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凝視著這顆星星,他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去處理哥哥的事,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挪開自己的視線,那星星仿佛如同一直大手,在二郎目光觸及的瞬間,便抓住了武鬆。武鬆感覺到,它跟自己體內的某種東西是相互呼應的,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體內力量的雀躍,這種激蕩感就仿佛虎魄初次覺醒一般。

片刻之後,那大手的抓力突然一鬆,二郎放才回過神來,他轉過身來看著身前的這個女孩。“你來這之前還去哪了?”武鬆覺得如果說武大出什麽問題的話,通知到自己家應該不是第一選擇。

“我……我還去了一趟桂花樓,桂花樓的人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才……才讓我來找您。”那女孩的聲音依舊怯生生,她的年紀看來很小,朔風吹打下,甚至流出了一些清鼻涕。

就在這時,從街角處轉來了一定暖轎,在暖轎旁邊跟著一人,初時看不清楚,等走近了接著月光,二郎看得分明,正是劉林。

武鬆心裏好生感激,現在如果說去接哥哥的話,肯定需要頂轎子,但現在的時間已經過了晚飯,轎子十分不好找了,也隻有劉林這般細心才能夠想得如此周全。

沒等武鬆說話,劉林先開了口:“東家,我琢磨著夫人晚上可能想出來看那彗星,先前我讓老吳也跟您說了,所以特意晚飯後的時間找了頂轎子過來。”說完話的劉林看了一眼那女孩,然後就把眼光挪開。

武鬆心裏更加感激,劉林為了顧及自己的臉麵,還把送轎子的原因加以修飾。

“劉賬房,多謝了。海砂正想出來看看這勝景,這星星果真有些邪門,不過想來過兩天等大家的熱情一過,對這彗星也就熟視無睹了,那時生意自然會好起來。”二郎答道。既然劉賬房給自己找好了台階,就順著這話繼續說,也算是承了他的美意。

“既然東家您在這,那我就把轎子交給您了,桂花樓還有些事,我就先回去處理了。”說完了對著武鬆抱了個拳。

二郎微微一點頭,算是回禮。算盤劉轉過身去,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劉林的話很少,想來是不願意耽誤自己去接武大,有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在身邊,真是一件好事。

“我們是在這等夫人,還是把轎子抬進院子裏?”一個轎夫問道。

看來劉林對轎夫也是這麽說的,不過不要緊的,一會多給轎夫些錢,再略微的嚇上一嚇,讓他們保守秘密應該也不難。

“哦,夫人今天不想去看星星了,不過還有別的事要讓你們幫忙,一會跟著我走就行了。”武鬆回答轎夫。

二郎有心讓老吳把馬牽出來,可又一想,如果這樣高調的去妓院的話,豈不是人人都能認出自己,這著實太不光彩,也就打消了這樣的年頭。看看身上的衣衫還算暖和,陽穀縣反正也不大,索性也就步行了。看看旁邊這女孩,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二郎也起了些憐憫之心。看來這孩子就是自小被賣到妓院裏去的,也不知這是怎麽樣狠心的爹娘,妓院的人知道我這脾氣不好,就派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來,算是很有心機。二郎仔細想想,如果今天晚上來的是妓院的老鴇的話,他的怒火絕不會如此簡單就熄滅。

“太冷了,你衣衫單薄,到轎子上坐著指路吧。”武鬆對著那女孩說,然後用手一指停放在門口的轎子。

“不……不,都頭,我在下麵走就好了,我不怕冷的,已經習慣了,這麽漂亮的轎子,我不敢坐。”那女孩仍舊是怯生生的表情,低著頭小聲說出了這些話,期間生怕哪句話惹惱了武鬆,還偷偷的瞄一眼二郎。

這動作在武鬆的眼裏,顯得既俏皮又可愛。這般命苦的女孩,早就生出了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二郎也想起了流落江湖時,那些被賣到青樓裏的女孩,絕大多數都選擇了自甘墮落,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的淪為了下等妓(和諧縱橫)女,被人隨意踐踏,命運不可謂不淒慘。二郎看著這個女孩,似乎看到了她命運的終點,她一定能夠經常的體會到這種對於命運的無力感吧,就好像從前的自己一樣。

“你坐上去吧,我著急去那,你走不快的。”武鬆能感覺到自己的話語中,居然有了那麽一點點溫柔。

“哦。”那女孩沒有再推脫,而是如同一隻溫順的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坐上了轎子。

二郎站在轎窗邊問了一句:“你說的那個莫愁館在哪?”

