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看來,巴黎地鐵的奏樂者,無非還是彈吉他、拉手風琴的多,倒不是說,大家獨專此二物,蓋因這倆東西拿來方便,易於獨奏。彈吉他的,若非瘦弱得剃了胡子就像姑娘的清秀少年,便是滿臉油光黝黑鋥亮的拉丁裔漢子,手彈口唱之餘,腳下還能踩個節拍器,加個正經擴音器,一節車廂都是立體聲。拉手風琴的,常是西南歐深輪廓黑眉眼,要不就是中東歐麵相,前者愛深情款款,閉目孤芳自賞;後者張馳有度,尤其喜歡顛肚子搖屁股。彈的曲子倒不稀罕,基本是世界知名爛大街曲目,但都自己編配過,有變化,也好聽。一兩曲終了,麵帶微笑。

而地鐵站隧道裏,因為沒了“便攜”這要求,奇人逸士層出不窮。比如在蒙特帕納斯站,見過一對非洲婦女,排開一色奇形怪狀、五大洲四大洋的木管樂器。拿其中兩枝,一曲《孤獨的牧羊人》吹到回腸蕩氣,轉身就換了另兩枝念不出名的奇門兵器,開始吹莫紮特,讓簫小杞打開眼界。

在朱西厄站,換乘隧道裏,她就曾見過一條漢子岔腿坐著,大開大闔,拉巴赫的大提琴無伴奏組曲,琴聲雍容典雅,兼且沉厚響亮,能從隧道6號線站台,穿過一個弧形隧道,直到7號線站台,簫小杞以前和奧利維爾開玩笑,說這位先生真會用地勢:借著地鐵走廊這回音效果,大提琴音色十足沉厚。

當然,這不得不提的就是某一次的奇遇了,在盧浮宮進門處,常有位吹薩克斯的站柱子旁吹,也是回音悠蕩,嫋嫋不絕,那天簫小杞放下硬幣,朝他比劃個大拇指,他微笑一下,吹奏不停,跟在簫小杞的背後,一直護送著她出盧浮宮,過街,進地鐵站去,真可謂服務周全。

在地鐵隧道裏坐踞擺攤的,通常都不單隻圖個零錢了。比如,盧浮宮站,有過一位爵士樂先生吹小號,委婉細膩,身前放的接硬幣的帽子裏,還赫然放著一疊cd,正經是賣作品的。又比如,協和廣場站,先後見過兩組搖滾青年,一組是三人組,二人吉他、一人擊鼓,鏗鏘華麗,每唱完兩曲,趁大家鼓掌給零錢的當口,就趕緊舉起標牌:上頭是他們樂隊的facebook地址和視頻youtube地址,請大家多多點擊。另一組是對單奏披頭士樂曲的青年,看去不過十**歲,一個灑脫俊俏的吉他兼主唱真酷似列儂,一個溫柔喜抿嘴的副手——擊鼓或彈吉他——確也有幾分像麥卡特尼,唱得不惜力,連蹦帶跳扯嗓子,路過聽者擠滿半條隧道。琴盒裏除了落滿硬幣外,還有他們的標簽:賣cd;facebook地址請大家捧場;接受各類婚禮、派對的演出邀請,請給以下電子郵箱寫地址雲雲……人再往多的也有,比如西岱島那站地鐵隧道,三岔路口,偶爾有四人組出沒,花樣多般:尤克裏裏琴、鈴鼓、吉他、三角鐵、小提琴、長笛……每次輪著變,奏起來水縱雲飛:腳邊也是一疊子cd等著賣。

還有些街頭團,簡直就是樂團性質了,但這類型的,相當多都不討錢,所以你摸不清這是愛好者街頭玩呢,還是討錢的。

走出地鐵站,艾力和其他人拿著吉他,手風琴,節拍器等,一行人去找位置演奏,簫小杞這樣無藝在身的,接零錢還是另有姿態和手段的,比如,常見大爺大媽大叔大嬸,跳上地鐵,用流暢圓潤、可以上廣播的法語和英語,各念一遍要求,大多是為某環保活動、慈善組織捐款,請大家響應。

而有類大叔大爺,手裏多半提溜個可口可樂瓶,遠遠一聞,就有酒味,這是相對的,以個人名義要錢的,這類人就沉默得多了,不肯大叫大嚷,一副愛給不給,看您心情的樣子。

再比如有些大叔或姑娘,會直接坐在地鐵站裏,麵前放張告示牌:“給點錢喝杯咖啡。”有些更直接寫上:“我餓。”當然,這類告示,俏皮話不少。

簫小杞就見過位大叔寫道:“碧姬·巴鐸當初答應我,我買得起輛自行車了就跟我約會。”

真可謂花樣百出。

用一包薯片,引來小貓兩隻,小狗一隻,簫小杞把兩隻小貓順手就塞進奧利維爾的懷裏,自個抱著那隻黑色的斑點小狗,盤腿坐在街角。

今天天氣晴朗,巴黎的上空是一片水洗的藍,簫小杞一邊“哢嚓哢嚓”地吃著薯片,懷裏抱著的小狗不喜風大,三兩下就鑽進了她的衣服底下,從領口伸出了個毛茸茸的狗頭,好奇地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這畫麵看起來就是一個人一狗滿臉純真地看著世界。

