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簫小杞把手機放進紅色的背包裏,正打算往學校走的時候,從身後猛的竄出一輛紅色的跑車,橫衝直撞地抄到簫小杞前頭,緊接著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刺啦”一聲輪胎和水泥地摩擦發出的刺耳聲,硬是擋住簫小杞的去路。

看到那標誌性的車牌,簫小杞扭頭就走。

她不想和約翰再鬧,但心裏又還在生氣,實在沒辦法給約翰好臉色看,隻想著避開。

可如果他想像那天那樣來硬的怎麽辦?簫小杞的心因為緊張加快了跳動,悄悄把背包從左肩膀換到右肩膀,如果他想來硬的,她應該要怎麽應付……不能報警,她還需要他的父母的幫助,也不能揍他一頓,否則這事就沒完沒了了。

餘光瞟到騷包的紅色車門被推開,先下來的是一雙修長的腿,緊接著是一雙握住車門的手,手上的寶石銀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約翰關上車門,把鑰匙隨意地丟進褲兜裏,朝簫小杞走過來,沒幾步他就擋在了她麵前。

“好久不見啊,蕭。”約翰說,嘴唇含笑,但笑意卻沒滲透進冰冷的深灰色眼睛裏。

明明前天他們才來了個驚天動地的會麵,但如果露出其他表情她就輸了,於是簫小杞朝約翰友好地點頭,“好久不見。”

約翰笑吟吟地低頭盯著她,“一起喝一杯?”

簫小杞脊背上的寒毛都竄出來了,臉上的笑容像被膠水死死糊住。

“不了托馬斯先生。”簫小杞眨眨眼,退後一步,保持禮貌的距離,“我剛和您的父母喝過咖啡。”她笑得極有惡意,“喝飽了。”

約翰臉色一黑,他顯然知道自己父母聯係上簫小杞的事,卻無能為力,但他怎麽也是在法學院混的,總該知道忍氣吞聲這個詞該怎麽寫,“可我現在在邀請你呀,蕭。”他柔和地說,“你不會這麽狠心吧,拒絕一個深情的人,你忘了我們以前獲得的那些快樂了嗎?”

想起以前自己對他的卑躬屈膝,簫小杞的胃裏一陣翻湧,再也不想和他瞎扯,扭頭就往學校走去。

然手臂猛然一痛,約翰從身後強硬地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恨不得絞碎她的骨頭,簫小杞緩緩轉過頭。

“來,跟我到別墅說一會話,好女孩。”約翰正在很慢地微笑,陽光照射在他的發上,都被一一反射了出去,他渾身像被溫暖籠罩,但他臉上像被冰霜裹住,全是咯人的冰渣子。

明明態度軟得不行,但手卻被他死死攥著,他這是想來硬的了,簫小杞心中冷笑。

約翰想直接把簫小杞拽上車,但當他的目光挪到簫小杞臉上時,愣住了。

簫小杞哭了。

眼淚從簫小杞的眼眶裏不要錢地滾了出來,砸在水泥地上碎成無數小塊,這一招真是說來就來,簫小杞的演技是經過各大帥哥檢驗認證的,隻要一想到自己來到美國後所經曆的一切委屈,簫小杞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淚腺,現在旁人無論是誰看起來,都會以為約翰在強迫欺負她,沒辦法,人們都同情弱者。

約翰到底還是要麵子的,他在不知不覺中鬆開對簫小杞的鉗製,簫小杞趕忙抱緊背包,衝周圍的人露出一個“可憐但卻堅強”的笑容,低頭離開。

……

簫小杞花了三天時間等待托馬斯先生的答複,很快,他的秘書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托馬斯先生想和她談談。

見麵的內容很簡單,托馬斯先生答應了簫小杞的提議,但是盧卡必須要上一年的預科,英語水平能達到佐治亞大學的要求才行,而且,盧卡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沒上過高中,更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推薦他進入佐治亞大學的人是托馬斯先生。

托馬斯先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這能理解,畢竟他最近在競選州議員,經過兒子的這麽多事,他不願意在明麵上和簫小杞有過多牽扯,一旦被媒體知道,想必又會有不少風言風語,這對他的競選很不好,還是減少些負麵流言比較明智。

簫小杞沒多考慮久就點頭答應了,盧卡的學費托馬斯先生願意承擔大部分金額,還有的一小部分簫小杞也可以自己負擔。

簫小杞把這事告訴盧卡後,他興奮了足有兩天,現在他需要的是回意大利準備上學需要的全部資料。

……

一夢到天明,早上簫小杞是被臉上毛毛的東西吵醒的,睜開眼一看,原來盧卡正在用圍巾的流蘇搔她的臉,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溫暖得仿佛一團火,簫小杞撲了上去,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他接住她的腰,把她穩穩揣進自己懷裏。

“我們出去玩吧!”盧卡提議說,好運好像突然一下子都遇上了,盧卡是前所未有地快樂。

他親了親簫小杞的脖子,簫小杞立馬感到那兒竄起一股惱人的酥麻,她瞪他,他衝她壞笑,“去吧去吧,好不好?我明天就回意大利了,你不想我嗎?”

