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我剛才來過?”劉林瞪大眼睛看著老吳,月光下的老吳神態認真,絕對不像是在說什麽假話。

“沒錯,你剛才也是帶著一頂轎子來的。不過那個時候都頭正好出來見從胭脂巷來的訪客,我聽到你的聲音出來看了一眼,發現都頭直接就把你打發走了,所以也沒顧得上說話。看著都頭帶著轎子走了一段時間,應該不會很快回來,我這才琢磨著把大門先關上,這不,你就又回來了。”老吳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劉林你沒事吧,我怎麽感覺你不太正常,怎麽剛剛發生的事都記不住了呢?”

“老吳,我剛才沒有來過這。我一直跟張樹在一起,你讓我雇的轎子,我也是剛剛抬來。”劉林倒吸了一口冷氣:“剛才你看到的‘劉林’一定不是我。”

“老吳,來人真的跟劉林長得一樣嗎?”張樹突然發問。

“剛才來的那個就是劉林,我跟你們劉賬房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雖然天色晚了,但月亮這麽亮,我老吳的可不會走眼的。”老吳堅持自己的看法。

“都頭可能是要遭遇不測。”張樹平靜的說出這番話。

“張樹啊,你不了解情況。即便是如你們剛才所說,那個劉林是假的,可是那個劉林在送完轎子之後就走了,都頭後來要做什麽,全憑自己。況且你們也知道都頭是什麽身手,胭脂巷也在陽穀縣城內,即便是他們找都頭麻煩,最後倒黴的也肯定是他們自己而已。”老吳對武鬆的能力頗為自信。

“老吳,劉賬房,有些事情你們可能不知道。掌櫃跟一個叫做無麵者的組織有一些瓜葛,這個組織有一項本領就是易容,這種易容術已經到達了鬼神莫測的地步。劉賬房從今天下午開始就沒有出過桂花樓,這個我可以打包票。他大部分時間都跟我在一起,期間我出去過一次,但那個時候天還沒有完全變黑,也就是你離開的時間。而且我回來的速度也算快,劉賬房即便想離開的話,以他平時步行的速度,僅僅能勉強的快跑個來回而已,絕對沒有時間再去聯係轎子什麽的。你所看到的逼真的‘劉林’,多半就是無麵者假扮的。”張樹停頓了一下:“另外剛才你說,東家是在門外見胭脂巷的報信人,就在這時候假劉林帶著轎子來的是吧?”

“沒錯,就是趕巧了,不然的話,是不可能不讓他們進門的。不過就算沒這事,夫人也是不會去看星星的,她好像對於看這顆星星很反感的樣子。”老吳說話的語氣也快了起來,看的出來,他也有一些著急。

“無麵者的行動,不會孤立進行。我甚至可以大膽推測,那個來報信的人,連帶著抬轎的轎夫也是無麵者一夥,他們事先知道了掌櫃下午去了胭脂巷,然後做了這麽一個真真假假的扣兒。”張樹麵沉似水。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老吳一拍腦袋,提高了語氣:“胭脂巷來的報信的,是一個怯生生的女孩。開門的時候我問他,怎麽武大的消息送到我家來了,她好像是說了一句,她去桂花樓沒有人管,所以就到了這裏。”

“桂花樓絕對沒來過什麽女孩。”劉林斬釘截鐵的一擺手,然後說:“今天生意不好,我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桂花樓的大門,進來的每一個生麵孔都要認認真真的看一眼,絕對不會有什麽女孩到桂花樓來沒找到我的情況!”

“那這麽說來,都頭在危險之中!”老吳有點慌了神:“那你們趕緊去找啊,如果這個什麽‘無麵者’真的像張樹說的那麽邪性,豈不是都頭現在就很危險。這事是不是需要去衙門找找那些官差!”

“危險倒是不至於。”張樹沉吟道:“東家雖然經曆了昨晚的惡戰,但如果是正常情況,倒真的不懼怕幾個無麵者的好手。隻是怕這些人用什麽別的伎倆。衙門的官差不必驚動,老吳你也許不知道,昨天衙門遭遇浩劫,官差死了一多半,現在人手不足,麵對無麵者這樣訓練有素的人,這幫人去了唯一的結果就是,衙門需要征召的官差人數變多。”

“那你說怎麽辦?”劉林在這個時候已經習慣性的把張樹作為主心骨,畢竟他自己隻是一個賬房先生,遇到這種重要決斷的時候,難免會有一些猶豫。

“我看這樣,就咱們四個,現在去追都頭。”張樹對著兩個轎夫說:“二位辛苦辛苦,跟我們去一趟胭脂巷,我張樹保證不會讓二位出事的。”

“我不明白。”劉林非常疑惑:“張樹,我知道你的身手了得,這事你自己騎馬追去,速度也快,讓我們三個不會武功的人跟著,豈不是礙手礙腳?”

