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沒有任何避讓,隻是目光更加的凶悍,此前的那種有時會表現出的懦弱和恐懼一掃而空。“矮子,你剛才告訴我去拿銀子,半個時辰就回來。可是現在走了這許久,你卻還說要走半個時辰。如果這樣的話,那打個往返再回胭脂巷怎麽也要一個半時辰。你的前後兩次說話,必定有一次在撒謊。”那小廝的眼光灼灼而視,讓武大幾乎沒有避讓的空間。

可是,武大明白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裏動手,確實一點勝算都沒有。如果自己手頭有什麽利器還好暗算一下,但現在的武大可謂是手無寸鐵,發起突然襲擊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前輩……人為財死,小的剛才確實是有欺騙前輩的想法,想一去不複返。但前輩這樣的謀略過人,馬上就識破了我的想法,跟隨而來。現在小的已經不敢再有半點欺瞞,所以才說的實話。這藏錢的地方確實是有一點遠,這也是絕了小的沒事的時候就想取錢出來揮霍的想法,畢竟這銀子是要攢起來的,不然以我這個樣子,手裏一點錢都沒有的話,怕是一輩子也娶不上媳婦。”武大避重就輕,他要想盡一切辦法讓眼前的這個小廝相信,自己隻不過是有一點點其他的小心思而已,於大事上絕對沒什麽期盼。

似這等破皮無賴,平日都生活在謊言與欺騙之中,他們的世界中所謂的交情都隻是金錢和其他利益的附庸品,武大見過一些這樣的人,他也相信這樣符合邏輯的解釋能夠讓對方相信。

“哦?是這樣嗎?”那小廝的問話拉長了聲音,他在疑惑,而且感覺起來,好像不相信的成分更多,因為他的手並沒有鬆開,反而是抓的更緊。那小廝的眼睛轉了一圈,然後凶光畢露的瞪著武大:“我可記得你剛才對我說半個時辰就回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和停頓,很像是自然而然的反應或者是想了很久之後才說出的話。如果是自然而然的反應的話,那就是說你藏錢的地方真的距離胭脂巷不遠,來回隻有半個時辰。如果說你是想了很久的才說出的話,那是不是說,把我從胭脂巷裏引出來,也是你想好的事呢?”那小廝的說話的時候舌頭不停的在舔嘴唇,就好像一隻抓住耗子的貓,在垂涎欲滴的不斷的玩弄著它的獵物。

到了這個時候,武大終於承認,他在算計上遠遠的不如這個小廝,這小廝僅僅通過觀察自己說話的習慣,分析前後的漏洞,就基本判斷出了自己的企圖。不過好在,如果對方是真的小廝,那麽在他的邏輯裏,他一定不會真的相信自己會殺死莫愁館裏的人,而後焚燒莫愁館,這並不符合一個小廝的行為。所以,對方雖然看穿了自己的企圖,但還是有一點回旋的餘地。最起碼,對方不會知道,自己現在想要取他性命。

“前輩,真的沒有。我現在是誠心帶前輩去拿錢。我一個在妓院裏幹活的小廝,本地無親無故。您應該還聽的出來,我的口音跟本地人不太一樣。”武大在清河生活了很多年,雖然幾年前來到了陽穀,也算是基本融入了本地的生活,但他在一些字的發音上,還是會不自覺的帶上清河的口音。現在說出這個,算是能為自己提供一些不太充足的證據吧。“您看我身材這麽矮小,就算是偷襲您,您也可以一個巴掌把我給打死。我把您引出胭脂巷能有什麽用呢?現在我連玩花招的餘地都沒有了,我也想清楚了,一會挖出銀子,我把銀子全都給您,就當我這段時間白幹了,隻要您以後能夠幫襯幫襯我,也就行了。”

武大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的帶出了一個“挖”字,這是他靈機一動的結果。通常說來,如果說藏錢,肯定是要交給什麽熟人保管,但是一旦有熟人的引入,那麽這尖嘴猴腮的小廝就會麵對兩個敵人——武大和那個所謂的熟人,這會讓尖嘴猴腮處於不利的地位,也會加重他的不安全感。還有一點,如果是熟人藏錢的話,那難免在拿出錢的時候,會有一些藏匿,尖嘴猴腮無論怎麽想盡辦法也不可能獲得財產的全部。但是“挖”的就不一樣了,銀子埋在地裏,挖出來之後有多少他就可以拿走多少。武大雖然長得敦實,但是跟那小廝的身材畢竟差的太多,正麵衝突的話也就是六(和諧縱橫)四開的樣子,武大略微占贏麵。對方不知道武大曾經從事過長期的體力勞動,所以在對方分析看來,這個勝率就肯定不是這樣,估計是二八開,武大處於絕對劣勢的樣子。這種想法,都會大大的幫助武大,降低對方的警惕性。

