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進行簡單包紮過後,簫小杞自己回家,阿爾弗雷德還有後續的工作要善後,沒空理會她。

簫小杞在院子裏的吊椅上坐了很久,眼神一直停留在吊椅對麵的藤椅上,不知在想什麽,後來又自個想到市政廳附近的超市買花種,可惜今天是星期天,超市都關門了,她又慢慢原路返回,看到語言班所在的大樓拉起了警戒線了。

去找沃爾森夫人,可是她不在家,簫小杞兀自推開她家隔著街道和院子的欄柵,蹲下身把院子裏的雜草都拔去,時間就這樣過了大概兩個小時,手機就放在她的衣兜裏,沒人聯係她。

她站在沃爾森夫人的院子裏,看著對麵並排的她和阿爾弗雷德的房子,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晃了晃頭,她回家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拿上護照,錢包,銀行卡等,乘坐計程車先到了海蒂小姐所在的醫院,把往後的醫療費用一次性付清,沒多做停留,甚至沒去看一眼巴赫先生口中所說的美麗的海蒂小姐,匆匆來到了機場。

漢堡國際機場無論什麽時候都擠滿了前往世界各地的人,這一天也不例外,谘詢櫃台前的隊伍排得很長,簫小杞把紅色的背包從左肩換到右肩,然後抬頭看一下機場的巨大的壁鍾,距離那件恐怖的事的發生隻過了三個小時不到。

隊伍慢慢移動,櫃台後麵那位金發碧眼有著甜美微笑卻顯得笨手笨腳的女孩還在不停詢問隔壁櫃台的同事。

“你好,我需要一張現在就能到美國紐約的機票。”簫小杞雙手放在櫃台上,微笑道。

服務台小姐手忙腳亂在電腦查詢了一下,遺憾道:“小姐,不好意思,到美國紐約的班機隻有在今晚十點的,你需要嗎?”

“我要現在的,現在就能立刻出發的,哪裏都行。”

“10分鍾後有一班到意大利米蘭的,可以嗎?”

“好,就到意大利。”簫小杞遞上護照和信用卡。

登上飛機的時候,天空已經漸暗,簫小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關機,她靠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點點燈光,不知在想著什麽……

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

……

王莉是米蘭大學藝術係服裝設計的大二學生,作為一名留學生,她的家境並不富裕,讓她到米蘭留學已經花盡家裏全部的積蓄,所以她需要利用自己的課餘時間來掙取她的生活費,她和幾個同是中國留學生的朋友一起到遊客鼎盛的米蘭大教堂前的大教堂廣場擺攤替別人畫畫像,一張隻需五歐。

那段時間王莉很忙,她在學校附近的一家超市找到了一份兼職,工作時間每晚23點到早上6點,然後一大早就去上課,沒課的日子就和朋友到廣場上擺攤,這個副職有一個好處就是時間上很自由,如果在固定的某家商店打工的話,時間就必須抓的死死的,意大利人雖然素有遲到的習慣,在時間上很隨便,但對於要支付薪水的員工來說,老板是很苛刻的。

人們常說時尚起源於英國,承襲自法國,最終在意大利升華為藝術,在許多人心中,作為時尚之都的米蘭如同一個巨大而充滿誘惑的物質陷阱,引得無數時尚先鋒為之衝鋒陷陣,左右著全球時尚伸展台的風起雲湧,但顯然這一切都與她們這種窮留學生無關,她們每天隻能關心下個月買麵包的錢,這款顏料顏色不怎麽正,可是好的顏料太貴了,紙張消損得太快,下個星期斯泰特夫人就要來收房租了,可是還差一百五十歐,已經有一年沒回家了,但機票錢不便宜……

王莉說,她第一次見到簫小杞是在米蘭大教堂前麵的大教堂廣場上,一個人,背著一個大紅的背包,臉色蒼白,她就坐在噴水池邊,仰著頭,一頭長長的黑色頭發甚至垂到水裏,王莉說,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年輕女孩有這種表情,沉寂,靜默,黝黑的眼眸映出不出任何的倒影。

後來好幾次都在同一個地方看到那個女生,她什麽都沒有,每天都穿著同一條連衣裙,背著個紅背包,有一段時間王莉和她的朋友甚至以為女生是和父母坐黑船偷渡到意大利的中國女孩,可是父母在來的路上死掉了。

但事情證明她們是錯的,某一天,王莉她們照常在大教堂廣場上給人畫畫像,女生動了,手裏提起背包,一步步走到王莉她們的攤檔麵前,看了好一會,她想不起來了,大概有畫了四五個客人的畫像時間吧。

女生終於開口了,從背包裏掏出一張紫色的五百歐元,用中文說:“能教我畫畫嗎?我怕忘記了。”

她們答應了,當然,這是五百歐,夠她們兩個月的生活費了,女生並不強迫她們在教她畫畫的同時停止在廣場上擺攤,她們很感激,五六個中國的朋友隻要沒課就輪流教她畫畫,後來,她們就幹脆在廣場上擺攤的同時,一部分人專心給遊客畫畫像,一部分人在旁邊指導她。

