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小杞啜了一口咖啡,溫熱的**在舌尖滾了滾,一直熨燙到心底。

她看了大衛一眼,低頭翻了翻背包,裏麵是昨天準備的送給大衛的生日禮物,就是那個金魚缸,不過想了想,應該要留到晚上吃晚餐的時候拿出來比較好,簫小杞把背包拉鏈拉上,撅了撅嘴抱怨道:“這個決定實在是太糟糕了,我們不應該情人節出來的,還是這樣的旅遊勝地。”

“我沒想到會有這麽多的亞洲人。”大衛輕微地皺了皺眉,有些嫌棄地用手指搓了搓汙漬斑斑的木桌桌麵,最後把雙手放在了膝蓋上。

簫小杞卻沒那麽講究,她毫無形象地趴在桌麵上,把臉埋在胳膊圍成的小空間,說:“在索卡亞就很好了,今天陽光這樣的好,我們可以在陽台上曬一整天的太陽,或者到城裏去隨便逛逛,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不少的小巷。”

大衛撇開頭想反駁,這時,酒吧走進來了一位賣佛羅倫薩當地小吃的男人,他一桌一桌走過去,來到簫小杞他們這桌的時候,他把一個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盒子打開著,是一排排形狀和大小都和橘子相當,擺放整齊的炸丸子:“先生小姐,要來點嗎?”

大衛背脊緊靠著椅子靠背,盡力地在拉開和賣炸丸子男人的距離,他正想開口拒絕,簫小杞就先一步開口了,“裏麵是什麽?”簫小杞問。

賣炸丸子的男人長著一雙典型的西西裏人的眼睛,黝黑而深邃,他指著圓球說:“小姐,裏麵是番茄肉醬,那種橢圓形的包著的是白汁醬和生醃火腿。”

其實簫小杞覺得男人的眼睛比這小吃更吸引自己,這種拜占庭式內斂又古典的眼睛,她隻在漢堡看見過,在阿爾身上。

簫小杞買了一份,歡快地踢著腳,平底鞋鬆鬆地掛在腳上,她一邊品嚐著這種帶著奶香味,又酥又脆的炸丸子,一邊說:“回去後我要好好問下馬特拉齊夫人會不會做,這真是太美味了。”

大衛默默地像是在忍耐著什麽,喉結上下滾動了下,頓了頓,皺著眉說:“你就那麽喜歡那間破旅館?”

簫小杞瞪大著眼,還來不及咽下嘴裏的食物就迫不及待反駁說:“你在說什麽?索卡亞是我住過的最有魅力的旅館。”

“怕是裏麵的人比較有魅力吧。”大衛忍無可忍,終於把手放到簫小杞的額頭上,用力一推把她的腦袋推了起來,“你的儀態呢小姐,而且,這桌子太髒了,不要趴在上麵,你已經不是小孩了。”

簫小杞扁著嘴哼了一聲,但還是不情不願地把手從桌麵上移開,拖長著音調說:“那我們等下要去哪裏?佛羅倫薩沒什麽好玩的吧?都是文藝複興的藝術品,還不如回索卡亞和馬特拉齊夫人他們一起給你開個生日派對。”

大衛把杯子放到桌麵上,安靜的看著簫小杞,說話卻毫不客氣,“蕭,我不明白你為何對意大利如此地情有獨鍾,在我看來,你在意大利這兩個月來,舉止更為地輕浮,談吐也不複優雅,你身邊環繞的都是些粗鄙無知的人,我並不建議你繼續留在意大利,你不是說要到美國求學嗎?為何會停留在意大利這麽久,難道真的是有某些或某個人讓你不舍得離開?”

這樣的一大段的話,簫小杞聽得雲裏霧裏,很久沒人這樣文縐縐地和她說話,她弱弱反駁說:“我,我並不這樣認為,我在索卡亞也學習到了不少東西,我也從沒停止過提高自身的素養。”

大衛聳肩,“好吧,小姐,我希望我們能有高質量的談話,我不希望你成為那種說話不經大腦,內涵全無,穿著毫無品味的女士,我不得不說,現在的不及當初我在海德堡遇見的你的十分之三。”

那不是我!

