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氣味總是讓他想起愛情受阻後的命運。”——《霍亂時期的愛情》

“這是誰買的?”簫小杞出去一趟,發現已經有人先她一步籠絡某人的胃了。

“一位護士女士送我的。”阿爾弗雷德誠實說道,還不知死活地把那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裏向簫小杞遞去,“你要吃嗎?”

就他這張別人欠他三萬歐沒打借條的臭臉,居然還有人獻殷勤!簫小杞恨得牙癢癢,當然,她不可能說出來。

“噢,不了,我不喜歡杏仁,你自己品嚐吧。”簫小杞慢吞吞地說,然後端著還冒著熱氣的飯盒走到病床旁邊的桌子前,打開,菜剛才在三樓的爐子邊熱過了,香氣騰騰,一瞬間可以和消毒水味相抗衡,旁邊蔫蔫的傷員好幾個都轉過頭來。

“給我的?”阿爾弗雷德湊近了一點,洋蔥牛柳,炒三鮮,番茄炒蛋,青椒包肉,一碗蛋羹,還有大半鍋雞湯,讓人食指大動。

“不是。”簫小杞哼聲道。

“那是給誰的?”

“反正不是給你。”說完簫小杞氣呼呼地當著阿爾弗雷德的麵把雞湯喝了個大半,接著她瞪著阿爾弗雷德惱怒地整個人背過身,痛苦地摸著肚子,皺皺眉毛癟癟嘴,媽呀,要撐死她了,早知如此剛才在餐廳就不應該吃那麽飽。

她的怒火是如此地明顯,整個人從背影看就像是一團跳動的火焰,阿爾弗雷德有些呆愣地看了簫小杞的背一眼,又看了眼桌上的菜,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基本能確定,“你在生氣嗎?”

簫小杞背對著阿爾弗雷德,在權衡著自己能不能把桌上的菜全都消滅光,反正這家夥吃杏仁餡餅就夠了。

簫小杞沒回答自己的問題,以為在生悶氣,阿爾弗雷德又接連叫了好幾聲,“蕭?蕭!”可惜都沒反應,阿爾弗雷德有些疑惑,湊近了些,加重語氣,“蕭!”

阿爾弗雷德的腦袋幾乎是擱在簫小杞的肩窩,耳朵擦著她的頭發癢癢的,說話間下巴會碰到她的肩膀。

簫小杞突然感覺到阿爾弗雷德的體溫,聞到他身上那種苦杏仁的味道,她一抖,“啊。”她低低地叫了一聲,回首嗔怒道:“你嚇到我了。”

“你剛才沒聽見我在叫你嗎?”阿爾弗雷德皺皺眉,把大手放在簫小杞的額頭上,有些不放心問:“你沒事吧?”

“啊?聽到了,可我不想應你,我在生氣。”簫小杞正色道,三言兩語就把話題轉移開。

“你為什麽生氣?”阿爾弗雷德無奈地抓抓後腦勺的毛。

簫小杞不高興地推了阿爾弗雷德擱在自己肩上的腦袋一下,撅著嘴沉著臉看了他一眼,“因為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好像很開心。”

今晨阿爾弗雷德說簫小杞不能一直呆在這,他傷好了要回歸部隊,而且簫小杞在這裏不合規矩,簫小杞沒好氣地說你放心,我明天就走,你到時候就看不見我了,於是阿爾弗雷德識趣地沒再說什麽。

“……”阿爾弗雷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簫小杞似乎能從他臉上看出一種愧疚中夾雜著掙紮的複雜感情,她突然一下子就釋然了,臉上掛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笑,似乎剛剛的不愉快隻是自己平常的玩笑一樣,“來,喝雞湯,告訴你,不準再扔冰塊進去。”昨天費心熬出的粥,他嫌燙,吧嗒往裏扔上幾個大冰塊,簫小杞哭笑不得了,冰化了,那還是粥嗎?

阿爾弗雷德咕咚咕咚地喝著雞湯,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喉嚨流到肚子,然後熱氣傳遞到四肢,思維才隨著暖和起來的身體活動起來,簫小杞幫他把枕頭放平,說:“睡會吧。”

……

“剩餘時間23小時43分,請選擇,是/否。”

簫小杞覺得自己很奇怪,在等待剩餘時間一點點流逝的時候,還能這樣平靜,阿爾弗雷德睡熟後,她就坐在院子裏,嗯,往腳趾上塗指甲油。

就像從來沒有不知道有這樣的選擇題一樣。

“相信我,阿爾這輩子關心的最多的女性除了他媽媽就是你了。”

眼前的光線突然一暗,突如其來的人影讓簫小杞一愣,她抬過臉,是菲斯特上尉,這人總是一臉嚴肅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樣,老實說簫小杞有點怕他。

簫小杞慌忙站起來,但她的指甲油還沒幹,用腳跟來維持平衡又實在累得很,破罐子摔破,於是又坐下,見菲斯特上尉還直直地看著她,意識到他剛才應該是對自己說了點什麽,於是半晌才瑟瑟縮縮地問了一句:“你不喜歡指甲油的氣味?”