張樹搖搖頭:“東家跟無麵者交手多次,對於易容這種辦法,已經是十分熟悉。東家會從一種蛛絲馬跡當中,破解這種看似高超,實則拙劣的伎倆。所以我推測,這次無麵者不僅僅使用了易容,很有可能在騙局裏夾雜了幻術。東家是看見假劉林和轎子才開始陷入的幻術,我猜假劉林或者說是轎子,一定是幻術的一部分。想要破解這種幻術唯一的辦法,就是真的你,帶著轎子出現在麵前,即便東家仍然在這種幻術中,對方還沒下手,那也能夠登時破解。退一萬步說,當然這是最好的推測,甚至我認為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無麵者隻是假扮了一下你,並沒有什麽惡意。這樣的話,我和你去胭脂巷找掌櫃,東家不必露麵,然後兩頂轎子,東家一頂,掌櫃一頂。這樣你們仨去也不多餘。”

張樹考慮的很全麵,劉林感覺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那咱們四個怎麽走?咱倆騎馬?”劉林問道,這些事情聽張樹的總沒錯。

“不行,咱們倆都不能騎馬。陽穀縣城內都是石板路,馬蹄聲會傳出很遠,很可能會打草驚蛇。這兩位大哥腳程不一般,反正夫人今夜也不會再坐這轎子,你就不必顧忌什麽了,你做轎子,兩位大哥抬著你,我在轎子外跑也就是了。”張樹轉過頭去,對兩名轎夫說:“二位大哥盡管使勁跑就是,不必講究什麽平穩,我這兄弟不怕顛簸。”然後張樹停下話語,手指不經意的掐算了一下:“走,咱們現在就走。”

劉林急忙上了轎子,然後轎子馬上被抬起,這種上升的速度,幾乎閃了劉林一個跟頭,再之後,轎子劇烈的抖動起來,透過轎窗向外看去,旁邊的景物飛速的倒退著,看來這二位的腳程果然驚人。

不過劉林的腦海裏一直閃回著張樹剛才那個看似不經意的掐算動作,的確是非常輕微。如果劉林不是來時的路上看到張樹的掐算,對這個動作有幾分熟悉的話,剛才是斷然不會發現的。

另外,按照張樹的分析,武鬆現在的情況確實是比較危險,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他剛才說那麽多的話進行每一種可能性的分析,是不是有一些太浪費時間了,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維的話,是不是應該先去追武鬆,在路上,或者事後再進行詳細的解釋。張樹肯定知道,即便是他不解釋什麽,他說出的事我也會先照著做的。

如果這麽想的話,那隻有一個推論,那就是……張樹在故意拖時間!他剛才掐算的動作就是在計算,所拖的時間夠不夠!難道……這個張樹是假的?這兩個轎夫也是假的?他們都是那個什麽無麵者假扮的?這個結論讓轎子內的劉林渾身發抖,他幾乎不敢想象片刻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事,他在今夜會有怎麽樣的結果。

在刹那的恐懼之後,劉林馬上就發現了這個想法的漏洞。如果張樹是無麵者一夥的話,他的這些動作完全是多餘的,也許武鬆對於無麵者易容的這個特性很熟悉,但是我和老吳對於這個是完全陌生的,他完全可以在真假劉林的問題上再和一會稀泥,那大把的時間就會被消除掉,而無麵者對於我們仍舊會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概念。甚至,張樹可以在雇轎子回來的時候告訴我,所有的轎子都已經被雇走了,畢竟今天晚上大家都要看赤鬼,轎子的生意肯定非常好。如果張樹這樣說,我定然不會懷疑,那今天晚上,我會安靜的帶在桂花樓裏,繼續注視著大門,來計算那寥寥無幾,甚至是完全沒有的顧客,這樣的話,豈不是更方便他們對武鬆行事?

那會不會,張樹是在通過這個看似不合理的計劃來算計我呢?我也是無麵者要控製的一部分?所以通過這樣的方式,把這轎子隨便抬到什麽地方,我在陽穀縣就會好像日出後的露水一樣消失掉?

不會,絕對不會。我僅僅是桂花樓的一個賬房,我對於武鬆和武大的很多事情僅僅停留在猜測層麵,如果桂花樓裏的某一個夥計善於觀察,心思細膩的話,也不會比我知道的少多少。況且張樹就在桂花樓內,又深得武鬆信任,他想獲得更高的位置,完全沒有必要把我怎麽樣,對於他來說,想要更好的生活,僅僅是需要對武鬆提一個要求而已。對於張樹這種奇人,武鬆一定會盡量滿足所有的要求。

另外,如果是算計我的話,他剛才做分析的時候,是有別人在場的。當然,兩個轎夫很可能是他一夥的,但老吳是完整聽到他的分析的。他完全可以先打發老吳回屋內,然後再跟我說這些,那個時候就真的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想怎麽收拾我就怎麽收拾。即便是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幹掉武鬆,然後同時再把武宅裏的人屠戮一空,多老吳一個人知道,也是增加出錯機會的漏洞。張樹這樣心思縝密的人,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那麽……剩下的可能是什麽,張樹到底是在算計什麽?劉林感覺自己已經無限度的接近真實的答案,是的真實的答案隻需要進行這種縝密的思考,一環一環的推論,然後在靠近真想的最後一個峽穀,插上大膽猜測的翅膀,就能到達彼岸。