“少來,就回去那麽兩天。”簫小杞撇嘴反駁道,但這邊說完,那邊就推著盧卡的胸,嫌棄地說道:“要出去就快點去洗漱,我餓死了,還要去社區拿愛麗絲的奶。”

兩人,哦,不,是三人像三個剛來亞特蘭大的遊客一樣,把所有最有名的景點都玩了一遍,簫小杞帶著盧卡去了馬丁路德的故居,不顧昏昏欲睡的盧卡,滔滔不絕地給盧卡講解馬丁路德他的夢想,他的一生;盧卡則不顧簫小杞的反對,硬拉著簫小杞去了亞特蘭大的唐人街,見著亞洲模樣的人,也不顧人家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拽著人家就飆中文,不顧人家的一臉不耐和不解,反複地詢問人家學好中文的秘訣是什麽?

後來玩累了就在購物街休息了會,別的情侶做什麽他們也做什麽,在大路邊接吻,一邊拉著手一邊低聲喃喃地交談,大聲說大聲笑。

路過亞特蘭大市中心噴泉的時候,前頭豎著無數根高高的路燈,整齊地排列成方陣,盧卡衝到那群路燈裏,也拉著簫小杞。

“能幫我們拍個照嗎?”盧卡把手機塞到一個男孩手裏,手腳比劃著說,那個男孩一口答應了。

簫小杞選中了其中一根最粗的路燈,靠在上頭,這樣可以顯得她的腿細些,盧卡一眼看出了簫小杞的用意,嘲笑般的哼哼了兩聲,倒也沒說什麽,雙手插兜站在簫小杞的左邊,一手攬著簫小杞的肩,胸前斜背著睡著的愛麗絲,笑眯眯看著手機。

閃光燈一閃。

他們有了兩人第一張的照片。

盧卡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照片複製了兩遍,保存在不同的相冊裏,心中才安定下來。

他們在教堂遇到一個能講8種語言的神父,他任職的教堂裏不僅僅有管風琴還有搖滾樂隊,他說如今時代在變,教堂也需要跟上年輕人的腳步。

他說現在教堂內正舉行小型搖滾音樂會,極力邀請簫小杞盧卡,哦,還有愛麗絲進去參觀,順便吃吃點心喝喝茶,簫小杞說她不是天主教徒,教父說沒關係,他連搖滾樂隊都敢弄進教堂,邀請一個非教徒算什麽大事?簫小杞還是不願,說,她應該也不會信教的,教父說,沒事兒,咱倆是朋友,跟你信不信教沒關係!

就這樣,因為這位神奇的神父的關係,當簫小杞走出教堂時,她已經能唱出一些簡短的聖經裏的章節,還是搖滾版。

他們在一家意大利餐廳遇到一個七歲的意大利小男孩,在簫小杞去洗手間的時候,小男孩偷偷地對盧卡說,你真幸運啊,你太太很好看!盧卡趕緊說,她那頂帽子上還缺一朵花,你願不願意給她摘一朵啊?他就很害羞的給剛從洗手間出來的簫小杞摘了一朵花,簫小杞被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兩個人在搞什麽鬼,後來盧卡說了原委,簫小杞被感動得不行,這麽小的孩子,懂得欣賞美了!還會表達呢,哈哈哈!

他們光著腳在草地上奔跑,不小心踢中了一位倒在地上的流浪漢,流浪漢微顫顫地起來似乎想教訓簫小杞,簫小杞尖叫著跳起來,盧卡趕忙過來把她拉到一邊,等離開了兩人就像瘋了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簫小杞瞧盧卡這麽開心,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來,“真的這麽開心?”

盧卡盯著簫小杞在陽光下的臉,想起了那時許奕說的,蕭初到美國時為那個美國男人所做的瘋狂的事,一股複雜的情愫滑上他的舌頭,像毒藥一樣麻痹了他臉頰上的肌肉,他漸漸笑不動了,喃喃地說,“嗯,蕭,真的有這麽開心。”

“開心怎麽哭喪著一張臉?”

背著光,盧卡看不清簫小杞的臉,但他知道她整個人都散發著光,起碼在他眼裏,簫小杞是現在世界上最閃亮的人,這一點讓盧卡的心揪得更疼了,“嗯,因為害怕,因為太快樂了,心就好像被綁上了一個輕飄飄的氣球,為這太過輕易的幸福感到滿足,但又止不住地惶恐,很怕這些很快就不屬於我……”

簫小杞的眼眶熱了,她想起上一年在戒毒所見到的情景,麵無表情的工作人員,密閉的房間,鐵條封住的窗戶,那些瘋狂的嚎叫,那些白色的粉色,在垃圾桶裏躺著的藥片,困獸般的盧卡,冰冷的手爬過皮膚的戰栗,被掐住脖子無法呼吸的疼痛……

簫小杞的心猛地一抖,想到盧卡曾經背負的一切,她深吸一口氣,忍不住走上前,握緊了他的手。

盧卡的手很溫暖,簫小杞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揚起眉毛,詢問地在她臉上搜尋答案。

“盧卡,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他笑著說,“哦,什麽事?”