武大其實已經沒什麽辦法,現在的他雖然身在自己熟悉的縣城裏,但是卻處在最危險的境地,這時的他沒有那些光鮮的身份,隻是一個剛剛殺人縱火後絞盡腦汁想要逃逸的凶徒而已。

果然,這個“挖”字起了一定的作用,那小廝的手雖然沒有完全鬆開,但是力量已經放鬆了些。當然,這小廝的身體虛的很,手指也不可能長時間的用力,這種疲倦感也會讓他的意誌力有所削弱,這些都是對武大有利的事情。

“既然你要把銀子全都給我,那現在,你應該告訴我銀子到底在哪,我心裏也有個數。我不相信你會不知道藏銀子地方的名字。”那小廝的警惕性隻是略微降低,但很明顯,他不想那麽輕易的就放過武大。

“這……”武大的腦子裏急速的在思考陽穀縣城西南方有什麽具體的地名,這個地方需要是不被石板覆蓋的地方,這樣才可能埋東西。隻是苦思之後,他發現自己實在是想不起來那些混亂的名字,隻是支離破碎的幾個不知道前後順序的字而已,他知道自己不能胡亂說個地方,因為隻要說錯,對方就會認定自己在欺騙他,想要在扭轉局勢就基本不可能了。“那地方已經在縣城的邊緣,確實是沒什麽名字,我不敢欺瞞前輩。”

這是武大唯一能夠相出的解釋辦法。他在剛才胡亂帶路的時候,實際上就著在往南方走,不斷的貼近陽穀縣的邊緣地帶,這個時候說,銀子在縣城的邊緣是合情合理的。那裏沒有什麽具體的地名,另外,那裏沒有石板覆蓋,可以埋的了任何想埋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那我再問問你,你知道咱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叫什麽名嗎?”這小廝的手還是沒有鬆開,而是繼續在向武大問著問題。

到目前為止,這小廝問的每一個問題武大都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都在用各種各樣的說辭進行這搪塞。這個問題看似不起眼,卻是對武大是否熟悉周圍地形的一種試探。

武大扭頭四處看看,如果是白天的話,可能還會通過路旁的石碑什麽來分辨這到底是哪,可現在,這些能夠標注街道名字和地點名字的路牌都被夜色所掩蓋,以他對陽穀縣西南角的了解,又怎麽可能叫得出那裏的地名。

這時的武大真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這個問題要是回答不出來的話,對方就可以篤定自己根本不了解這條路,從而懷疑帶對方離開胭脂巷的真實企圖。怎麽辦?怎麽辦?這個問題究竟怎麽樣才能夠應付過去。

地名什麽的並不是靠計謀能夠編造出來的,所以這的名字武大注定是不知道的,不管他想多久。

可是……思路已經陷入絕望的武大突然靈光一閃,作為一個在妓院裏工作的小廝,又是剛剛在胭脂巷工作沒多久的外鄉人,就算是真的不了解這的地名,會有什麽關係嗎?這突然產生的想法讓武大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是的,這是一個陷阱,這是這個尖嘴猴腮擺給自己的陷阱。

實際上,如果武大確切的知道這個地方的地名的話,一定會脫口而出,因為此前的幾個問題都一直沒有給這小廝明確的答案,關於這種抗拒回答的行為實際上已經達到了臨界點,這是雙方都明白的。

站在武大的立場上,假如想在路上對這尖嘴猴腮的小廝有什麽不軌的舉動的話,一定會選擇一條自己最為熟悉的路來下手,畢竟在熟悉的地方辦事成功率會高一些。事實上,如果陽穀縣的西南角真的有武大熟悉的街道,即便是這條街道上也沒有枯井和觀景樓一類的東西,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從那走過,這樣會帶給自己足夠的安全感。但是,偏偏武大對這裏的情況隻是一知半解,因此走哪裏都一樣。

這小廝就是想用這種最後問地名的方式,來確定一下,這一切究竟是不是武大早就計劃好的。畢竟一個人去什麽地方,他知道終點的名字和怎麽去那就足夠了,至於路過的每一個地方真的重要嗎?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在快速的經過了這一串思考之後,武大已經確定的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在這看似回答問題的臨界點上,仍然含糊的來回答問題,這才是最好的答案。

“前輩你真把小的問住了。實話實說,那藏銀子的地方我都不是經常去,每次走過的路也不是都完全相同,畢竟這陽穀縣的道路發達,隻要方向對都差不多能到地方。況且小的平日裏都在莫愁館幹活,閑逛的時間很少,對這周圍的地名也是非常的不了解。”武大說話的同時,把頭低了下來,目光看著那小廝的手腕,他用這個動作,掩蓋自己那因為緊張而有些遊移的眼神。

然後,武大感覺到抓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慢慢的鬆了下來,那小廝也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的距離,帶給武大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知道,自己贏了,這小廝最後的盤問自己已經躲了過去,現在所要想的,就是如何把這個想發財的可憐蟲殺掉而已。