女生很安靜,不怎麽說話,對王莉她們這種畫慣人畫像的人來說,觀察一個人的麵部肌肉變化幾乎成了她們的下意識行為……女生的眼尾有兩三條笑紋,離兩邊嘴角的一公分處,各有一個淺淺的漩渦,可以看出她平時是很喜歡笑的,但不知為什麽她從沒看見女生笑過,不過她什麽都沒問。

女生學得很快,學會素描後,她又掏出錢要求學油畫,王莉和朋友們欣喜若狂,邀請女生到她們合租的房子裏一起吃頓飯,有一瞬間,王莉看到她的表情微變了下,不過很快她就掩飾過了,搖了搖頭她又走了。

王莉說,她從不知女生住在哪裏,每天早上她們到大教堂廣場時,就能看到她早就坐在噴水池邊安靜等候,有時候她們早上有課,下午過去的時候,她依舊在,抱著背包仰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她們也不知道她家裏有什麽人,或者她有沒有其他的朋友。

有一次女生在安靜畫著眼前的大教堂時,放在一邊的紅色背包震動了,她不在意用腳撥了撥,手機從拉鏈的開口掉了半個出來,她的其中一個朋友好奇地彎腰看了下,有158個未接來電,來自好幾個人的,但上麵沒有一個的來電人是中文顯示的,正奇怪,一個中國的女孩為什麽沒有自己國家的人聯係,女生突然搶過手機,猛地就把手機甩進不遠處的噴泉裏,王莉說,她的朋友嚇壞了,不停地道歉,這是女生第一次發脾氣,那天,她很早就走了。

第二天,女生說她想去參觀米蘭大教堂,其實王莉在米蘭留學兩年,隻在參觀了內部幾次,為的是畫素描,但沒上過頂樓,其原因就是門票,但女生大方給了她們兩個人的門票錢。

米蘭大教堂始建於1386年,直到1965年最後一扇銅窗方才竣工,修建過程曆時六個世紀,是哥特式建築的巔峰之作,事實上,在米蘭大教堂長達六個世紀的修建過程中,有無數傑出的藝術家和建築師參與了大教堂的設計與修建,使得大教堂融入了多種建築風格,米蘭是世界上僅次於羅馬教廷對天主教影響最大的地區,米蘭大教堂如同從天堂瀉下的光輝,每年有無數信徒從世界各地來此朝聖,隻為一睹上帝散落於人間的榮耀。

走上米蘭大教堂高高的台階,走進大門,莊嚴肅穆的氣息撲麵而來,王莉不覺放輕了腳步,仰頭看去,那些獨特的用美麗的各色玻璃拚圖的窗戶,一排排高懸的管風琴,還有等級分明的座椅、小小的洗禮池……

她看到女生慢悠悠走到懺愧台前,獨自跪下,王莉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並不是信徒,以前她甚至排斥到教堂,總覺得太神聖的地方讓人有壓抑感,心不誠會褻瀆神靈,女生臉上平靜,嘴裏念念有詞,讓人很自覺地看到她的那份虔誠,教堂正中央的耶穌受難像就近在眼前,台前有很多許願蠟燭,閃爍的燭光幽幽靜靜,襯得女生臉色慘白慘白的。

女生站起來,眼底映著那微弱的燭光,對著受苦難的耶穌,仿佛正在麵向上帝化身顯靈時燃燒的荊棘,王莉看到她喉嚨哽咽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她隻低了低頭,點燃了一支許願蠟燭,鄭重許下三個心願,是正午,中午的陽光由屋頂上的小洞射入,在地上固定的一根金屬嵌條上折射出光輝,是太陽鍾。

在這裏,一切功名利祿,一切世俗塵埃都仿佛遠去了,隻有一顆顆也許離天堂,也許離地獄很近的靈魂,沒有走上懺悔台,但王莉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個人在虔誠地在懺悔她曾有的過失與悔恨。

她們選擇了爬樓梯上去教堂頂部,踏過920級階梯,她們終於來到了頂層,頂上縱橫交錯著33座石橋,連接塔頂各個部分,登上塔頂即可鳥瞰整個米蘭的風光,在晴朗的日子裏,還可以看到遠處綿延到馬特峰的阿爾卑斯山脈風光。

在世界其他地區,許多教堂都因其獨特的鍾樓而聞名於世,如漢堡的聖米歇爾大教堂,米蘭大教堂卻沒有鍾樓,它最負盛名是貫穿教堂頂端的一條被稱為“天使之路”的走廊,行走在“天使之路”上,可以看到大教堂錯落有致的135根立柱和立柱上的2245座雕像,教堂頂端有100多個尖頂參差不齊地伸展向天空,象征著天主教徒雙手合十,它們猶如一曲悠遠而低沉的交響,激起人們對宗教和神的原始敬畏。

王莉說,她一直跟在女生的後麵,她走在前麵,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長長的黑色頭發在後背微微搖晃,王莉那一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中世紀的古老傳說,當她看到前麵那女生抬頭仰望鴿子劃過天際的瞬間,那蒼白的臉色,仿佛女生與天國是這樣的無限接近,似乎一瞬間就會消失不見。

