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起了一陣風,青天君落到了北海邊,手裏拿著一塊龍形青銅門,朝青秋一劍斬開那扇青銅門,他作為這一代的守護者,自然很清楚,隻是他並未做些什麽,因為本來也做不了什麽。

朝青秋這樣的劍仙,青天君即便拚死也攔不下,更何況朝青秋也不一定會做些什麽,所以也隻能看著了。

青天君看著那片海麵,想著那個自己的老友北冥,仔細想來,距離當年朝青秋在北海邊出劍,已經過去很久了。

青天君神色如常,偶爾眉間出現一縷緬懷。

遠處的天際忽然飛過來一隻不大的麻雀,那隻麻雀很快便落到了青天君的肩膀上,青天君有些意外,這隻麻雀在茅屋前的梧桐樹上待了數百年,從來沒有離開過,後來卻莫名其妙離開那棵梧桐樹,其實也讓青天君意外,但更意外的事情卻是,它竟然還在這裏和他相見。

麻雀停在他的肩膀上,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青天君,也看著青天君那手上的龍形青銅片。

青天君猶豫片刻,然後還是問道:“您真的是武帝陛下的子嗣?”

在人間俗世,皇帝陛下要是隻有一個皇子,那便一定是太子,但是在妖土,連妖帝都不能保證他一輩子是妖帝,更不用說妖帝的子嗣了,隻是這麻雀仍舊是不同的。

武帝作為妖土最後一位妖帝,在這些妖族心中是不一樣的,更何況當年的武帝,真能說得上是無敵於世,除去柳巷,誰能和他一戰?

之後武帝暴斃,其實還有很多妖族對於武帝的子嗣是抱有期望的,一位絕世妖帝和鳳凰的子嗣,光是看血脈天賦,便已經幾乎算得上是萬古唯一了,這樣的子嗣若是存在於世,隻怕也能讓他們妖族再現榮光。

但是武帝暴斃之後,妖後似乎也並沒有留下子嗣,時間的洪流緩緩經過之後,將這種事情掩埋在塵埃之中,現在的妖土恐怕除去青天君一家人,沒有知道這隻麻雀了。

麻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若是它要回答,早在之前好些年便已經回答了。

“那條龍出來了。”

麻雀到底還是說了極為重要的事情。

青天君一怔,隨即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朝青秋沒有對妖祖做些什麽?”

麻雀看著那塊龍形青銅片,眼睛裏有些戲虐的神情,“他這個境界,要和朝青秋生死一戰,這個世界會出大問題,所以朝青秋不敢動手,而它也在害怕。”

青天君算是知道天外事情的寥寥幾人之一,看著這個麻雀,他有些意外,難不成這隻麻雀也知道?

“活得久了,一隻烏龜也會很厲害,那些該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會知道。”麻雀是知道青天君在想些什麽,輕描淡寫的說出這麽一句話。

青天君倒是有些深以為然,雖然麻雀自己沒有承認,但是他幾乎已經確定他就是妖帝的子嗣,那樣來說,這一位已經活了六千年,加上這麽一個血脈天賦,隻怕是早已經成就了世間一等一修士,不知道朝青秋和它比較起來,是否也在伯仲之間。

還是說,這一位要更勝過朝青秋?

麻雀到底是沒有興趣陪著青天君在這裏多待,說了三句話之後,便再說了一句話,“好好看著妖土。”

說完這句話,麻雀飛離青天君的肩膀,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際,不知所蹤。

青天君站在原地,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好在這個時候,朝青秋已經提著燈籠走了出來。

看到海岸邊的青天君,朝青秋不覺得有些什麽,畢竟作為守護者,青天君出現在這裏,也十分正常。

朝青秋提著燈籠來到岸邊,那燈籠打量了青天君兩眼,沒有說話,朝青秋直白道:“那條龍醒了,你要小心。”

青天君收回那塊龍形青銅片,猶豫片刻,然後問道:“妖祖醒來,會做些什麽?”

