑了起來。

“又要在這裏做些事情嗎?”

說完這句話,他便身形消散,不見蹤影。

……

……

白魚鎮下了一場秋雨。

在雨裏,來了兩個人。

男子穿著一身白袍,女子身著一身青衫。

兩個人在一把傘下,朝著一座小院子走去。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白魚鎮,有些觸景生情。

很多年前,朝青秋在白魚鎮一劍招來無數劍士,在這裏和三教修士們有過一場蕩氣回腸的大戰,最後朝青秋向世間宣布劍山重開,由此拉開了新的大幕。

隻是白魚鎮在這麽一戰之下,有很多地方都被毀壞了,好在最後重新修繕,這些百姓關於那天的記憶也都被洗去。

李扶搖來到院子前,找了半天才找出一把鑰匙,可是那扇已經破到不行的木門上麵,銅鎖已經生鏽。

李扶搖一伸手,就已經掉落下去。

無奈推開門,裏麵有好些蜘網。

收了傘,青槐站在門前,看著那場雨,輕聲說道:“當年第一次相遇,也是有一場雨。”

李扶搖點頭道:“嗯,有些意外。”

當然意外,當年第一次相遇,莫名其妙背後就出現了一個姑娘,誰不覺得意外?

隻不過都還好。

後麵的故事有些曲折,但是走到如今,兩個人都還是不錯的。

青槐說道:“要是當年我不來這裏,你是不是也走不出這裏。”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即便當年青槐沒有來到這裏,陳嵊也可能出現在這裏,即便陳嵊不再這裏,李扶搖也會選擇某日離開白魚鎮的。

故事不同,結局也可能不同。

“每個人都是一條線,但人間隻有這麽大,所以總會有很多條直線交織在一起,這就產生了因果和聯係。”

李扶搖看著遠處,有些感歎的說道:“沒有誰的那條線會不和別的線交織。”

青槐找了板凳,坐下之後說道:“看看雨,你給講個故事吧。”

講故事是李扶搖除去用劍之外,最擅長的一件事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立即開口。

青槐也沒開口。

兩個人看著不同的方向,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

這兩個人的情緒好像很微妙,又好像很複雜,更有些不正常。

但是具體是什麽,沒有人說得清楚。

畢竟感情這個東西,真的是有些複雜的。

“你想聽個什麽故事?”

“高興的還是悲傷的?”

好在最後李扶搖還是開口了。

青槐笑著說,“我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