“回答的不錯,現在我才能真的相信你,矮子。拿完錢之後跟我回去,跟我到水榭閣去幹活。我跟你說,那的姑娘因為平時沒有客人所以都閑的很,幹這個的有不少生性放(和諧縱橫)蕩,一天不讓男人幹心裏就不輸入,兄弟你到了那,是新麵孔,估計開始的一段時間天天當新郎啊。哈哈哈。”那小廝說話的時候拍了拍武大的後背,這動作代表著親密,同時還代表著讓武大不要站著,快些走。

“這全靠前輩提攜了。這種關於女人的事,我是不敢獨攬的,前輩事先告訴我,哪個是你的老相好,我肯定保持距離。”武大一邊走一邊說。他不斷的向著城南前進,距離出縣城已經不遠了。武大明白,現在必須要哄的這小廝高興才行,他的防備已經完全的解除了,剩下的,就是用不斷的阿諛奉承來麻痹他。

“好說好說。其實你這矮子還真挺懂規矩的,是的,總跟我睡的你肯定不能碰,不過你想碰那姑娘也看不上你啊,就你這沒有三塊豆腐高。哈哈哈。還有,我以後也會帶你去掙錢,你記得,得到的錢三成交給我,剩下的,你就自己拿去花吧。我剛才聽你說什麽?要攢錢去娶媳婦?這個我就得好好跟你說說了,這是最蠢的行為。娶媳婦又什麽好,無非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被窩裏有個女人嘛,可是你在胭脂巷看的還少?隻要有錢的話,什麽樣的姑娘睡不著?既然你攢錢娶媳婦也是花錢睡姑娘,逛妓院也是花錢睡姑娘,你說這兩者有什麽不同?”那小廝一邊走一邊對武大進行著說教。

武大明白,這小廝如此說,隻不過是希望自己把錢看的淡一些,把眼前的享樂看的重一些。說到底,也就是要把錢給他。恐怕真到了水榭閣要跟那個妓女搞上一下,也是要給這尖嘴猴腮銀子的,他才會幫你安排。武大心裏明白,但並不點破,他需要的還是裝傻充愣。

“花錢睡女人,那錢太貴了。我娶媳婦花不了多少錢,媳婦能睡一輩子,要是用娶媳婦的錢來妓院睡姑娘,那不是幾天就把一輩子的錢花完了。”武大加緊了腳下的步伐,他需要盡早的解決這件事,一定要早些返回桂花樓,如果折騰到下半夜再回去,那無疑也為自己的行蹤增添了一抹嫌疑。畢竟劉林和張樹本質上都是武鬆的人,自己的行為太反常,他倆是一定會對武鬆說的。

“誰讓你去妓院當客人了!”那小廝重重的拍了一下武大的腦袋,這一下子有些把武大拍毛了,他幾乎想要蹦起來給這人一拳,但理智隻是讓他攥緊了拳頭,繼續保持著平穩的步伐往前走。就快到了,武大幾乎已經聽到了帶給這小廝死亡的喪鍾聲。

“你忘了咱們的身份了?咱們都是在妓院裏幹活的,怎麽可能花跟客人一樣的錢。等到了水榭閣,你就挨個妓女看,除了我的老相好,你想睡誰,就給我一點錢,我幫你安排。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你一個月的工錢最起碼夠睡上十個姑娘。十個啊,你想想啊。萬一哪個妓女跟你睡的舒服,以後會經常找你,那樣的我就不收錢了。這不比攢錢娶媳婦實在多了,你想想?”尖嘴猴腮衝著武大擠眉弄眼。

武大明白,自己要是真去了水榭閣幹活,這人一定會相近辦法,把自己的所有工錢都拿走。而且還會讓自己對他感激涕零,畢竟這是用最少的錢,換得了最多的享樂,其實想想自己剛才那“三百兩”的開銷,倒也有幾分劃算。

能玩遍水榭閣的女人,以這種方式,想想真是刺激。如果不是有命案在身的話,武大或許真的會心動,去玩上個三兩天。但是現在,無論這尖嘴猴腮的人如何的巧舌如簧,都改變不了他死亡的命運。

隻是怎麽死的問題。

當武大的心不在緊張的時候,他漸漸的感覺,那種能夠殺人的力量又回來了,雖然隻是緩慢的一點點,但現在的大郎自忖,於這小廝正麵交鋒,已然有了八成的勝率。

難道自己身上的力量隻有當內心殺伐果斷的時候,才會出現?當自己優柔寡斷,恐懼連連的時候,就會自行消退?要是真的這樣的話,那這到真是神的力量了。

因為神,永遠不會猶豫。

當轉過最後一個街角的時候,前麵閃出了一片開闊地。陽穀縣城並沒有城牆,所以並沒有什麽縣城跟周圍的分界線,看到這片開闊地武大就知道,自己和這小廝,已經來到了城外。

“就在前麵不遠的那棵樹下。”武大並沒有等尖嘴猴腮發問,而是自己在夜色中朦朧的一指,他指向的地方有很多棵樹,連武大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棵。

那小廝的情緒很激動,走到了武大的前麵,一溜小跑的向那未知的終點快速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