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還在琢磨著劉林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劉林卻又開了口:“東家,我要有什麽說的不對的地方,你可別多想。中午客人多,我先忙去了。夫人,我告退了。”緊接著,沒有等武鬆在說什麽,就神色匆匆的退出了雅間。

經劉林這麽一說,二郎也覺得哥哥不太對勁。哥哥這人雖然說是手腳粗壯,平時也很能幹活,但跟“勤勞”二字是絕對聯係不起來了,向來是能不處理便不出力,如果真是像劉林說的這樣,那確實有點不對。

唉,想那麽多幹什麽,反正一會哥哥也會過來,我問問他也就好了。

“武鬆沒事吧?”海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二郎這才反應過來,這已經是說不上今天第多少次愣神了,他有些尷尬的笑笑:“沒什麽事的,反正一會哥哥也得過來。你跟哥哥很久沒見了,一會多說幾句話。我父母死的早,也全靠哥哥才能長大成人……”武鬆的話在這卡了殼,如果再往下說,必然要涉及的就是關於潘金蓮的話題,而這個話題是武鬆要極力避免的,在八月初八晚上時光倒流前發生的事,仍然會像噩夢一樣,經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被仇恨激怒的海砂的樣子,是他永遠不想再回憶的。

武大的出現比想象中花費的時間要長。武鬆和海砂快吃完的時候,雅間的門被直接推開,武大並沒有敲門,也沒有征得武鬆的同意,就大大咧咧的進來了。武鬆跟武大是兄弟,自然不計較這個,不過他還是怕海砂會挑理,於是偷眼看了一眼,隻見海砂神情自若,並不像有什麽不滿的樣子,這才放了心。

“武鬆啊,昨天晚上睡的還好嗎,身體恢複的怎麽樣?”武大的語氣很是關切,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武鬆身邊。

哥哥的動作,確實比平時來得要快一些,而且拉椅子這個動作顯得非常有力。雅間的椅子都是正宗的紅木貨,在毯子上平推一下,所需要的力氣極大,一般的客人是不會挪動位置的。哥哥雖然身上也有把子力氣,但要像這樣的舉重若輕,應該是做不到的。因為有劉林的話墊底,所以二郎愈發注意觀察,心裏也在不斷的做著評估。

“哥,還好。就是今天起的比較晚,我剛剛才起來,這雖然是午飯的時間,但說起來也可以算是早飯。”武鬆說到這有點不好意思了。長兄代父,對武大說話的時候,二郎有時會感覺是在跟父親說話,而他說話的時候也會像做錯事的小孩。

“多睡會也好,衙門的事別那麽操心。你是不知道啊,今天上午陽穀都傳遍了,說你昨天晚上大戰邪魔,神威無敵。真是可惜啊,哥哥沒能親眼看到我的弟弟如果英雄了得,弄得我這個當哥哥的,反而要聽那些鏢師講述的故事,聽得我有些不甘心啊。哈哈哈。”武大放聲大笑,這笑聲較之平時也豪爽了許多。“弟妹,昨天晚上武鬆大戰那些活屍,你看見了沒有?”武大一臉興奮的轉頭問海砂。

武鬆心裏很是感激,如果哥哥一直跟自己說話的話,那海砂永遠是不能插(和諧縱橫)入話題的,這樣氣氛隻會越來越僵硬,想不到哥哥居然會主動問海砂問題,哥哥想的真是周到。

“沒有,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屋子裏,我然吳嫂扶著我到窗邊捅破窗紙往外看,但是窗前站著許多人,根本就看不清楚。而且我也不能站太久。”海砂低著頭說話,當說到“不能站太久”的時候,聲音細微,倒好似呢喃一般。二郎明白,海砂在提到自己身體不好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對不起武家,尤其麵對武大說出這番話,會更加的不好意思。