像是有一盤冷水澆到了臉上,簫小杞渾身僵硬,微眯的眼睛處於清晰與迷茫之間,最後她又緩緩升起了一個柔和的微笑,一邊把桌麵的炸丸子收拾幹淨,一邊緩慢開口說:“……我最近終於有時間開始看原文的《神曲》了,我一直覺得詩歌是不可能完全翻譯的,畢竟不同語言有不同的音節講究,其實法語和托斯卡納方言在音節上的相似非常多,可惜連語言本身美感都一並傳達的並非法語譯本,而是雪萊以英文節譯的那幾段。”

認為簫小杞明白了他的話,大衛滿意地點頭:“這點我也認同,相比起來,《浮士德》的翻譯,就更加中規中矩了,德語的韻腳太特別,任何語言的譯本都將其破壞掉了,所以我也是不得不開始閱讀原版呢。”

把垂在臉側的碎發拂到耳後,並把頭發鬆鬆地挽起一個發簪,露出白皙的脖頸,簫小杞轉動脖子說:“可惜的是對於德語的書寫我還不是很熟練,我希望的是先學習好法語,因為《百科全書,或科學,藝術與工藝詞典》實在是太吸引我了,狄德羅主編的百科全書,我想就這一點就足夠吸引每個時期的文學愛好者了,更何況參加編書的幾乎涵蓋了法國啟蒙運動時期的所有人,伏爾泰,孟德斯鳩……每一位都是偉大的人物。”

“叮——大衛好感度+5,總好感度68。”

“這樣的話我強烈建議小姐去看《奧德賽》,大概也隻有蒲柏先生才能將奧德賽翻譯的這樣優美了。”

“我會的。”簫小杞笑著點頭,優雅的線條讓大衛想到了家裏天鵝的裝飾物,看起來柔弱的似乎一把就能擰斷,膩白的肌膚就像是新鮮的鱈魚肉,似乎就這麽盯著就能融化似的,讓人想在上麵弄出些痕跡。

在小小的酒吧裏,一場文學談論會正在悄悄地舉行,如果讓隔壁座位的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都會不自覺地黑線滿麵,試問有誰會在酒吧裏談話這樣的無趣的話題。

隻是突然一聲洪亮的笑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論,簫小杞不自覺的抬起頭來尋著聲音看去,大概有六七個夾著公文包的亞洲模樣的中年男子衝了進來,服務員還沒有來得及過去招呼,他們就分散著衝進來,四處找位置。

一個人找到了,扯著喉嚨招呼其他的同伴過去坐,好不容易見他們坐定了,一群人大爺樣地直接在座位上喊著讓服務生上咖啡,要正宗意大利咖啡,問是要哪種,直接說要意大利人平時喝的那種,好不容易給他們端上了濃咖啡,但整杯咖啡端上來不過一湯勺的分量,還有很多泡沫,隻需一口就能喝完,但意大利的濃咖啡就是這樣,越往南走咖啡的分量越少,味道越濃,一口就足夠令人折服,一群人卻一拍桌子,喊著坑人,大聲呼叫著服務員過來,服務員手舞足蹈一番解釋過後,一大群人無一例外地開始抽煙。

店門口就有個大大的禁止吸煙的標誌,每個小桌上也有,簫小杞不知道他們是沒有看到,看不懂意大利文或英文,還是習慣性地視而不見,總之所有的人都開始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大聲說話,本來很安靜的酒吧,猛然間被攪的一團糟,店主的女兒走了過去,打著手勢示意他們不要抽煙,話音還沒有落,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豁地站起來,用字正腔員的北京話回答到:“關你什麽事!”

簫小杞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店裏所有的顧客都齊刷刷的對他們行注目禮,大衛也皺著眉,轉過頭來,問道:“他們是哪個國家的?”對西方的外國人來說,分辨出韓國人日本人中國人的難度不異於讓他們小學就背完乘法口訣,就像讓中國人分辨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一般,大衛的聲音不大,可是吸引了鄰近好幾桌的客人的注意,他們也轉過來盯著簫小杞,就等著她給個答案。

在眾人的注視中,簫小杞提高了聲音,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到:“japan!”

“哦,難怪了,原來是日本人啊。”大衛似乎也鬆了口氣,語氣輕快說:“不過你們中國人和日本人真的很難分辨啊,這樣沒素質的行為會讓其他不知道的人誤解的,雖然電視上對中國的報導也大多以負麵為主。”

簫小杞紅著臉點頭,她現在甚至沒有精力再和大衛爭辯中國人怎麽了,我們中國人可是都很好的命題。

耳邊還傳來抱怨咖啡的量太少的同胞的吵鬧聲,簫小杞把頭埋到低的不能再低,隻想趕快離開。

察覺出簫小杞的異樣,大衛幾番轉頭看向那桌子粗魯的人,其實,因為簫小杞的關係,他也是自學了一點中文的,想了想,他站起來說:“要不我們先上樓休息?”

簫小杞忙不迭點頭,她現在隻想趕快逃離這群同胞。

大衛一手拉著簫小杞的手腕,一手提著她的紅背包和自己的行李包走到了吧台,和店主的女兒說了幾句,她就帶著他們兩人上了二樓。

房間很樸素,卻一塵不染,空氣裏飄蕩著酒香和植物的香氣,簫小杞把床罩翻個麵,坐在了床沿,大衛應該是發現自己剛才說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