後來有一天的晚上,女生來到畫室找她們,終於哭了,抱著站得最近的一個,哭得像個孩子一般,完全沒有控製的哭泣,痛快的流著眼淚,把那人緊緊的抱在懷裏,讓眼淚肆意地奔流。

於是黑夜降臨。

王莉說,那晚她陪著女生到了她們租住的房子的頂樓坐了一整晚。

那天晚上幾乎沒有一絲光亮,也看不到月亮或星星。

隻聽見不遠處的森林在微風吹拂下發出的雜音,像是在點綴這個黑夜。

女生的眼眶還是紅紅的,突然問:“你看到過人的死亡嗎?”她頓了一下小聲補充,“小姐?”

王莉說,她們那時候互相還不知道對方的姓名,雖然已經認識了近兩周,那時候對於女生主動開口搭話她也很意外。

“我看過我爺爺死了,他太老了。”

“這樣啊……”

靜默了一下,王莉主動開口,“……你的背包這裏有灘汙漬。”一灘黑色的可也不是純粹黑色的汙漬,她很早前注意到了,可是女生之前都不怎麽說話,所以一直沒好意思說。

女生低頭用指甲摳了摳那灘汙漬,風輕雲淡說:“這是血漬。”

她愣了下,女生補充說:“從腦袋噴出來的血,很多哦。”

想了女生剛才的問題,她小心問道:“……是你身邊有朋友去世了嗎?”所以才會這樣行為古怪?

女生搖搖頭,“不是朋友呢,隻是認識的人。”

“那……”

“可是他死了我很傷心,不過他不是什麽好人啦,應該開心的人比較多吧。”女生雙手反撐在水泥地麵上,似乎哭過後她整個人都放輕鬆了,仰著頭,看著天空。

“他……是你喜歡的人?”其實她很不擅長安慰別人,不過看著女生給了她這麽多錢的份上,她決定開導一下她。

“不,不是呢,不過他是一個很好的男朋友。”女生還是說著模糊不清意味不明的話。

第三者?三角戀關係慘遭拋棄?兩閨蜜共同喜歡一個人,男主角卻先死了?王莉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的在國內看過的坑爹情景劇場,瞟了一眼女生的神色,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額……我記不清了,金色短發?還是暗金色了?身材很高大,藍色的眼睛,是湖藍還是天藍?忘記了,牙齒挺白的,還有……忘記了……”女生像個小孩一樣皺了皺鼻子。

王莉很疑惑,既然是無關緊要的連外貌都記不清的人,為什麽還要傷心,“為什麽會忘記了,你不是很傷心嗎?”

女生眼神放空,“是啊,我很傷心呢……可是為什麽還會記不住他?”

“是沒那麽重要吧。”

“很重要的,為了他我都跑了。”

“那為什麽會記不清?”

“不知道,有時候是沒那麽重要的,可是自己的內心告訴自己要傷心才對,否則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了……”

女生絮絮叨叨說著,其實王莉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麽,隻是附和著,“是這樣嗎?”

“那是我的問題吧……還是這個世界就這樣……”女生自顧自地說著。

王莉實在跟不上她的節奏,隻好問下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你是學生嗎?來歐洲上大學?”

“我是……遊客,遊個一兩年就回中國了……”女生回答說,仰著脖子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依舊自顧自地說:“呐,小姐,你說如果一個壞人死在你麵前,你會害怕嗎?應該是壞人吧,對,他出賣國家了,他就是壞人……可是阿爾也不算好人啊,他的祖先壞得無可救藥了……不過我也沒資格怪阿爾,我自己也不算是一個好人,這樣妄作正義真的挺讓人惡心的,對吧小姐?其實也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生氣不生氣的,反正就是各自在做著自認為正義合理的壞事……但還是不能釋懷,你知道,這世上總有的人對他人要求完美,對自己卻不曾要求做任何的改變,但,世界觀不同有時真的很難對話吧,就算對方對你有多大的吸引,以後想起來心裏總會不舒服,對吧?還是努力爭取早點回家的好,其實我很害怕自己變了,就算現在的自己有多不堪,那還是我啊,怕變了回家媽媽就認不出了,拿掃帚把我趕出家門就不好了,你說對嗎小姐?”

那晚女生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王莉到現在都不懂這麽話是什麽意思,第二天,那女生一大早就走了,留下了另一張紫色的歐元。

王麗說,再一次見到女生是在四年後,那時候王莉已經順利從米蘭大學畢業了,在米蘭當地一家挺有實力的公司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她遠遠的就看到她了,挽著一個男子的手臂,笑得很開心,是王莉第一次看見她笑,果然笑著的時候眼睛會眯起來,她想上去打招呼,後來想想還是轉身離開了,或許她曾經在米蘭的這段經曆是她不願再回顧的,如若她上前,怕是會喚醒她這段不愉快的記憶,所有心懷善意的人都應該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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