“哦,這樣啊,那太可惜了。在陽穀,武家就咱們仨人,武鬆的英姿咱倆都沒看著,太遺憾了。不過一會你要是方便的話,可以去大堂裏稍坐一會,隻要一會,保證你能聽到昨天晚上故事的好幾個版本。哈哈哈。”武大說話說的興起,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喝下。

“那我一會一定要去聽聽。”海砂應和著武大的說法,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氣氛正好合適,武鬆打定主意,現在正合適跟哥哥提要求。

“哥哥,我今天來實際上還有一件別的事,想請哥哥幫忙。”武鬆把態度變得盡量誠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吃軟不吃硬,就算是再小的事,如果態度不好,都可能會搞砸。

“哦?啥事啊,咱們自家兄弟,這還當著你媳婦,不用這麽客氣,弄得好像我這個哥哥多不近情麵似的。不過弟弟啊,你貴為都頭,在陽穀縣也是說一不二的角色,我能幫上你說什麽忙呢?”武大的筷子正夾著一塊肉,他把這塊肉扔進了嘴裏,慢慢的咀嚼著,然後滿麵帶笑的看著武鬆。

“哥,你也知道,海砂自從過了門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但是最近呢,我得到了一個能醫治好她身體的方子,您看,她今天都能出門到桂花樓來了。”武鬆觀察著武大的反應。

“這方子效果不錯,弟妹確實是看上去好多了。這方子可以繼續用,另外你也多給那大夫寫錢謝謝他,咱們家現在也不缺錢,別總跟以前窮的時候那麽節儉。”武大拍著武鬆的肩膀說道。

的確,盡管生活上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武鬆的個人生活一直很簡樸,他仿佛仍然生活在過去。但哥哥不一樣,他迅速的融入了陽穀縣的上流生活,如同一個貴族一樣,講究生活中的排場和細節。

不對!武大在跟自己兜圈子,二郎突然明白了這一點。他一直避而不談血石這個問題,就是希望武大能主動說上一句“那我能為弟妹的病情做點什麽呢?”但是武大似乎也在等武二點破,不,這不是一種等待,好像是故意的避而不談,他是在回避這個話題。

“哥,我就是窮慣了。我怕養成了富足的習慣,一旦生活有什麽變故,自己會受不了。”武二說的倒是真心話,然後他話鋒一轉,決定把話挑明:“哥,是這麽回事。那個大夫給海砂開的方子僅僅能醫治她到這種程度,想要完全治好的話,需要另外的一件東西,而那東西……”武鬆搓了搓手:“正好在哥哥你那。”

“在我這?我這有什麽東西啊?”武大的表情非常疑惑。

“就是你昨天晚上從我這拿的那塊石頭,好像血一般紅色的石頭。”武鬆啟發著,他明白,就算哥哥明白他是在說什麽也可能會裝糊塗的,一定要徹底的點破才可以。

“血石,我想想啊。”武大好像沉浸在思考當中,然後突然一拍腦袋:“你是說那個東西是個寶貝啊,哎呀,我昨天晚上從你那回來的時候,覺得揣在兜裏礙事,就把那東西隨手給扔了。不過不要緊的,我這就派人去找,既然是對弟妹的病有幫助,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弟弟你放心,沒過去太長時間,那東西又不顯眼,我相信一定會找到的。我這就去。”武大說著站起身來馬上就要走。

“哥,我謝謝你了。”武鬆的話語中充滿感激。

“沒事沒事,自家兄弟,你跟弟妹在這等著,我這就領人出去。”武大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雅間的門。

他在撒謊!武鬆看著那剛剛關上,還沒有完全靜止下來,兀自顫動的門,心裏如是想。武鬆的心裏如同在滴血,他已經把厲害關係說的如此清楚,這枚血石對於海砂來說,很可能就是生死間的間隔,而哥哥卻用這種拙劣的謊言來欺騙自己。哥哥不是一個很喜歡說話的人,他說話的時候用的掩飾話語越多,就代表其中虛假的成分越多。恍惚的態度,飄忽的語氣,以及這種有些不真實的熱情,哥哥有些過分充滿活力的身影,這些反常的地方,無一不在告訴武鬆,眼前的這個自己的一奶同胞,如同父親般慈愛的哥哥,在故意對自己撒謊。