“都頭可是問莫愁館嗎?”沒等那女孩接口,轎夫便接了話:“那地方我們兄弟是知道的,就在縣城西南的胭脂巷,您跟我們走就行了。”然後那轎夫壓低了聲音說:“不知道都頭想玩點什麽,那的情況我也是很熟悉的,保證都頭玩得高興。”

武鬆很想辯駁,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悶聲悶氣的回了一句:“我是去接人,少說廢話,抬你的轎。”

那轎夫很會察言觀色,聽二郎如此說,便不再打岔,抬起轎子順著東街向西而行,二郎則甩開大步,在後麵跟著。看來那女孩很瘦,兩個轎夫抬轎的動作輕鬆異常,對於他們來說,跟抬空轎子沒有區別吧。可惜這女孩是個煙花女子,雖然聽話語中的意思,身子還是幹淨的,但畢竟是好說不好聽,海砂心情好的時候跟她商議商議,看能不能給這女孩贖身,給海砂當貼身丫鬟也不錯,小姐妹在一起,也能解解悶。

二郎差異自己腦海裏所想的居然不是如何去接哥哥,而是這轎內的女孩。總之,大概今天晚上什麽都是混亂的吧。

潘七

晚上的時候黃虎還沒出現,這雖然在潘七的意料之中,但是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驚慌。準時出現的黃虎,就代表著隨時可以履行的權力,一旦毛蛋要求自己殺人,而自己找不到黃虎,那問題就嚴重了。這就意味著必須要告訴毛蛋,自己是借助於黃虎殺人的,再讓毛蛋設計出如同那次爆炸一樣的方法,來讓自己去找黃虎。

可是現在,身染重病的潘七自忖已經不可能再向當日一樣動作敏捷,黃虎的身份提升,也很難再接受到這種報信的辦法吧,怕是還沒到他的身邊,就已經被小嘍囉亂刃分屍了。而這其中最最重要的問題是,一旦對於毛蛋沒有秘密,那就代表著,自己將失去一切主動權,任憑毛蛋的支配和愚弄。

潘七靠近火爐坐著,火爐裏的溫度讓她感覺維係生命不用花費太多的精力。她回想了一遍剛才和藍衣胖子以及黑臉屠夫的對話,信口開河編出的謊言雖然暫時的嚴絲合縫,但隻要這兩個人碰個頭核對幾句,剛才搜腸刮肚所進行的嚴謹回答,就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而自己僅僅剩下一個名字,是不可能把這兩人都殺掉的,更別提獲得自由了。

所以潘七一回來,就跟毛蛋說明了和黑臉屠夫的對話過程。毛蛋當時的表情好像在聽著極為精彩的故事,時不時的還點點頭以示讚許,而在潘七說完了一切之後,毛蛋也隻是說了句:“幹的不錯,今天就到這。”然後就臥在枯草上不再動彈。

潘七心裏明白,這是毛蛋在給自己的饑餓感,這種饑餓感會迫使她在執行每一步毛蛋說出的計劃時,都會當做最重要的事來對待,由於不知道的計劃的全部,也會對毛蛋敬若神明。拙劣的方法,幾乎在一開始就被潘七識破,但問題的核心在於,這種饑餓感的妙處就是,即便你識破了方法,也必須要被指定計劃的人牽著鼻子走。

所以,自己必須要進行一些獨立的計劃。這個觀點在潘七的腦海裏一經形成,就無可動搖的紮下了根。隻是這計劃怎麽執行,潘七還沒有想好。

這時夥房裏突然躁動起來,潘七伸著脖子看去,隻見藍衣胖子所在的那個角落裏很多人都站起了身,看那意思是準備到外麵去。而黑臉屠夫那邊居然也有零星的幾個人站起來起來,似乎也要跟著出門。這太反常了,要知道這兩夥人平時暗地裏都較著勁,抓緊一切機會劃清界限,即便是出門也是分撥出門,這同時出門的情況確實是不太常見。而且現在是冬天,入夜之後天氣更是寒冷,如果可以的話,這些夥夫都喜歡賴在火爐前,直至睡覺,誰也不會到寒風中去揮霍那維係生命的溫暖。

疑惑中的潘七突然恍然大悟,這不正是自己造成的結果嗎,藍衣胖子要組織對於那顆彗星的參拜,而黑臉屠夫那邊自然是要派出人來驗證自己所說的消息。不過潘七沒有想到的是,藍衣胖子居然發動了這麽多人來進行統一的參拜。

轉念一想,潘七也就明白了。這種參拜活動,對於藍衣胖子來說是沒有損失的,即便血之神並不存在,藍衣胖子也不會有什麽麻煩。畢竟教派這東西就是這樣,很多道士都說能夠飛升,都說見過仙人,但是誰又能保證他們說的都是實話呢?這種事情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玩意。另外這種參拜,更有利於藍衣胖子凝聚自己手下人的力量,對於神力的崇拜,會讓他的手下對他更加崇敬,權力也更加鞏固吧。在地獄當中,如果想要活下去,有一些忠肝義膽的替死鬼是非常重要的。

甚至,即便藍衣胖子發現了黑臉屠夫的人來監視自己,都不會有任何避諱。按照他那種看不起黑臉屠夫的性格,會把這種趨於神秘的事,用更加神秘的方法表達出來,跟黑臉屠夫來炫耀自己所擁有的力量,體現出優越感。

想不到草草想出的謊言,居然暗合這些人的性格,看來自己在說謊方麵,真的是有很大的天賦。潘七不禁有些得意。她看了看毛蛋,仍然躺在那裏,但潘七知道毛蛋隻是用這種動作來緩解工作了一天的疲乏並沒有睡著。