朝青秋好像是有些疲倦,之前雖然沒有和那條龍真正的生死一戰,但是那一劍,其實也耗費不少劍氣。

“我不能殺他,他隻要把境界壓在滄海,也能不受這片天地壓製,所以他能出現在這個人間的任何一個地方,隻是站在山峰上的人,落到山腰之後,心裏想的,也會是山峰。”

這種心態,即便是他朝青秋也會有,隻是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不會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而已。

但是那條龍不一樣。

這方天地可以允許朝青秋境界如此,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片天地的修士,但是對於外來的人,便不會這樣。

即便現在出了問題,也會去壓製老龍。

它想要恢複到之前的境界,除非這天幕徹底破開了。

天幕破開,聖人們可以離開人間,但天外的那些人,也會找到來到這個世界的通道,所以朝青秋之前才會說,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青天君沒什麽反應。

朝青秋說道:“不管是妖祖還是別的什麽,但總歸是天外人。”

說完這句話,他便不再說話,提著燈籠沿著海岸旁一路緩行。

青天君看著他的背影,靜靜立在海岸邊。

人間從古至今便有那麽一句話傳出來,說得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當年這句話是放在妖族和人族之間的。

那後來呢?

現在是人間和天外。

……

……

海裏走出來一個老人。

他一頭黑發,臉上也沒有什麽褶皺,看起來其實和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差不多,但是要是有人看到了他眼裏的情緒,便一定會覺得,這個人就是一個老人。

他的眼裏有太多滄海桑田,和無盡的滄桑。

小麻雀在遠處的枝頭上看著這條老龍,神情漠然至極。

看著那條老龍離開,麻雀在枝頭站立良久,這才回到了窩裏。

——

京口山上的野花開了。

山下的延陵王朝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已經向山上送了一份正式的告示,內容大概就和蘇夜想的一樣,從此山上山下兩不見,各自安好。

隻是那位延陵新帝或許是想著留下一絲情麵,在那份告示裏,最後還說了一句,要是學宮有學子想要去洛陽城入仕做官的,一樣如常。

隻是如今,便需要一次考試了。

參加延陵王朝的科舉考試,對於學宮裏那些真心求學的學子來說,其實不是什麽難事,真要說起來,那位延陵王朝的宰輔大人,其實也是學宮學子。

掌教蘇夜在接到這份告示之後,並未藏著掖著,已經讓學宮裏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這之中當然有些不太好的聲音發出,隻是比起數年前,已經要小太多了。

蘇夜做掌教的這麽些年裏,前麵有很多年都是不怎麽管學宮的,之後這些年,終於開始動手之後,算是對學宮撥亂反正了。

這一年中,有差不多數十位在修行上已經難以寸進的學宮修士已然下山了。

聽說已經有了好些人都成為了延陵王朝的官員,隻是官職大小,並不確定。

延陵王朝定然會在之後對這些修士多加考察,看看他們是不是還心係學宮,要是在麵臨大局之時,還會傾向學宮,仍舊會被清洗。

隻是現在的人間局勢也不太穩定,延陵王朝雖說還沒有對梁溪和大餘出手,但是疆域裏的小國們,差不多都已經被處理幹淨了。

延陵王朝這六千年來,這才是真正的大一統。

……

……

王富貴講完課,從學舍出來,繞著那一條小溪,便來到涼亭前,蘇夜已經在這裏等他很久了。

這兩位現如今在學宮裏說話最管用的兩人,在涼亭下相聚,王富貴把手中的書籍放在石桌上,看了一眼涼亭外的野花。然後有些感慨的說道:“又是一個野花盛開的年代。”

蘇夜扭過頭,打趣道:“這句話好像是在什麽地方聽過的。”

王富貴認真點頭說道:“大概是湖州府的一個讀書人,寫過的一本誌怪小說,其中便有這麽一句。”

