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問題,會是什麽?不管是什麽,這個新問題都無比關鍵,一定要回答好。潘七突然心頭一寒,既然黑臉屠夫隻尊重力量,一旦他要求跟自己比試一場,在拳腳上見功夫的話,怎麽辦?如果那樣的話,隻能用自己那根本不存在的背後勢力來壓他,隻是這樣的話談話的效果就會很差。

“洗耳恭聽。”潘七故作鎮定,她仍舊坐在枯草堆上,隻是身子更向後仰,以便不用抬頭就可以看到黑臉屠夫。

“我大致可以猜到你來半天堡的目的。”黑臉屠夫的聲音並不大,潘七需要聚精會神的聽,才能從夥房的噪音中剝離出他的話語含義:“你先殺鄧白,是了鏟除鄧龍留在二龍山很重要的一股勢力。鄧白平時不老實,暗中發展自己的手下,這個事情已經算不上是什麽秘密了。從總寨來的軍隊的目的,也是再明白不過的,就是要給半天堡這些蠢蠢欲動的人一些教訓。你誅殺掉了新軍的頭領,很容易就會讓人想到,這是鄧龍的殘餘勢力,對鄧白不明不白死去的還擊。想明白這兩點的話,你的目的就不難推測了,你想引起半天堡甚至整個二龍山新舊兩股勢力的爭鬥,然後從中得利。我沒有猜錯吧?”黑臉屠夫露出得意的微笑。

潘七真的感覺跟黑臉屠夫的對話很輕鬆,這個人會自作聰明的揣度自己的用意,這倒省去了很多編瞎話的時間,隻需要點點頭就可以了。

不過潘七並不準備點頭,往往似是而非的回答,才是最好的回答。

“你最好不要揣度跟你不相幹的事,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什麽好事。”潘七愜意的用雙手抱住了肩膀,這種回答充滿了對於黑臉屠夫猜測肯定的暗示,但卻沒有說任何一個肯定的字眼,這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猜了。我要問問題了。”黑臉屠夫頓了一下:“你剛才也說了,這事情跟我的關聯並不大,那你為什麽要透露給我這種消息?昨天新軍頭領死亡的消息為什麽提前透露給我?今天又為什麽到我這裏來?你做的這些事,不需要一個像我一樣的小人物的認可,同樣,你未來要做什麽,似乎我也幫不上忙。就算你在夥房還有什麽秘密任務,繼續隱藏下去,也遠比暴露出來要安全的多。我需要一個理由。”

潘七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她一直沿著黑臉屠夫的思路走,對他的每一種猜測都給予了肯定,為了回答棘手的問題,又不得不臨時胡編亂造,真假混雜的應付,現在終於自食惡果。黑臉屠夫的邏輯無懈可擊,如果自己真是參與二龍山頂級權力鬥爭的人,一個夥房裏的普通屠夫又能幫上什麽忙呢?畢竟爭奪權力的,又不是待宰的牛羊。實際上黑臉屠夫的問題還涉及到了另一個方麵,那就是說服他之後,未來要他去做什麽。這個問題不但要應付過去,而且還要給未來毛蛋的計劃留下比較大的空間。

該死的毛蛋,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接下來要做什麽,我也不至於這樣被動。

黑臉屠夫的這個問題看似平平常常,是在肯定的潘七高貴的身份基礎上,質疑她的目的,似乎沒有什麽危險。可一旦目的不合理,那之前所奠定的身份基礎也會隨時被打翻。潘七感覺到頭皮上滲出了汗。還好戴的人皮麵具,否則現在鼻尖上的汗珠一定會暴露自己的慌張,給黑臉屠夫識破謊言的細節。

潘七使勁往枯草堆上靠了一下,接著上下起伏的身體,來思考如何回答黑臉屠夫的問題。她把二龍山上能夠牽扯到的東西挨個的想了一遍,突然心念一動,黑臉屠夫的對頭就是藍衣胖子,不管什麽東西,往藍衣胖子身上扯準沒錯。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粗人,隻是有把子力氣,並不會琢磨事,現在看起來我錯了。不過想想也是,能在亂世中獲得一席之地的好漢,哪個不是有勇有謀。”潘七知道,在回答刁鑽問題前,恰如其分的拍一句馬匹,總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其實以你的謀略應該能想到我拉攏你的原因,我明白,有些事你希望我說出口,這樣也能顯示一些我合作的誠意。因為他。”潘七憋足了一口氣,挺直腰板站了起來,然後用大拇指不經意的指了下身後。她知道,自己的後背對著的,正是藍衣胖子。

“因為他?”從談話以來,黑臉屠夫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這也代表著,潘七在這次對話中第一次占據了主動,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我不明白,我跟那胖子,我們倆在二龍山的頭領眼裏,都是螻蟻一樣的人物,難道他有什麽*不成?”

