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來到了大堂,大堂裏還是那幾個夥計,隻不過都是精精神神的站著,渾然不似剛才自己突然進來時的模樣。

“讓後廚給我炒幾個菜,我還沒吃呢。”武大隨口一說,馬上就有夥計向後廚走去,武大知道,跟這些人也說不上什麽,底層的夥計,知道的很少。

坐了一會,武大發現劉林還沒來找他,如果說劉林在店裏就肯定會來了,看來是他有事情出去了,那就有必要問一下了。

“劉賬房去哪了啊?”武大對大堂裏站著的一個夥計說。

“回稟東家,劉賬房剛才跟那個叫張樹的夥計出去了,還帶著兩個轎夫,好像是去武都頭府上了。”那人彎腰回答。

這聲“東家”叫的武大心裏很是舒服,現在但凡是在桂花樓裏還叫自己東家的夥計,那都是可以算的上是自己的人。而那些心裏仍然歸屬於武鬆的人,通常還是叫自己為掌櫃。看來這個夥計很上道,可以多問問他。

“走了多長時間了啊,這晚上店裏沒個人怎麽行?”武大也就是隨口一問,你想啊,劉林去武鬆那能待多長時間,無非是送個東西,幫忙跑個腿兒什麽的,有一會也就回來了。

“回稟東家,劉賬房走了一個半時辰了。”那夥計的動作幾乎沒動,仍舊是那麽回答。

一個半時辰?武大的心裏疑惑了起來,按說劉林絕對沒道理在晚上客人正多的時候離開這麽久,尤其是在自己不在的情況下,雖然今天沒什麽客人這也不合理,看來是有什麽特別的事。不過桂花樓的夥計還都不知道,也就是說這事不怎麽需要多餘的人手,想來也不是什麽特別大的事情。

再說,昨天晚上剛剛折騰過,今天怎麽可能會有大事呢?劉林不在也好,趁著這個時間,我正好可以好好的洗個澡,把一切在想想清楚。劉林畢竟是武鬆的人,而且這小子腦子鬼精,一旦要讓他發現什麽破綻,在武鬆那說上些什麽,我也就不好辦了。劉林和張樹今天晚上都去忙活別的事了,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估計也不會引起什麽大家的注意,等到明天莫愁館的事傳開了,我完全可以當做沒事人一樣再四處跟別人打聽消息,反正也沒有人知道我今天下午去了莫愁館。

不對!有人知道。武大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今天下午和晚上所發生的一切事,隻要到明天早晨,有一個人就會知道事情的大部分真相,那就是西門慶!

西門慶把我送到的胭脂巷桂花樓,他把我交給了老鴇秋雁,他是那的熟客,應該會認識一些姑娘,我進去的時候胡亂摟抱的那些,最後大多數都出現了在我的**,並被我殺死。莫愁館雖然焚毀,可是屍體的位置不會有什麽移動,那六個女人死在一個房間裏本來就會讓人生疑,即便是燒的麵目全非,但男女還是可以辨認的。六個女人,沒有男人,她們的屍體在妓院的廢墟裏擠在一起,並沒有男人,這從常理上就是不好分析的。

況且他們死亡的房間,並沒有任何易燃的東西,很可能她們的屍體不會燒的那麽徹底,隻要有人能模模糊糊的辨認出她們的名字,西門慶就可以通過這一切,辨認這場殺戮跟我有跑不掉的關係,後麵的火災也會連帶著往我身上想。

真是糟糕糟糕。本來找西門慶是為了去妓院方便,讓他領路。現在想想看,妓院就在那,自己隨意的找個轎夫也就找到了,最多就是不是莫愁館,話又說回來,要是不在莫愁館玩了一下午,也許還不會遇到秋雁這樣黑心的老鴇,自己也就不能一時興起,殺了那麽多的人,那現在的自己,應該是玩完了姑娘,做著轎子,悠閑的回來,而不是會出現這麽多的問題。

但是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到西街西門藥鋪再把西門慶幹掉了,自己的身體已經極度疲憊,況且西門慶的手下也有不少的夥計,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當著他們的麵幹掉西門慶。事情越來越麻煩,要掩蓋最開始的殺戮,唯一的辦法就是創造新的殺戮。但是掩蓋新的殺戮,卻更加的困難。

武大長歎了一聲,想要當神,想要靠殺戮來拯救這些愚妄的人,實在是很麻煩的一件事,對於自己來說,現在麵臨的問題很多,可能會泄露身份的人也很多。粗一想就有那個被自己抽了一巴掌的妓女,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在火海中送命;那個在自己身後寫下文字的神秘人,不過他的這種行事方式,到有些讓人看不懂到底是敵是友;還有西門慶,武大唯一可以證實的就是這些,西門慶這小子如果得了這條情報,一定會想辦法公布於眾,因為他在內心深處是很反感武鬆的,這一點武大明白。

