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七

潘七用了很久才從夢境中把意識拔出來,看著躺在周圍熟睡的人,感知著起身之後就難以抵禦的寒冷,潘七才想起來,她是在半天堡的廚子潘七,並不是那個在街上有著閑情逸致,挎著竹籃的潘金蓮。

隻是剛才的夢,顯得太過真實。在這寂靜的夜,潘金蓮還能清晰的回憶起夢中的事,這跟其他夢境有很大不同,大部分的夢境在醒來後,都會忘個一幹二淨,怎麽會在腦海中停留這麽久。

潘七決定讓自己清醒一下,於是她掙紮的起來,在刺骨的寒冷中摸索著穿上了外衣,用盡量輕微的動作,打開了臥房的門,走到了室外。

晚上的天空很明鏡,皓月當空,半天的星星在月光中迷失了神彩,隻有距離月亮較遠的星星依舊發出著讓人迷戀的光芒。

潘七用星星的位置大概估測了下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了。她頭發上的汗珠,在朔風中已然凝結成了冰碴。這讓她禁不住的去旅順頭發,撫摸頭發的手掠過額頭,潘七摸到了人皮麵具的邊緣,看來在夢中感覺額頭上發癢就是這個的緣故。幸虧是黑天,沒人看到。潘七小心的又把麵具貼好。

即便是穿了外衣,潘七仍然受不了這種嚴寒,站了一會之後,她就準備回去了。就在她準備轉身往回走的那一刻,身後突然有聲音響起:“怎麽,這就要回去嗎?”

潘七的心一下子收緊了,急忙回頭望去,卻看了個空,這讓她更加焦急,索性整個人都轉過身來。這時才發現,並不是沒有人,而是那人蹲在地上,方才慌忙回頭時,並沒有往地上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毛蛋。

潘七長長的鬆了口氣,最起碼毛蛋現在還算是自己的盟友。

“你在這幹什麽?”潘七首先問。這麽冷的天,毛蛋在這裏蹲著,確實顯得過於奇怪了一些,還是要問明白這個原因為好。

“如果你這樣問我的話,不如我先問問你。”毛蛋沒有抬頭,他隻是一隻手擺弄著地上的石子,另一隻手彎折著枯草。

“我?我隻是要撒尿而已。”潘七隨便編了個理由,但她隨即就發現了這個理由的漏洞。

“哦?撒尿?好像你從出門開始,都隻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然後看了看天,好像還重新黏貼了一下麵具,沒有看見你撒尿啊。”毛蛋的口吻中有著一絲嘲弄。

這也就是潘七剛剛發現的漏洞,毛蛋在自己的後麵,應該是目睹了自己出來的所有過程,說出來撒尿,這種謊言實在是太拙劣了。

好在也沒有必要對毛蛋說實話。

“我出來之後,感覺太冷,所以就不尿了。”潘七隨口解釋著,這到是一個能夠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雖然潘七知道,毛蛋是不會相信的。“那你在這裏幹什麽呢?”作為交換該毛蛋回答問題了,當然了,潘七也不指望一個虛假的理由能換來真實的原因。

“我是出來看星星的。”毛蛋手裏依然擺弄著石子和枯草,並不抬頭看潘七。

“看星星?你好像一直低著頭,這樣能有什麽星星給你看?”潘七並不買賬,這種隨意編造的理由她不能滿意,既然毛蛋逼著她編了個理由,那毛蛋也要拿出點像樣的說辭才能蒙混過關。

