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狂風起,水流拍在屋頂“啪啪”作響,睡夢中簫小杞似乎能聽到樹枝瘋狂擺動的“呼呼”聲,而窗前似乎也已經爬滿了各種鬼魅,因昨夜睡前精神緊張,未關的台燈仍舊發著淡淡的光,簫小杞的眼皮還能感覺到光線的刺激感。

記得大衛曾告訴過說不關燈睡覺時間久了會引起深度失眠,可自從離開中國,每晚睡覺亮盞燈已成了簫小杞的習慣,簫小杞害怕睜眼閉眼都要處於一片黑暗中,仿若世界末日時她被打入無盡的深淵,她更害怕於在黑夜裏回想起和阿爾弗雷德他們相處的點滴,那樣她的頭皮會發麻,渾身還會忍不住顫栗。

簫小杞蜷縮著身體,一整夜趴著,她全身都麻了,簫小杞皺著眉動了動還是不願起來,聽著雨水洗刷這個世界的聲音,做起了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了高中時常在學校附近徘徊的一個收垃圾的老婆婆,很像簫小杞死去的奶奶,簫小杞會把空瓶紙箱留起,存多了就到籃球場去找她,簫小杞把媽媽給自己的衣服給她,她不要,給她錢,也不要,老婆婆對空瓶紙箱很執著,說如果有就給她留起,簫小杞一直記著,後來哪怕她畢業了,上大學了,出門旅遊,喝完水也會把空瓶帶回家,朋友的空瓶也會被她收走,她收的瓶子越多老婆婆就高興,簫小杞保證說,要一直收集空瓶給老婆婆,到一輩子,那時,老婆婆笑得很開心,說:“你哪能跟我一輩子。”

簫小杞急忙拍胸脯保證,“真的,我就要一輩子給你收集空瓶子,我每周都來籃球場找你,你不要亂跑哦。”

老婆婆微笑著,布滿皺紋的雙手緊緊抓住簫小杞的,孩子氣地搖了搖,“好好,我每周末哪都不去,就等著你來給我瓶子。”

簫小杞沉浸在夢裏,她忘記了要早起預習明天的課,忘記了要繼續討好約翰,忘記了自己身在異鄉……夢裏傳來猛烈的敲門聲——咚!咚!咚!簫小杞下意識地用被子捂住頭,拒絕醒來,敲門聲終於止住了,夢境繼續蔓延。

不知多了多久,簫小杞猛地睜開雙眼,打了個激靈,抓起手機看時間,天哪,已是下午三點,她伸展背脊,拍了拍自己的臉,竟然發現雙頰都濕透了。

簫小杞胡亂擦一下臉,開始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趿拉著鞋子把行李箱從床底拉出來,阿爾弗雷德上一年聖誕送的大蒸籠,大衛寄過來的醜爆的兔子玩偶,盧卡在山上教堂送的戒指……還有昨天在紀念店買來的《飄》的宣傳畫……

簫小杞坐在毛絨地毯上,一件一件地數著,雨早停了,太陽清冷的光突破雲層給人一絲涼氣,一切都靜悄悄的,靜得有些過分,簫小杞突然有些不安,飛快地把這些所有的東西都裝進黑色的垃圾袋裏,打開房門,把垃圾袋拖到垃圾收集站。

……

接著來又是繼續戰鬥的日子了,從秋季開學以來,法學院的各個教授們皆樂此不疲地用案例來折磨法學院的學生,他們像驗屍官一樣把案例翻來覆去細細解剖,要求學生把注意力集中在閱讀案例中最奇怪的方麵,舉例而言,在一節課堂討論的開始,教授產權法的伍德教授問到:“首先有沒有人好奇,到底這些奇怪的名字表示什麽?最高法院,羅德島,1969,105ri612249a第二414?有人知道他們表示什麽意思嗎?”

簫小杞正暗自擔心自己是不是班上唯一不知道那串亂碼表示什麽意思的傻瓜,接著如釋重負地聽旁邊一位學生回答道:“我知道最高法院和羅德島,但是我不知道後麵的數字表示什麽。”

伍德教授解釋道,那些數字和字母是一本記錄案例書籍中的引文,這聽上去還是比較合理的,伍德教授繼續介紹如何從每一個引文中的字母看出是哪個法庭寫下的意見,但是簫小杞決定以後再去考慮那些,畢竟記這麽多東西她還不累死?