菲斯特上尉顯然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他都這樣直白地說了,她的反應怎麽這麽平淡,甚至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全然不知其實簫小杞是完全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他皺眉,想了想,說得更為直白,“希望你能明白,阿爾現在雖然受傷,但他此時還在部隊中,如果每位軍人在外駐守的時候都有家人女朋友來探望,這樣部隊就亂套了。”

可惜的是,簫小杞至始至終專注於她的指甲油大業,把腳翹起來,歪著頭打量,“我覺得還好啊。”然後抬頭,菲斯特上尉繃著臉看她,簫小杞旋即才醒悟到他剛才又說了什麽話了吧,嘖,她跟他沒什麽交情吧,這人怎麽說個沒完,可人家是能持槍的軍官,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簫小杞抬頭笑眯眯地甜聲答道:“嗯,我懂的。”

至於懂什麽,她也不懂。

……

阿爾弗雷德一睡就睡到晚飯時間,他在**躺了近一周,滿臉的胡渣,簫小杞幫他擦完臉後,便嚷嚷著要幫他刮,阿爾弗雷德沒辦法隻好讓人找個盆打壺熱水,他乖乖地坐在**舉著臉盆,伸長著脖子,好像小時候大人給小朋友洗頭一樣,簫小杞小心翼翼地害怕刮傷他,剛刮了一半,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們好像老夫老妻啊。”

簫小杞一愣,手下一滑拉出了一道口子,阿爾弗雷德捂著下巴,少見地開起了玩笑說:“你這又給我刮開一道傷啊,醫生不會放過你的。”

簫小杞這才咧開嘴笑說:“這才好,這樣你就能多陪我幾天了。”

笑著笑著阿爾弗雷德忽然一臉嚴肅握著簫小杞的手說:“在我的心裏,你不會比我的國家重要,但一定比我的性命重要。”

他是怕簫小杞還在對他要她回去的事耿耿於懷,簫小杞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然後嘴角翹起,笑容在夜色中綻放。

……

“剩餘時間1小時33分,請選擇,是/否。”機械的提示聲此時像是帶著一種扭曲的幸災樂禍在簫小杞的腦子裏竄來竄去。

“我讓人送你回卡巴萊,機票已經買好了,不要亂跑……”

清晨七點,霧氣濃厚,時至深秋,簫小杞身上穿著薄的抓絨服,但腳上仍隻是拖鞋,十個塗著最正的玫紅的腳趾頭**在寒風中,簫小杞揉了揉臉,還是沒法讓表情歡快起來,她聽阿爾弗雷德絮絮叨叨的說著話。

“聽到了嗎?”阿爾弗雷德低聲重複了一句,皺了皺眉毛,伸手去幫簫小杞整了整領口。

“聽到了。”簫小杞死死皺著眉毛,眼睛微微眯著,手握拳,用力到骨節都發白的程度,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與惶恐,她必須要用盡全力才能抑製住要把全部事情說出來的衝動。

“阿爾,能不能不要讓我回去,我一直呆在你身邊好不好?”

“我們不管其他人了好不好?我們就找個小城生活一輩子吧。”

“阿爾,我……”

這些,簫小杞都要拚盡全力才能抑製住自己說出來,她抬頭瞅了瞅阿爾弗雷德,估計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如此親密了。

他顯然還精力無限,露水像是把他微微打濕了,光影交疊,他眼眸裏剔透的藍似乎被染深了,以至於遠望的目光十分深邃,白的也愈發白,雖然身上還有傷,但他的氣色看上去竟比昨晚好了很多,幾乎不見憔悴。

仰視之下,他下顎的線條優美流暢,像是一尊靜思的雕塑。

阿爾弗雷德似察覺到簫小杞的目光,垂睫瞅了她一眼,不知他這一晚想了什麽,他甚至勾起嘴角,有些孩子氣的微微笑了下。

“你畢業了,我就退伍,不要生氣了。”阿爾弗雷德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結果簫小杞的眼淚就不聽使喚的往下流,突然就衝上去抱住了阿爾弗雷德,雖然受傷但還是有力的臂膀和溫暖寬廣的胸膛,銀質的扣子磕到了她的臉,差點砸掉她的大牙。