“我真的是來看星星的,隻不過我想看的星星還沒有出現……”毛蛋後麵還說了很多東西,隻不過聲音漸漸變得小了起來,潘七也沒有興趣去了解這編造的理由。

對於潘七來說,同毛蛋聊了幾句,極好的衝淡了噩夢的陰影,白天辛苦勞作帶來的倦意濃重的襲了上來,她很想回到那寒冷的鋪位上,完成這每天少的可憐的睡眠。

“你自己看吧,我回去了。”沒有必要管毛蛋怎麽樣,潘七不等毛蛋的回答,就繞開他徑直走向臥房。

與想象中一樣,毛蛋也並沒有答話。不過這種安靜給潘金蓮帶來了一種有些氣急敗壞的怒氣,她一邊走路一邊生氣的踢了一腳旁邊的小石子。

“等等。”毛蛋突然發出低呼。

潘七本能的想轉過頭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但在轉過頭去之前,已經有一隻手,拽住了潘七的左手。

“它出現了,在那裏。”是毛蛋的聲音。毛蛋一隻手拽著潘金蓮,而另一隻手指向了東方的天空。潘七用右手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順著潘七的手指看去,在地平線上不高的地方,出現了一道暗紅色的影子。

“那是什麽?”潘七的聲音有一些顫抖,她知道,這是因為寒冷,而並不是因為眼前的異象。

“是彗星!”毛蛋的聲音也在顫抖,但是聽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激動。“是紅色的彗星,是指引大家走出黑暗的火把。它如約的來了。”

毛蛋的手伴隨著他激動的話語也在一起顫抖,潘七感覺的到毛蛋手掌裏傳來的寒冷,看來他在外麵待了很長時間了,大概是因為激動,毛蛋的手心中泛出了汗水,這汗水中有限的溫暖在夜色中迅速的散去,毛蛋的手變得冰涼而滑膩。

潘七的神經猛的一下被抽緊了!這種感覺,她記得很清楚,在她剛剛經曆的夢境裏,就是被這樣的一雙手上上下下摸了個遍,羞恥感讓潘七惱怒無比,她甚至對著天空大喊,讓黃虎使用第三個名字殺掉毛蛋。

也就是一刹那,潘七就冷靜了下來。那隻是夢啊,而且在變體衣的掩護下,身體上的那些地方根本就摸不出來,即便是毛蛋真在自己身上上下撫摸,也絕對不會有那種感覺。隻是夢境,而現在睡醒了,不能為了夢中發生的事,使用了最後的名字。

“一顆星星而已,怎麽能是什麽火把呢?你說的這彗星,我從前也見過。我隻知道它叫掃把星,看到的人都會倒黴,不過紅色的星星,倒是不常見。”潘七吸引著毛蛋談話的興趣,毛蛋這個人,絕對不傻,他對這顆星星如此看重,那就真的有必要詳細的問問了。

“這顆星星代表著一名偉大的英雄的誕生,他將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他從東方升起,會慢慢的劃過整個天際。”毛蛋的聲音仍舊在發抖。

潘七對於這種無聊的預言失去了興趣,她就是一個被預言操縱的人,如果不是那些預言,也許自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當初要不是一時心軟放那個尼姑進了門,自己一定不會殺死海砂,那即便以後所有的生活軌跡都是不改變的,海砂也不會想找自己報仇,自己也不至於顛沛流離,到了半天堡。

在潘七聽聞了毛蛋荒誕的預言後,第一次對這種預知結果的事產生了厭倦和懷疑。

“你對英雄這麽感興趣?”潘七看見毛蛋的表情趨於狂熱,曾幾何時,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嫁給一名真正的英雄,但現在英雄兩字,給她的感覺,比那顆紅色的彗星還要遙遠。

“我要追隨著那名英雄,見證真正的傳奇誕生。”毛蛋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看著遠方的彗星愣愣出神。“現在,潘七,該是我們贏取自由的時候了。”毛蛋的話題突然一轉,問的潘七一個機靈。