“武鬆,血石是什麽啊?”海砂小聲的問。二郎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跟海砂解釋過今天來桂花樓的另一層原因。

“哦,對你身體好的東西。看起來是找不到了,不過沒關係,這種血石肯定不是孤品,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二郎攥緊了海砂的手,冰冷無比的手。

不過哥哥為什麽要騙自己。等等,眼前的這個人會不會不是哥哥?武鬆突然產生的想法讓他打了個寒顫,是啊,自己已經數次招惹了無麵者這個精通易容的組織。連鳳凰這種半路出家的人,依靠馬三的屍體,都可以靈活的在縣令和武鬆兩種身份之間轉換,需要知道,武鬆跟縣令的高矮胖瘦是完全不同的,也就是說,如果有無麵者要假扮武大的話,他不一定需要是一個侏儒。武大的這種獨特的身形,並不能成為一種安全的保證。

還有,昨天晚上哥哥出現在齊四的死亡地點是那麽的突兀,自己當時就感覺奇怪,看到血石之後,武大也是馬上就收了起來。哥哥的性格是有些怕事的,細細想來,這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東西的血石,他怎麽揣起來是那麽的坦然?把這一切聯係起來看的話,這些反常的舉動,就不能僅僅用偶然來解釋了。

難道,剛才跟自己說話的武大,是無麵者?武鬆想到這裏,捏緊了右手攥著的酒杯。“哢嚓!”他聽到了來自手裏的瓷器迸裂的聲音,右手由於用力過猛,虎口的傷口也有些許的崩裂,傳來陣陣如同針紮般的疼痛。

疼痛讓武鬆清醒。

不過,如果是無麵者假扮的哥哥,也有說不通的地方,那就是行為過於反常。誠然,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的,但是一個以易容作為招牌的組織,所擁有的技能,絕對不僅僅是模仿外貌那麽簡單。他們如果要假扮武大,必然要經過長期的觀察,甚至連這個人走路的姿勢和說話的神態也會惟妙惟肖,在勤勞與懶惰,每一個夥計都能感覺出來的大問題上犯錯誤,在說話的語氣,和動作的速度,力量的大小上翻錯誤,這些錯誤是不是發生的太業餘了,這些錯誤,怎麽看都不像是無麵者所犯下的。保持這種錯誤兩三天,別說是自己,桂花樓的每一個夥計都會看出不對了吧,那這種偽裝還有什麽意義?

再者,我昨天晚上擊潰齊四,所展現的力量應該是非常驚人的。無麵者當中的人如果得到消息的話,肯定不會正麵與我抗衡搶奪隕鐵戒指,那麽他們得到血石之後,為什麽不馬上全身而退,留在這裏的話,被我識破,隻會白白增加傷亡。這些事情都是解釋不通的。武鬆的心裏無比疑惑,他相信此時自己的眼神也一定是迷茫無比。

隻有海砂,仍然是那麽美麗。為什麽,就不能讓我跟海砂有一種安靜的生活。哥哥的身份不能確定,海砂在這裏太危險了。

“海砂吃好了嗎,我們差不多應該回去了,我下午去衙門還有事。”武鬆盡力掩蓋著話語當中的不安。

“哦,那我們回去吧。”海砂重重的點了下頭,但武鬆可以感覺到那其中的一絲失望,她是沒玩夠吧,相信我,海砂,總會有一天,我們都可以沒有懼怕,沒有仇恨,沒有懷疑的快樂生活,相信我。

武鬆攙扶起海砂往外走,他是桂花樓的實際持有者,自然也不用等夥計來結賬。下樓的過程當中,武鬆刻意的尋找,但是並沒有發現先前忙的像陀螺一樣的武大身影。來不及考慮了,必須先送海砂回家。