剛把教材合上,想和約翰一起聯機玩遊戲,伍德教授像是明白了學生們的想法,保證道:“如果你們學會了之後,解讀這些像是密碼一般的案例引文會在你們從法學院畢業之前變成你們的第二天性,你們也不用再擔心在法學院畢業前自己是否會神經錯亂。”

這個倒是足夠吸引人,簫小杞無視約翰不屑的眼神,把剛把放下的筆重新拿起,老實說這約翰也不知要虐待她到什麽時候,如果她繼續這樣陪同約翰上每一節的法學院的課,那麽她離崩潰邊緣也不遠了。

在一日的課堂上,在討論其中一個民事案件的時候,本著反正威爾森教授都知道她和約翰那破事了,簫小杞也幹脆真把自己也當成法學院的學生了,直接了當站起來說出自己的疑問,“教授,一個在簽合同時對客戶撒謊的銷售員是否能在法律意義上脫身?”

威爾森教授順著她的假設情節推理道:“如果銷售員簽訂了合同之後毀約,除非有簽名文件作為證據,並且運用法典2—205,或者根據任何主體信守自己的承諾後不得翻供的法律原則,他將不會受到法律上的懲罰,如果你想用涉及習慣法法典1—103來辯論此人有罪,除非有保護消費者利益的法令或是聯邦貿易條例作為輔助,這名銷售員依然會逍遙法外,受到欺騙的顧客在法律上是不受保護的。”

簫小杞帶著些許憤慨不平的口吻追問說:“舉例而言,銷售員可以撒謊?”

威爾森教授回答道:“嗯?不盡然如此,一例是,銷售員可以撒謊,一例是,銷售員可以撒謊,一例是,銷售員可以撒謊”

簫小杞表示抗議:“這可不公平!”

威爾森教授卻以一“你還太嫩”的表情可惜地看向她,強調公平在這段討論中無足輕重,“不對,不對,公平不是我能接受的一般命題,當然在我家裏公平也是不能接受的。”教室內的學生為教授的幽默感爆發出一陣笑聲。

當簫小杞的思緒依舊牢牢集中在威爾森教授在分析案例中強調的法律思維上,威爾森教授已經試圖令學生的精力從“什麽是公平”轉移到“法律規定你什麽可以做,什麽不可以做”。

公平並不重要……

下課的鈴聲剛打響,威爾森教授便迅速把收拾好東西,離開教室,美國的老師大都如此,下課就走,下課之後就是屬於教授他自己的時間,一分鍾都不會多留給學生,如果有問題想要請教,行!請預約時間。

簫小杞想著接下來的這個學期還是要和約翰去上威爾森教授的課的,而且感恩節那天的事也沒來得及感謝他,恰好上星期許奕回中國,給她多送了一套蝴蝶的梳篦,簫小杞想著,要不就借花送佛吧,於是簫小杞拿著盒子就去了威爾森教授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有兩個人,威爾森教授正拿著西裝外套準備走人,他還是那副死板臉,見簫小杞拿著盒子走進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正氣凜然道:“我們是老師,不能收禮物!”

簫小杞笑著走近說:“這不是賄賂,這隻是一個曾受過幫助的中國學生給外國友人的謝禮。”

但威爾森教授還是一臉的剛正不阿,抬起右手擋著,拒絕說:“不行,任何的禮物形式的東西都不能收。”

簫小杞的手僵在半空,無奈,心想,算了就不送了唄,但是就這麽走了多尷尬啊!她眼珠子一轉,就瞟見了辦公室裏的另一個人,是法學院的文藝老師,她是威爾森教授的妻子,也是是管國際中心的副校長,簫小杞這樣的國際學生很多事就是通過她簽字的,送給威爾森教授和送給他妻子,這還不是一樣。

簫小杞靈機一動,果斷放棄繼續說法死板的威爾森教授了,耍寶似的把盒子往文藝老師旁邊的桌子一放,打開盒子,說:“文藝老師!看!這是隻蝴蝶!我給你講一個中國的蝴蝶的故事好不好?”

文藝老師是個典型的美國人,肢體語言十分豐富,是一個非常誇張的人,看到好東西就會大聲喊:“太!神!奇!啦!”