“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著急?”潘七印象中的毛蛋始終是不緊不慢的。

“天亮以後,就是十一月十五了,我不想在半天堡過年。”毛蛋靜靜的答道。潘七本以為毛蛋會說一些要去尋找英雄什麽的話,可是毛蛋的回答總跟她的設想南轅北轍。

潘七輕輕的搖了搖頭,以後一定不去做這種多餘的猜想,增加自己的挫敗感。

“不過這一切,我們明天在說,在外麵太久了,會讓別人發現的。”潘七提醒著毛蛋。另外她也明白,在半天堡如果不工作,一個時辰都活不下去,如果現在不睡覺,明天的工作肯定是沒有辦法做的。

“嗯。”毛蛋順從的點了點頭,走在潘七前麵,打開了臥房的門。

而潘七跟在他身後,在躺下之前,潘七突然想向心中的神祈禱,希望不要再做如同剛才一般的噩夢。但此時她才發現一個讓人尷尬的問題,她從來沒有拜過神佛,不知道應該向哪尊神禱告,無奈的潘七隻得搖搖頭,對著空氣說出心中的願望,倒頭睡去。

西門慶

西門慶也沒敢離開武宅。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但他覺得以他的身份進哪個房間都不合適,隻能坐在客廳的門口。他看著那些鏢師借著月光擦幹了院子裏的最後一絲血跡,然後紛紛搖頭晃腦的離去,院子裏隻剩下了西門慶,和那個叫做老吳的人。

“西門員外啊,你看這時間不早了,都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武家很多女眷,你在這是不是不太合適?”老吳說話的時候,手往外一伸,很明顯是在下著逐客令。

西門慶站起身來:“我有些事要找都頭說,必須今天晚上說。”看著老吳要張開的嘴,西門慶馬上接上話:“必須當麵說。”如此,便把老吳想要轉達的話給逼了回去。

“也行,反正今天這麽不太平,天亮前都頭肯定能回來,你想等的話就等吧。”那老吳隨手把手裏的掃把一扔,態度和動作十分藐視西門慶。然後拍拍手,走進了西麵的廂房,大概那就是他的臥室吧。

武家的仆人到真是放心我,西門慶無奈的對著月亮笑笑,重新坐在冰冷的石階上。沒想到武家的人對自己還真是放心,就這麽把自己扔在院子裏,然後就安心去睡大覺了。但很快西門慶就反應了過來,即便是在一個仆人的嚴重,現在的他也如同喪家犬一樣,這種放心,實際上是一種極端的蔑視,蔑視他的存在。

作為一個男人,這樣真是可恥。

要不我回家去吧,不能留在這受這份羞辱。西門慶想要站起身來,但屁股仿佛有千斤重,他就住在西門藥鋪,不知道李五一夥的殘餘勢力走沒走,如果仍然在西門藥鋪的話,這一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脫臼的肩膀還在兀自疼痛,如果遇到他們肯定會毫無懸念的被抓住,那樣所受的羞辱,應該是被這老吳羞辱的幾百倍吧。

權衡利弊之後,西門慶在武家客廳的屋簷下,低下了高貴的頭。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西門慶聽到腳步聲,抬眼望去,武鬆一臉興奮的從外麵走了回來。剛才離開的時候明明還是步履蹣跚,誰知現在不但步伐有力,西門慶還能聽到武鬆嘴裏時斷時續的小曲聲。這武鬆是遇到什麽好事了?

唉,武鬆這一晚的戰果,都用不了明天的晚飯時間,就能經過這些多嘴的鏢師,傳遍整個陽穀。武鬆的大戰屍鬼的赫赫威名,會為他英雄的形象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那些女子談起武鬆的名字會更加瘋狂吧。

西門慶突然覺得,他所向往的愛情,距離武鬆是那麽近,而距離自己,是那麽遙遠。

“四泉兄,怎麽還沒回去啊?”武鬆居然首先打招呼,而且話語中沒有任何侮辱的成分。但不知為何,西門慶聽上去,卻更加的無地自容。

“武都頭,不瞞你說,那些賊子盤踞在我家的藥鋪。他們知道我投靠了你,我怕他們還沒有撤走,這一回去會遭了暗算。”西門慶刻意的把“投靠”兩個字說的很重,他想依靠這種方式來提醒武鬆,從道義上來說,應該有保護自己的義務。