潘七深吸了一口氣,少女時代的自己總愛扯謊,騙得傻乎乎的海砂團團轉,那個時候因為這個還受過母親的責罰,今天看起來,要一次扯個過癮了。

“下麵我要對你說的,是屬於二龍山的最高機密,你聽完之後,最好馬上忘掉,否則的話,我不介意讓你在某個時刻,以你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式死掉。比如,我可以告訴上麵,你得了重病。”潘七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走進了黑臉屠夫,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是的,一定要利用這種神秘感來進行暗示。無論是藍衣胖子還是黑臉屠夫,甚至是所有的人,他們對於神秘,總是既恐懼又興奮,這種好奇心會迫使他們相信荒誕的事實。隻需要你有能力,針對不同的人,營造出不同的荒誕。

黑臉屠夫仿佛為了配合潘七的想法,輕輕的點了下頭,並且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的身材比潘七要高,倆人說話難免要提高音量。而兩堆枯草也有些距離,他坐在地上,潘七坐在枯草上,兩人基本就一般高,可以用耳語聲來進行交談。黑臉屠夫已經主動的把談話提到機密範疇,徹底的著了潘七的道兒。

潘七心中一陣狂喜,但仍不動聲色的坐在黑臉屠夫身旁,用極低的聲音說:“鄧龍的殘黨力圖死灰複燃。但是二龍山當中有部分頭領認為,殺人不過頭點地,不應該對於鄧龍一脈斬盡殺絕,隻要誅殺一些比較重要的頭目就可以,而這些頭目當中排行第一的,就是鄧白。新軍頭領隻不過是一個不入眼的紈絝子弟,圖熱鬧上了二龍山,大頭領早就想把他幹掉,這次送他過來,就是為了讓他死,這樣的話,就有借口徹底誅殺所有的鄧龍殘黨,你明白了嗎?”

黑臉屠夫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這叫做‘苦肉計’吧,這麽說,你是大寨主派來的?”

“不要猜測我的身份,這會要了你的命。”潘七不忘了警告一聲,畢竟身份這東西,說實之後,黑臉屠夫肯定會去核實,這一核實就容易出紕漏,含糊不清的身份,在此時,才是最好的身份。“但其實,鄧龍一脈想重新奪回二龍山是動了一番腦筋的。鄧龍僅僅是個幌子,這裏麵的關鍵,是那胖子。”

“你是說那胖子是鄧龍的人?”黑臉屠夫撓撓頭,認真的想了想:“經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鄧白確實給過他一些照顧。當時並不覺得,現在想想,就突然明白了。不過那胖子,到底是什麽關鍵啊?他那種窩囊廢,到寬敞的地方,我一個能打他七八個!”黑臉屠夫說話的時候,沒有忘記同時拍一下自己胸脯,傳來悶雷一般的聲響。

“你知道,在普通人的心中,什麽是最可怕的嗎?”潘七反問黑臉屠夫,然後她發現自己忘了什麽,馬上補上了一句:“當然,像你這樣能夠看破萬物偽裝的除外。”

黑臉屠夫想了想:“我覺得他們最怕的就是鬼神。但是我不怕,我從來沒有見過鬼神,我就想不明白,廟裏的泥胎到底有什麽可怕!”

“正是因為你不怕鬼神,我才選擇來拉攏你。”潘七淡然一笑,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扯謊扯的這麽厲害,在男人的世界裏,女人的謊言才是最鋒銳的毒針。

“他們在建立一種宗教,跟和尚道士那種都不一樣。”潘七壓低了聲音,連她自己都有些相信,此時她說的真的是不可以被第三個人知道的秘密:“司天監的人去年就計算出來,今年年底會在東方的天空中升起一顆紅色的掃把星。為了這個事情,還專門請龍虎山上的張天師掐算過,張天師說此乃吉兆,這是衛國的神劍出世,比能斬妖除魔。”

“司天監是什麽地方?”黑臉屠夫打斷了潘七的問話。

潘七暗暗的鬆了口氣,這司天監還是她小的時候聽戲文裏說的,究竟是不是這麽叫,還真有些吃不準,現在黑臉屠夫這麽問,就代表他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就好辦了。

“司天監是朝廷觀測星辰,占卜星相的機構,玄奧無比。”潘七做著解釋。

(宋初沿唐製,管理天文的機構稱“司天台”,太宗端拱元年改名“司天監”。元豐改製,改稱“太史局”。按照《水滸傳》的故事發展時間,此時已是神宗在位,元豐改製已經結束。故潘金蓮稱“司天監”是錯誤的叫法,應為“太史局”。此處做此安排,是鑒於潘金蓮之前的生涯中,並沒有機會能夠了解到朝廷機構的詳細名字,故隻能夠憑借記憶當中,胡亂說出,因此說得是舊稱。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特此注解。)