蘇夜笑過之後,便扯回話題,“現在差不多了,前些日子的秋風鎮之後,世間人人都知道朝青秋回來了,現如今這局麵,可是不太好看。”

三教修士,主宰這片天地整整六千年,這幾年,雖然劍士一脈大有複興之象,但是秋風鎮一戰之後,劍士一脈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儒教雖然出了一位老儒生,境界高妙,道門那邊的葉聖也算是幾乎達到了當年朝青秋的高度。

可是朝青秋重現人間,甚至還強過了當初的自己,要就是如此也就罷了。

可是秋風鎮一戰,除去李扶搖之外,人間可是平添了兩位滄海劍仙的。

當然,這沒算上朝青秋。

“雲海一劍便能逼退咱們那位老聖人,他們不急,誰急?”

王富貴點頭道:“局勢亂了,那些個所謂的一個蘿卜一個坑,就都是空話了。”

蘇夜說道:“葉笙歌入滄海了,李扶搖入滄海了,妖土那個青槐也快了,再算上那一堆登樓的年輕人,要是還不往前一步,就真的不是說句後生可畏就行的了。”

王富貴點頭,深以為是。

李扶搖也好,還是葉笙歌也好,他們兩人修行的時光怎麽看起來,都不會太久,但是已經走到了他們的身前,這多多少少也讓他們覺得有些意外的同時,也會覺得自己走的太慢了。

“說起來,那位李劍仙,還和學宮有些過節。”

王富貴說道:“這種事情,以後都歸你管了。”

蘇夜有一臉無奈。

……

……

“那我先行一步。”

王富貴笑著看著蘇夜。

當年學宮三人,李昌穀現在已經是劍仙,蘇夜身居學宮掌教,不容易脫身,但他王富貴既然已經幫助蘇夜穩定了學宮局勢,那麽也該去看看別的景色了。

蘇夜站起來,笑著拿過石桌上的書卷,“那請了。”

王富貴點頭,一身氣勢便已經開始變化,這位學宮讀書人,早年因為對學宮實在是失望至極,這才選擇離開學宮,去了妖土,後來回到學宮,也是不忍看著這個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一直如此下去。

現在事情做完,雲端又有聖人開口,那便往前一步了。

他走出涼亭,緩慢朝著天幕走去,朗聲笑道:“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裏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這是當年他離開學宮之後,在人間萬寶閣裏留下的詩句。

他那個時候存了隱居的心,但是也沒能在萬寶閣裏待太多時間。

畢竟那個時候的王富貴,仍舊是當得上年輕兩字的。

蘇夜站在涼亭下,也是朗聲相和,“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

兩位讀書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各自眼中的笑意。

雲端起了金光,暮雲先生出現在遠處,學宮弟子們都跪了下來,對於這位老先生,即便是他們之前有很多不知道的,但是在老先生成為聖人這幾年裏,也都知道了。

當日那場雲端的罵戰,其實是暮雲先生贏了,之後暮雲先生入雲也是想要將當日之事好好說清楚的。

隻是罵戰的另外一方早已經離開人間,暮雲先生這才放下了這件事。

今日他出現在這裏,也是為了接引王富貴的。

“恭送王先生入雲!”

就在王富貴來到半空中的時候,跪在地下的學宮修士們翻紛紛仰頭。

王富貴神情平淡,進入雲海。

金光大盛,但很快便徹底斂去。

世間修士成就滄海,意象不同,像是李扶搖那一種,的確算是十分罕見,但是像是王富貴這麽容易的,也是如此。

這除去王富貴境界早已經到了滄海盡頭之外,還因為他那顆心。

葉笙歌有一顆純粹道心。

那王富貴呢?

蘇夜站在涼亭裏笑道:“今日雲端,方得一真聖。”

就在此時,有個一身青衫的年輕人,登上了京口山,他孑然一身,正好看著雲端景象。

王富貴入雲成聖,這個年輕人也朗聲笑道:“恭賀王先生今日入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