大概這場景太具有欺騙性了,在簫小杞麵前盆裏放硬幣的行人,都特意彎了腰輕放,以免硬幣當啷響聲敲醒了人和狗。

坐了大概半個小時,薯片也吃光了,麵前的銅盆硬幣倒也不算少,簫小杞雙手張開,伸了個懶腰,腦袋掛在領口的小狗在這個動作之後,居然滑了下去,整隻狗都被埋在衣服裏了。

奧利維爾瞟了一眼,嘲笑道:“看來你胸前的兩塊肉不足以支撐著小狗啊,你看,你坐直它就直接滑到肚皮了。”

簫小杞橫了他一眼,不說話,這時小狗又千辛萬苦地從衣服裏爬上來了,狗腦袋剛冒出個頭,簫小杞又把它給按了回去,如此循環兩次,簫小杞這才解氣。

“我說奧利啊,我想吃中國菜,今天。”

奧利維爾正在給兩隻貓抓脖子,漫不經心道:“那你就做啊,晚上回去我們去你的公寓一起吃晚飯。”

“……為什麽是我做?”簫小杞鬱悶了。

“今天我們一群人累死累活是為了誰,你說。”

“……好吧。”

話題到此結束,簫小杞悶悶地玩了會樹葉,又把小狗全身都摸了遍,見奧利維爾依舊專注於給小貓順毛,又道:“你說這真的能掙夠錢嗎?”她踢了踢放在麵前的銅盆子。

奧利維爾看也不看她一眼,平淡道:“這是絕對夠的,你放心。”

“那我現在就可以準備申請學校了吧,哎,說不定快點的話,可以申請到冬季入學呢,這樣的話,我很快就可以走了……”簫小杞巴拉巴拉說著。

奧利維爾依舊沒什麽反應,簫小杞有些鬱悶了,故作不經意輕咳一聲,“其實我感覺有點奇怪,為什麽你對我要去美國讀書的事沒有任何的反應,你知道,嗯,我之前在意大利的時候,很多朋友都不舍得我走呢,當然,我這僅僅隻是好奇而已……”看天看地看小狗就不看奧利維爾。

奧利維爾這才抬起頭,看過去,簫小杞慌忙仰起頭,似乎專注於邊上路燈鐵柱上的花紋。

奧利維爾嗤笑一聲,“難道我說不舍得你就不去?別傻了姑娘,我二十八了,難道你還期待著我像那些十七八的小男孩一樣,哭求著你不要離開?除了愛情,這世上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沒了誰,生活還會繼續。”

被奧利維爾這樣直接點明,簫小杞自尊心受創了,有些尷尬地低頭摸著小狗毛茸茸的腦袋。

嗯,她是有點過於自以為是了,把自己看得過於重要,其實,或許在奧利維爾的心裏,自己也隻是其中的一個選擇,就如阿爾大衛盧卡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般,愧疚,憐惜,但絕不會委屈自己。

恰好有個行人放下一張5歐,奧利維爾抱著小貓微笑致謝,待行人走遠,奧利維爾才一邊抓著小貓的腦袋,一邊道:“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記得回來就好。”

“不回來!”簫小杞賭氣道,“美國學校裏有那麽多比你年輕比你紳士的帥哥,我幹嘛還要回來,哼。”

“嗬,小孩我還不屑於跟他們比較。”

“奧利,你明明會很多東西,你會吉他,會手風琴,會各種樂器,你還會畫畫,你明明是個天才,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選擇現在這樣的生活方式呢?”簫小杞說出心裏一直存在著的疑問。

“那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別否認,你的行為舉止告訴我。”奧利維爾一把按在簫小杞的腦袋上,用力地揉搓了幾下。

簫小杞悶悶地哼了一聲,彎下腦袋,脖子往旁邊一側,避開了大手,“我喜歡天才。”她隨口道。

奧利維爾有些賴皮地一隻手固定住簫小杞的腦袋,另一隻手狠狠地蹭著簫小杞的腦袋,誓要把簫小杞的頭發弄成雞窩。

但他口中說出的話,卻讓簫小杞愣住了,“人人都愛天才,因為這個詞美妙清脫,是神賜的恩德,但大多數時候,每個一朝成仙的傳奇,都曾默默麵壁打坐渡盡劫波。就像天才們最後回顧各自的傳奇人生時,並不總會提起他們不朽作品背後,那些他們拾級而上、狼藉散亂、堆山填海的草稿紙。我不是天才。”

午後的陽光斜下,透過香榭麗舍大道一排的大樹,照在女孩雪白粉嫩的臉頰上,清晰地顯出她淡粉的唇色,此時天真明媚的穿著白色t恤的女孩眉目如畫,她說:“那我也要成為你這樣的不是天才的天才,我去美國進修自己,終有一天會配上你。”

“叮——奧利維爾好感度+5,總好感度57。”

“那我該等多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