“就是……就是如果我再次離開你,你一定一定,不能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盧卡注視著簫小杞,胳膊從她的腋下穿過,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你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你必須答應我,盧卡。”

“你說要帶我一起回中國的。”

簫小杞咬住嘴唇,她想啊,可是可是……

“是啊,我會帶你回去的,等一切結束之後,如果你那時候還喜歡這樣的我,如果那時候你真的如你所說的,有認真上學學習,那我就帶你回去。”是的,如果那時候盧卡還需要這樣的自己,那麽她就永遠陪在他身邊,現在,今後,永遠!

“……你愛我嗎?”

“……愛。”簫小杞愣了一下,迎著盧卡期待的目光,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足夠了。”盧卡說,把簫小杞放了下來。

“……盧卡。”眼淚終於止不住從簫小杞眼眶裏蹦了出來,她真的說不清自己心中對盧卡是怎樣的一種情感,愧疚?憐惜?還是其他?“你為我做了這麽多,你為我遭受了這麽多,我會愛你的。”

盧卡沉默,良久,他慢慢笑了,右手摩擦著簫小杞的後脖子,像在撫慰她般,“足夠了,太過貪婪的人會什麽都得不到,這樣就很好了。”

“那麽,嗝,那麽你就是答應了?”簫小杞抽著鼻子再次要求盧卡的承諾。

“什麽?”

簫小杞瞪著他不說話。

盧卡最後也沒辦法,舉手投降,“好了蕭,我保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沾上毒品的,可以了吧?”

簫小杞忙補充說:“還有看到打不過的就逃,別傻傻地被人揍了還樂嗬嗬的。”

盧卡別過臉,盯著路燈的底座。

風吹拂在簫小杞的臉上,她仰起頭,感受黃色的陽光如何親吻她的嘴唇。

“盧卡,你得保證。”簫小杞重複說。

“我保證。”他最後還是點頭道。

簫小杞控製不住地揚起嘴唇,她笑著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位公主,而身邊則是能替她遮擋風雨的騎士,“好吧,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我允許你現在吻我。”簫小杞倨傲地說。

夕陽的光輝慢慢隱去,隨之而來的是寒冷的夜風散,天色一暗,那群路燈猛的亮了起來,照耀著黑夜,就好像洶湧的海麵上驀地出現了一道光,這叫翻湧的海浪不再叫人恐懼,這叫沉沉的夜色也顯得可愛了起來。

盧卡居高臨下地打量簫小杞,他想起簫小杞留在索卡亞的那幾本書,其中的兩本說的是哲學還是建築什麽的,他看不懂,他唯一完整看下來的,是一個關於阿黛爾雨果的故事。

她是維克多雨果的小女兒,卻得不到應有的關愛,她嫉恨姐姐麗奧奪走父母的愛,她活在父親的光環,或者說是陰影下,她敏感,沒有安全感,她渴望有人來真正愛她,把她當作唯一,在她最單純浪漫的年紀遇到英俊的上校,受到他的追求,引誘甚至失了身,她告訴自己她愛他,並且不顧一切飄洋過海也要嫁給他,固執得已然病態,瘋狂,她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譽,假扮自己懷孕,阻止他的婚姻,她的母親死在另一個地方,而她不管不顧繼續追隨他至非洲。

隻是可悲的是,他始終如棄舊履般躲避她,甚至厭惡。

終於有一天,當他出現在她的麵前,她絲毫沒有認出他,冷漠地走開,長期的顛沛流離加之精神壓力完全把她擊垮了,她回到父親身邊,在瘋人院裏度過了她的餘生,在雨果的葬禮上,舉國哀動,一代文豪之女,卻靜悄悄地死去,竟無人知曉。

她是受愛欲煎熬痛苦不堪的阿黛爾雨果,她的身上有那個時代的烙印,高貴,執著,然而那段近乎病態的感情,使完完全全燃燒了自己。

活在世上,每個人都想逞強,用最激烈的言辭和行動告訴他人:我是最堅強的,我是不可戰勝。

可是連盧卡都不能否認:隻有我深愛的人或事,才能打敗我。

有時生活就像一場精神和**的角鬥,誰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同的是死去的部分多一些還是少一些,不同的是活下來的那部分,是你或者不再是你。

“蕭。”

“嗯?”

“上次的那位先生?”

“嗯?”

“其實他,沒,其實他沒有……”

“怎麽?”

“……沒什麽了。”

想要用捉摸不透的愛情來撫平自己的不安,結果往往隻能是令自己更加不安,盧卡咬唇握緊那雙柔軟的手,他如今,前後皆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