“哦,這個你不用擔心。他們已經連夜都撤走了,我手頭人手有限,也就沒有去追。這些人應該屬於京城的某個隱秘組織,想來也不會跟一個小小的藥鋪過不去,你放心的回去吧。”武鬆大手一揮,動作中透出豪爽。

“都頭是派人去看過?”西門慶小心翼翼的提出問題。

“嗯。”武鬆已經走到了西門慶的身後,旁若無人的回了客廳。

這敷衍的語氣,讓西門慶很是惱火。武鬆剛才說人手不夠,他是不可能隻派一兩個人去藥鋪查看的,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派人,隻是胡亂的應付我吧。說到底,武鬆還是記恨著那根人參,可是我也不知道八月初八的晚上會發生那樣的事啊,如果我知道,完全會送一個別的什麽的,這樣安道滿雖然會死,但怎麽也怪不到我身上。

如果我這次沒有投靠武鬆,而是使出全力去幫京城的這個什麽組織,說不定他們也不會殺我,我也不會淪落到這麽一個遭人白眼的場麵。

西門慶再也沒有臉麵坐在武鬆的房簷下,他氣衝衝的站起身,想一走了之。想想又不妥,轉身對著關著的客廳門說了聲:“西門慶告辭。”抱拳施禮之後,才緩緩的走出武家的大門。經過海砂的窗前,西門慶惡狠狠的看了窗子一眼,仿佛那冬日的窗紙會被他的眼神刺破,海砂美貌的睡姿,盡覽無疑。

西門慶走上了東街,一路向東。他不想回藥鋪,但是如果不回那裏,今夜將無處可去。身上的錢袋不知在什麽時候掉了,即便是沒有掉,現在這如同喪家犬的樣子,還拖著一條疼痛的胳膊,就是去花柳之地尋開心,也會被那裏的姑娘嘲笑吧。

我所受的嘲笑夠多了,不想再被那些賤人嘲笑。西門慶轉過頭向著武鬆家所在的東方,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當他吐完折扣唾沫抬頭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東方,比地平線稍微高一點的地方,居然出現了一抹暗紅色。初時,西門慶以為是哪著火了,但揉揉眼睛仔細一看,發現那居然是一顆星星。

它如同流星一般拖著長長的尾巴,但卻靜止在空中,如同在東方天空中燃燒的一支火把。

這東西好像應該叫掃把星,西門慶慢慢的搜索著記憶。不對,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彗星,很多年才會看到一次。從來沒聽說過彗星有紅顏色的,西門慶看著東方的天空暗自發愣。這一定代表和象征了什麽,這是一個契機,西門慶在腦海裏大聲的吼著,仿佛這預示著命運的轉折。

然後他大步向西走,心中的恐懼被那星星一掃而空,他通過了十字街,走上了細節,慢慢的走進西門藥鋪。藥鋪的大門還沒有關,西門慶輕輕一推就打開了。

“東家回來了,看見掌櫃了嗎?”西門慶剛一進門,就聽到夥計如此問,他看到夥計一個不少的出現在藥鋪的大堂裏。

“那些人都走了嗎?”西門慶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夥計。

“他們走了,大概晚飯的時候就走了。您看見掌櫃了嗎?”這些夥計不厭其煩的問西門慶。

“他沒回來嗎?”西門慶心中五味陳雜,看起來,藥鋪掌櫃可能是死了。

“傍晚的時候,好像是回來了,我們在門口看到了個很像他的人影,而後就消失了。”那個夥計摸了摸頭,難掩睡意的回答。

“你們收拾一下,我要去投軍,你們如果也想建功立業的話,就跟我一起去。”西門慶說出這句話之後,自己把自己下了一跳,一愣之後,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不錯,我要去投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