“我出去看看。”潘七輕輕的踢了一腳毛蛋。

“你出去幹什麽?小心讓人看出來你身上有病。”毛蛋警告道。

“晚上的時候,我的身體會好一些。也許這毛病是太陽帶給我的,我自己提出的神秘教派,作為神使,總要親自出現在現場,才能夠收獲更多的權力吧。畢竟我現在的權力隻是被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認可,如果這兩個人因為什麽原因突然不在了,普通的夥夫對於我就會缺乏最起碼的尊敬。我不可能對每一個人說出不同的謊言,總會露餡的。現在,正是我用最簡單的辦法,收獲最多權力的時候。”潘七說的每一句話都不離開毛蛋讓她獲得權力的目的,這會讓她的行為看上去向是毛蛋計劃的延續和拓展一般。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黑臉屠夫,他肯定會派人出去監視吧,你這個要毀滅邪教的人,突然成為了邪教當中受人尊敬的神使,你認為黑臉屠夫會怎麽看?”毛蛋把眼鏡睜開,直視著潘七。

“我絲毫不避諱黑臉屠夫的人,而成為我口中邪教的神使,這對於黑臉屠夫來說,是一種莫大的神秘。他這個人其實想法相對簡單,那就是誰拳頭大誰說話就管用。我沒有對他完整的說清楚我是什麽人,這樣的無所顧忌的神秘,會讓他更加認為我的實力深不可則,在短期內肯定是有利無害。這樣的後果在收獲大把的權力麵前又算得了什麽呢?況且我們都知道,我身上的病根本就不可能撐到那個所謂的‘長期’,同時間賽跑的時候,本來就是要決絕一點。”潘七說話的時候,腦海裏浮現的是小時候所看的戲中那些英雄人物的身影,他們在進行什麽重要行動之前,對於身邊的人一般也都是這樣解釋的。

“你說服了我。”毛蛋眨了眨眼睛,直視了片刻潘七,然後把眼睛閉上。難以察覺的歎了口氣:“如果你要出去的話,記得我的話。真正的大人物,不會事必躬親,甚至是參加重要的事件,也不會完整出席,點到為止的出現會更加合理。還有,牢記,你的身份是神使,做事跟普通的教徒要有區別。”說完話的毛蛋揮了揮手,示意潘七可以離開。

潘七有些奇怪,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毛蛋好像是自己的上級一般,就仿佛如果他不同意,自己今天就不能出這扇門一樣。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個同盟本身就不平等,擁有過人智慧的毛蛋掌握了太多的優先權,而自己所擁有的,僅僅是殺掉一個人的機會,雖然可以滅殺掉任何一個重要任務,但是用過之後,便歸於虛無,而智慧將永久存在。

不過,剛才我說的“如果這兩個人因為什麽原因突然不在了”這句話,沒有加任何的解釋,在毛蛋聽來,會對我還能殺人的數量產生懷疑吧。他那麽細心的人,一定不會漏過這句話,跟我那種快速帶過這話題的感覺,我不解釋這話,也不收回推測,這種虛無縹緲的存在,更能調動毛蛋的懷疑心理吧。

毛蛋,其實這是你教給我的。最好的謊言往往不是最詳細的那個,而是粗略的幾筆,留下大片的飛白,受騙者的想象力會自然的把謊言缺失的部分按照自己最為瑰麗的想象填補好,這種由雙方共同構建的謊言,才是最完美的。現在,我要用你教給我的理論,來慢慢的折磨你那顆多疑而又智慧的心,你受得了嗎?潘金蓮想到這的時候,嘴角輕輕上提,露出一個迅速溶解在空氣中的微笑。

潘七一步一步搖晃著走向門口,如她所說的一樣,在行進中,她的身體似乎真的慢慢的好起來,走路也不在那麽搖晃,潘七相信,這是上天讓她收獲權力的預示。於是在那些人都已經走出門之後的片刻,潘七也推開了夥房的門,走了出去。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月亮大的出奇,半天堡仿佛被撒上了一層銀粉,體現出白天不曾出現過的美麗。遠處藍衣胖子正站在高處,而他手下的人圍攏著他,仿佛在聽些什麽。黑臉屠夫的手下則站在遠處,好像閑逛一樣,但不時的把眼睛往藍衣胖子的身邊瞟,見到潘七出來,他們更是表現的很驚異,有幾個人還揉了揉眼睛。

很顯然,黑臉屠夫派出的都是自己的親信,應該通曉潘七和他的對話。潘七沒有躲藏,而是衝著黑臉屠夫那邊的人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轉頭向藍衣胖子的方向走去。

她相信,微笑會讓自己更加主動。

站在高處的藍衣胖子馬上就發現了潘七,他似乎說了什麽,他的手下馬上回過頭去,而且自動閃開了一條道路,藍衣胖子也從高處下來。

潘七報以微笑,她相信,微笑會讓自己更加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