突如其來的擁抱,阿爾弗雷德呆滯了一下,慢慢的撫上她的後背,“阿爾,你這麽好……”簫小杞輕聲道,“我不舍得你……”

阿爾弗雷德一言不發,擁抱卻緊了緊,他身上還是簫小杞很嫌棄的苦杏仁味道。

“阿爾,我能不能不回去?”簫小杞有點想哭,事實上她的眼淚的確在流,“……其實我……”

阿爾弗雷德的擁抱有點僵硬,“你畢業了我就退伍,再給我兩年,好嗎?”

“……我,我……”簫小杞抽噎著,把臉死死埋在阿爾弗雷德的懷裏,十指用力地,緊緊地按進他的背,心情慢慢地平伏下來,不能自私,不能再做錯事,她在心裏重複著提醒自己,接著抬頭,眼角還掛著淚珠,眼睛亮閃閃的,她笑了笑,道:“阿爾,你感到很奇怪吧,為什麽我反應那麽大……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哭的。”

她抽回一隻手,想擦眼淚,結果阿爾弗雷德放開擁抱,捧著她的臉,低著頭專注的看著她,把簫小杞看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低了低頭,用指腹擦掉她臉上的眼淚,深深歎了一口氣,“父親說女士的心理比哥赫巴德猜想更難理解我當時還不相信,現在我終於是相信了,能告訴我……額,好吧,我全部都不能理解,你的所有行為。”

簫小杞搖搖頭,又點點頭,她努力想擠出微笑來:“抱歉,我太衝動了,我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你就當沒聽到吧。”

阿爾弗雷德盯著簫小杞,“你是擔心我再受傷嗎?”

“嗬嗬,是啊。”簫小杞吸了吸鼻子,順著說下去,“你老是這樣受傷,我怕你哪天死了。”

阿爾弗雷德抬手看一眼手表,時間不夠了,接著低了低頭,快速地在簫小杞臉頰上啄了一下,然後擦掉她的眼淚,又把她擁在懷中,低歎:“遇到你,是我最幸運的事情。”

“是啊,好羨慕你。”簫小杞語調輕鬆。

上了吉普車,半轉過身,隔著密密麻麻的人流和沙塵,看到高大的他架著雙拐,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著自己離開。

吉普車沿著泥土路開了一段路,一直安靜的簫小杞突然道:“斯洛基下士,能停一下嗎?”

斯洛基下士不明所以,“可是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才到,現在停下的話會趕不上飛機的。”

“剩餘時間15分,請選擇,是/否。”

“停下吧,沒事的。”

斯洛基下士其實不怎麽情願,側頭看了簫小杞一眼沒開口,突然又發現她大大的黑眼睛中都是淚水,臉上卻笑得無限燦爛,他一時呆住了,腳不由自主踩上刹車,吉普車慢悠悠地停下了。

簫小杞跳下車,閉目仰著頭,風後麵是風,天空上麵是天空,道路前麵還是道路,緊了緊身上的抓絨服,一個人慢慢走著,斯洛基下士不近不遠在後麵跟著,踱步到鎮上,看到教堂門半掩著,進去在角落裏坐下,小教堂昏暗的燈光,還有幾處爐火,神父在檢查各處,有點年紀了。

看到聖母瑪利亞懷抱嬰兒,簫小杞又開始想爸爸媽媽,無論她做什麽,媽媽都支持鼓勵,給她無數的讚許,無論她幹再多壞事,爸爸都不記恨,努力幫她收拾爛攤子,可惜,離開家裏,外麵的冷雨淒風把她打得灰頭土腦,簫小杞靜靜地坐,靜靜地流淚,記得上一次在教堂流淚,是兩年前剛到漢堡的時候,她無意中走進一教堂,本想歇歇腳,但教眾們唱讚美神的詞句突然打動了她,她開始不停流淚,本想就這麽靜靜坐到剩餘時間花光,但怕斯洛基下士會受到阿爾弗雷德的責備,最後還是照顧下別人的感受吧,於是簫小杞說自己忘了東西在醫院了,讓他幫忙拿回來,自己就在教堂等著。

看著斯洛基飛快離開教堂,她的意識漸漸混沌,昏昏沉沉好像要睡著,簫小杞從來不信這世間會無路可走,可是這次,好像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剩餘時間2分,請選擇,是/否。”

否,簫小杞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