劉林深吸了一口氣。張樹是真的在算命吧,他來的路上跟我談論了赤鬼,他告訴他是從一本抄本上看到的關於赤鬼的信息,但是那抄本比起原件來少了很多東西,這一點應該是真的,畢竟抄錄者對於這種神秘信息有一點保留也是能夠理解的。可是,張樹在路上和我說的關於赤鬼的信息其實是很少的,歸結起來就是兩條,這顆星星千年以上才會出現一次;它的出現,代表著死者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前麵的關於其他彗星的周期,以及觀星者的艱辛,應該是他的觀星知識,這樣的信息雖然我是第一次聽到,但對於觀星者來說,應該是淺顯無比的,應該是不會被記錄在這種關鍵的抄本上的,畢竟這抄本的主題是赤鬼。也就是說,張樹在跟我說這些彗星觀測艱辛的時候,並不是全部源自於感慨,他實際上是在為後麵的敘述打伏筆。因為,一本抄本上,絕對不會隻是簡簡單單的敘述關於那兩件事而已,這其中一定寫了一些什麽別的事,隻是張樹不想讓我知道,所以他說了很多觀星者的常識,他想讓我在潛意識當中認為,這也是那抄本的一部分。如果加上這些的話,那抄本的信息量也就大概夠了。實際上我也差一點上當了,隻不過他自己說漏了嘴,他說他想觀測鐵星,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他的眼神很絕決,這種眼神暴露了他實際上一個真正的觀星者,那麽真正的觀星者對於這種基礎知識自然是信手拈來,不會是來自於什麽抄本。

那麽,該是下結論的時候了。如果抄本真的如同張樹說的一樣,有百年前對於赤鬼出現的預言,那這位百年前的預言大能會不會預見到了武鬆的出現,甚至是……武鬆今夜的劫難?也許這一切都是在張樹的把握之中。不,不,真正的大能不會把一切都描述的那麽清楚,或許是抄本裏僅僅寫明了,希望讀到這抄本的人,應該在今夜做些什麽,比如說……稍微等一會,再去找武鬆?!

劉林通過一係列的推理,終於得到了一個看起來略顯荒誕,卻是唯一可以合理的解釋剛才張樹掐算的結論。今晚的一切,甚至是在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都被那位百年前的預言大師所了解,並留在了他的書籍當中,這其中至少有一部分的信息,轉移到了抄本上,被張樹所了解。而張樹,也成為了預言在百年後的執行者。

是的,如果說這是一出劇目的話,那它是一出作者已經死去,有可能軀體已經化作灰塵之後,才上演的活劇。而劇目的結尾,所有的演員都一知半解,唯一了解命運重點的,也許隻有天上的星辰而已。

劉林打開左麵的轎窗,果然,赤鬼懸掛在左後側的天空中。胭脂巷在陽穀的西南側,赤鬼是在正東方,這麽看來轎子的方向沒有錯,此刻正在向西南方行進,看來這是一條斜街。知道了確切方向的劉林驗證了剛才的部分推論,也稍稍的鬆了一口氣,向後一仰,靠在了轎內椅子的靠背上。

劉林正看著天上的星星,冷不防張樹的臉在旁邊出現,倒是把算盤劉嚇了一大跳。

“你過來的時候能不能提前說一聲。”劉林抱怨道,伸手拭去額頭上的汗。

“有情況。”張樹的鼻子使勁吸了兩下,鼻翼起伏的幅度很大。

“你聞到什麽了?”劉林看著張樹的樣子,就想起了總是在街邊聞來聞去的狗,不過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空氣中彌散著一種粉末。”張樹又抽了幾下鼻子,然後肯定的說:“是一種致幻的藥物。”

“這種藥物能怎麽樣?”劉林不禁緊張起來,既然張樹能夠聞得到豈不是自己也在呼吸著這種藥物?真不知道聞了這玩意會怎麽樣。

“如果我判斷的沒錯,這種藥物,是**的一種。它會給人帶來一定的衝動,需要為非作歹的時候隻需要讓服藥者在一個比較密閉的環境內再大量的吸入一些,就可以把先前吸入體內的藥物完全喚醒。這裏空氣中的藥粉很多,現在正在吹北風,但這種藥物因為是製造幻境的藥物,所以被風向影響的並不十分嚴重。看起來,我們走錯了路,東家走的路比我們要略微靠北一點點。無麵者已經下手了,幻境被建立起來之後,東家被擊殺的時候,將毫無還手之力。”張樹從靴子裏抽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在手裏倒提,然後轉身對轎夫說:“去北麵相臨的那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