“然後呢?”黑臉屠夫催促著潘七繼續說下去。

“這些人在今年秋天就開始散播謠言,說鄧龍死之後,魂歸天際,即將變為星宿出現,就是這顆暗紅色的掃把星。他們這些人,把這顆星星稱之為血之神。其實這已經不是宗教了,而是一種邪教。藍衣胖子聲稱自己追隨的是血之神座下的一名神使,血之神即將開展毀天滅地的屠殺,隻有歸順血之神,才能夠避免死亡。這種說法最開始說的時候,沒有人相信,大家都把這當做笑談。大頭領聽說了這件事,專門找京城的朋友去司天監核實了一下,發現這顆星星確實會出現。當時大頭領就料到,可能這顆掃把星會給半天堡帶來動蕩和不安,這也是我來到這裏的主要目的。這顆暗紅的掃把星,在昨天晚上如約而至,這讓很多消息閉塞的人相信了藍衣胖子的說辭,都表示要歸順於血之神,聽從神的差遣,這種差遣不用我說,想必你也知道,那就是要為禍二龍山。”潘七驚訝於自己說出謊話居然沒有任何緊張,似乎比說真話還要輕鬆。

“這事兒是真的?我怎麽沒聽說?”黑臉屠夫的臉上流露出懷疑的表情。

這懷疑在潘七的意料之中,她準備了打消黑臉屠夫懷疑的辦法。“他們已經約定好今天晚上會對那顆星星進行朝拜,讓血之神確認他們信徒的身份。但是估計今天晚上朝拜的人不會很多,畢竟大家還都是觀望態度。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朝拜的方法,你隻需要裝作不經意的路過他們的身旁,就可以自己驗證出這件事的真偽。”

“他們怎麽朝拜?如果是一般的燒香拜佛,好像也不能說明什麽。”黑臉屠夫臉上的表情警惕了起來,很顯然,他害怕自己被簡單的現象所誤導。

潘七暗自慶幸,剛才跟藍衣胖子說話的時候,居然說了那麽複雜的一個儀式,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宣誓信奉血之神的人,會割破自己的手指,把血塗抹在自己的右眼皮上。然後長久的注視著那顆暗紅的掃把星,儀式就算是完成了。你隻需要注意,他們的右眼皮上有沒有血,再看看他們手上有沒有傷痕就可以了。這種古怪的儀式,應該不可能存在什麽巧合吧。”說出自己的全部計劃後,潘七感覺很輕鬆。

她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成就感。把海砂推入枯井的時候,自己就是這種感覺。

“那我又不明白了,既然鄧白和新軍頭領你都能殺,除掉藍衣胖子應該是非常簡單的,這跟我又有什麽關係?把他們都殺光就可以了。”黑臉屠夫說話的同時,用手掌猛的一切。

潘七聽的出,他的疑問已經是單純的針對計劃,黑臉屠夫實際上已經相信了自己的說辭。

“你有所不知。無論是總寨還是半天堡,現在普通兵士當中,已經有大量的人知道了這件事。”夥夫對於兵士的了解很少,用他們來進行欺騙,再合適不過了,潘七暗自得意。“如果藍衣胖子如同鄧白和新軍統領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者總寨出麵直接把他除掉,那麽他的信徒當中肯定有人會編出新的說辭,比如說那胖子上天去追隨鄧龍了,這不是死亡而是飛升如何如何。那些人肯定有有一部分對此深信不疑。人數太多,法不責眾,二龍山總不能把他們都殺了,因此大頭領的意思是,粉碎邪教的最好辦法,就是打破邪教本身的神話。你不覺得,如果藍衣胖子在夥房內部的爭鬥當中,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某一名平素裏就相爭的很厲害的對頭,殘忍的殺掉,是破除他受血之神庇護這個謊言的最好辦法嗎?”

大功告成!潘七滿意的看著黑臉胖子恍然大悟的表情,就好像幾年以前看自己烤出的第一爐燒餅。

“原來,你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藍衣胖子,這麽說我就明白了。那好辦,今天晚上我就幹掉他。我看他不順眼已經很久了。”黑臉屠夫舔舔嘴唇,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

“不行,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潘七按住了黑臉屠夫躍躍欲試的手,她明白自己要的是權力,統一的權力,必須讓黑臉屠夫和藍衣胖子在這短暫的時間裏保持表麵上的和諧,他們都必須聽自己的命令。“具體什麽時候動手,我會告訴你,隻有讓他死的恰如其分,才能夠取得預期的效果。這是大頭領的命令,你也知道,如果完成的漂亮會得到什麽樣的獎勵。”潘七沒有忘記毛蛋所說的話,“不要承諾。”因此她把承諾也轉嫁到了,夥房裏的人都沒見過的大寨主身上,並且沒有說實完成任務到底會怎麽樣。

飄忽的承諾,最具有誘惑力。

“明白!明白!”黑臉屠夫的臉上出現了掩飾不住的狂喜。

“另外我也告訴你,一旦你失敗了,或者完成的不漂亮,我會讓別人以同樣的方式結果你的姓名。死亡有很多種,我敢打賭,你將經曆最痛苦的一種。那個時候,你一定會後悔被你娘生下來。”潘七惡狠狠的說了最後的話,然後猛然間彈身站起,抖抖衣服,頭也不回的走向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