暖轎還停在門口,轎夫看到武鬆出來,還客氣的說了一聲:“都頭這麽快啊。”

武鬆已經沒有心情去應付這種無聊的話語,這是簡單的嗯了一聲,就把海砂扶上了轎子。“你們快點跑,我付雙倍價錢。”武鬆跟轎夫當中的領頭的做著囑咐。

“都頭,我們快跑沒問題,但是您沒騎馬,我們擔心您追不上啊。不是自誇啊,幹我們這行的,腳程各個了得,別看抬著轎,真要跑起來,一般人可不是對手。”那轎夫介紹著自己的能耐。

“放心吧,沒問題,老虎我都追的上。”武鬆說這話把袍子往腰裏一掖。

“好嘞。”那轎夫口中唱了個號子,抬起轎子,撒腿如飛的開始奔跑。武鬆在後麵緊追不舍。

那轎夫沒說假話,他們跑起來的速度果然驚人,二郎的體力沒有充分恢複,倒也真的隻能勉勉強強的跟著,他怕海砂坐在轎子裏不舒服,因此身形不離開轎床。

“武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轎子內的海砂,語氣中的失望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擔心。

“別怕,有我在,我隻是覺得有點不正常,先把你送回家,然後我在好好調查。”武鬆一邊跑一邊說話,冷風從口中嗆入,加之對於哥哥的懷疑,讓二郎的心裏十分不舒服。

路上無話,很快就到了武宅的門口,武鬆從懷裏拿出一塊銀子,直接扔給了轎夫。這銀子別說雙倍,十倍的價錢也差不多了,那轎夫把銀子接過來,臉上樂得好像開了一朵花。武鬆感覺心裏越發焦急,壓轎之後,沒有等海砂出來,而是自己走到了轎邊,把海砂抱在了懷裏,橫著把海砂抱進了院子。

老吳這時候迎了出來,有些慌張的問:“都頭,夫人怎麽了?”

武鬆明白,自己這麽抱著海砂進來,任憑誰看到了,都會認為是海砂的身體出了問題。他隻能有些歉意的說:“沒事,我隻是有些著急。”再看海砂,已經把臉埋在了武鬆的懷裏,大概是有些害羞吧,武鬆管不了那許多,直接抱著海砂,進了他倆的房間。

“該放我下來了。”海砂聲若細蚊,雖然看不到她臉上的緋紅,但也能聽出那屬於女人獨特的嬌羞。

武鬆卻是越想越害怕,他把海砂放到了椅子上,讓她最好,然後一字一頓的說:“現在我感覺有危險,可是卻不知道危險來自何處,我必須要出去調查,不能一直在你身邊,但我保證,以後再帶你出去,一定不會像今天這樣慌慌張張的回來,破壞了你的好興致。”武鬆話語當中,也不忘了道歉。

“沒關係,你快些去吧,我知道男人要忙的事情多。”海砂的聲音很是乖巧。

“接下來我說的事你一定要記住。”武鬆盯緊了海砂的眼睛。海砂重重的點了下頭。

“剛才我給你戴著的那枚戒指記得吧。”武鬆很想自己去那海砂的項鏈,把戒指撤出來,但麵對自己的妻子,他感到的還是不好意思,雖然是結婚了,但畢竟親密接觸的機會實在太少。好在海砂懂事的把項鏈扯出,將戒指攤在手掌上。

“你記著,真遇到危險的時候,就把戒指戴在右手的拇指上,這時你的拳頭將會有非常大的力量。我可以催動這種力量打三拳,我估計以你的體力,最多隻能打一拳,這一拳威力無窮,但是打完之後,人基本就沒有體力做其他事了,所以一定要留到最後關頭再行使用。這枚戒指,代表的是死者之王的尊嚴,它可以給你比我更好的保護,記住了嗎?”武鬆摸著海砂的頭發,做著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