所以她看到蝴蝶的時候就大聲喊:“太!好!看!啦!”

簫小杞已經習慣她了,就淡定地開始講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

說到一半簫小杞告訴她有首小提琴曲就是梁祝,還殷勤地打開手機放給她聽,簫小杞對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細節也不是很清楚,很多東西都是胡亂編造過去的,說到地上裂開了一條縫的時候,文藝老師很激動地搶先說:“是不是裂了一個大洞?”

簫小杞忙點頭說,“是啊是啊,然後帥哥就跳進去了。”

不料文藝老師驚呼一聲捂住臉,眼淚就掉下來了啊!

掉下來了啊!

她居然哭了!

簫小杞當時就呆住了,第一時間轉頭去看威爾森教授的臉色,誰都知道,威爾森教授雖然為人古板,但那是實打實的妻奴啊,果不其然,威爾森教授瞪大著眼,後牙槽磨刀霍霍,就等著咬死她了,簫小杞渾身打了個顫,她哪知道這文藝老師的淚點這麽低啊,當下就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但文藝老師很著急啊,她一瞬間馬景濤附身,抓住簫小杞的肩前後搖晃:“你說啊!你說啊!”

簫小杞被她搖得憋紅著臉,艱難擠出一句話,“然後,然後就灰出了兩隻蝴蝶,結局了。”

文藝老師聞言,大笑:“太!神!奇!啦!”

簫小杞被她弄得要死不活,完全摸不清她的淚點和笑點在哪裏,文藝老師突然就覷著蝴蝶說:“蕭,我明白了,這樣吧,我收下這個,但!是!我是收下的,是,你!的!故!事!你送了我一!個!故!事!”

——而不是一件禮物!

簫小杞嗬嗬地直笑點頭應和,“當然當然。”

後來梁祝在文藝老師的辦公室裏循環了一兩天。

簫小杞至今還不確定,文藝老師到底是真的被故事感動了呢?還是為了要這個禮物裝樣子!

簫小杞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老公是個喪心病狂的人,為了告訴所有人他老婆沒有收簫小杞的禮物,而隻是個故事,他在最近的簫小杞上交的一篇論文上,給約翰打了個最!低!分!害簫小杞受了約翰一整天的白眼。

尼瑪,威爾森教授,你贏了……

隨著學期的進程,教授伍德的預言被證明是準確的,當接手一個案例時,簫小杞開始不知不覺的在大腦思考是那一個法庭撰寫了此案的判決,在案子之前發生何事,法庭在形成判決之前做了何事,案子中令人心酸,憤怒,同情引起情感起伏的部分開始被簫小杞輕而易舉忽視了,她開始像專家一樣冷靜地解讀每一個案件,尋找相關事實,正如一個醫學院學生開始鎮定自若的麵對解剖人體,簫小杞開始對人類衝突悲歡離合的故事保持一定冷靜的距離。

同時她也學會了法律閱讀的其它方麵,學會了如何選擇性閱讀重視,在重視故事中某些線索的同時忽略其它。

正如同當簫小杞重新租了一間離學校更近的公寓之後,在地下室的地板上發現了一道隱蔽的裂縫,簫小杞第一反應不是去給之前房主捏造出的名字打電話,反之她一把抱住了幫她搬行李的許奕,為人家努力去隱藏這個裂縫而歡呼雀躍。

她驚喜道:“看呀!”,簫小杞對著還一頭霧水的許奕得意地道:“隱瞞,故意隱瞞啊!”,經過在法學院的學習,簫小杞知道了如果想要狀告上一位房主,就必須證明有故意隱瞞的行為存在。

許奕對著簫小杞很不淑女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哀歎道:“小杞,法學院都把你折磨成什麽樣了,發現有人故意欺騙你卻這樣地興奮,發現人性的墮落你卻不感概,無法相信任何人你卻沒有情緒黯淡,反而這一切卻令你情緒高漲,我納悶你是不是接受法學院訓練之前的同一個人。”

簫小杞聞言,一笑,平淡說:“難道不好嗎?摘除多餘而不必要的情緒讓我在麵對困境時,能采用冷靜客觀態度的新手段,而這些手段,能讓我達到我想要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