等等,對啊,我剛才怎麽沒想到,西門慶反感的人是武鬆,不是我啊!如果他貿然的把事情公布於眾,雖然會讓我情況被動,但卻會加速武鬆對他的仇恨,武鬆一定會找個機會給他好看,即使不幹掉他,西門慶想要從軍什麽的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是西門慶的話,一定會把這事隱忍下來,慢慢的收集證據,等到過一段時間,再把事情公布出來,到時候給武鬆一個包庇的罪名。人命關天,何況是六七條,這種包庇的罪名足夠讓武鬆下獄,甚至招來殺身之禍。

也就是說,對於最危險的這個人,我有著充足的時間去應對,在西門慶等待的時間裏,我一定會有辦法對付他的。

武大剛剛想明白這些事,飯菜就已經擺了上來。這時的武大再也沒心思琢磨什麽別的事情,他的眼裏隻剩下了這滿桌的飯菜,畢竟一下午和一晚上都沒吃東西,又做了這麽多對於體力消耗巨大的事情,再加上一路焦慮的分析和思考,讓武大看到飯菜的時候,才感覺自己原來真的餓的要虛脫。那飯菜的香氣,好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抓著武大的鼻子。

武大幾乎不抬頭,他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不斷的吃。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沒有了,上一次這樣還是剛剛到陽穀安頓下來的時候,那時候的武大一天沒有吃東西,以至於當吃的東西擺在麵前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不抬頭的吃,隻是那個時候的食品沒有現在這樣多,他很快就吃完了,但是肚子裏還沒有飽的感覺。

武大的心裏突然一動,那個時候,潘金蓮應該也是餓了一天,她也沒有吃東西。但自己在吃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她,自己獨自把東西吃光,她都沒有吃上一口。想來,潘金蓮那時候,又多餓了一頓吧。

不知道為什麽,在武大拚命的風卷殘雲時,腦海裏竟然不時的閃出與潘金蓮相處的不同畫麵,隻是與下午的時候不同,現在想到的潘金蓮,雖然也是那樣的白嫩,但都是穿著衣服。這些畫麵,無一不是潘金蓮在伺候自己的飲食起居,而這些事在從前,尤其是在潘金蓮還沒有離開陽穀之前,武大是絕對不會注意的。

武大的嘴並沒有停下來,他依舊拚命的吃,直到他覺得再也咽不下去,才把筷子放下,重重的打了個飽嗝。

然後,淚水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人在吃撐的時候,就會流淚。武大這樣對自己說。

現在,武大要做很多事,他要去洗澡把身上的血跡都擦掉,他要好好的把血衣處理好,最好是燒掉,他要好好的睡上一覺,來補充損失的體力。

要做的事太多了,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懷念過去那根本從來沒有被發現過的愛情。

劉林

劉林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先前在原地等待的轎夫。他驚奇於張樹對於方向的把握居然如此透徹,而且很顯然,剛剛自己要去找人的時候,張樹用確定不了方向的理由來搪塞,在這一刻也不攻自破了,但這都不影響張樹的神奇身份,他就是一個神奇的人,而自己,著實的做了一次見證者。

武鬆雖然醒了,但看上去已經是精神完全崩潰的模樣,嘴裏一直在說著背誓者,劉林可不知道武鬆怎麽就是背誓者了,難道讓人捅了一刀就是背誓了?他跟誰發誓過不讓自己的身體受傷害?可能是武鬆深信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忍破壞?破壞了就是背誓者?但這也是不符合邏輯的,說是那麽說,要真的是這樣的話,桂花樓後廚切菜的廚子,哪個從前沒切過手指,要那麽說的話,都是背誓者了。

劉林的心裏胡思亂想,當然了,張樹看到武鬆這個狀態就說武鬆已經走不了了,也不用琢磨著去胭脂巷找武大了,那麽大個活人,逛個妓院也出不了什麽問題,最多也就是暫時的玩脫力了,回不來,那就讓武大在那睡一晚上,男人去妓院玩玩有什麽大不了的,又出不了人命。

劉林想想也是,就問:“那武鬆走不了了怎麽辦,總不能咱們兩個把他背回去吧?這可是剛讓你那番……‘法術’修補過的,我覺得有人背著可比較不妥。另外就武鬆這個塊頭,要背你背著,我是背不動。”

張樹則是抱著肩膀說:“你去找剛才那頂轎子去啊,就是跟著咱倆來的那個。”然後詳細的告訴了劉林應該怎麽去找。

雖然張樹的解釋是,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會仔細的記憶,所以非常清楚的知道,轎子的具體方位,這說法聽起來有幾分可信,但聯係張樹整個晚上的表現,劉林不得不有另一種推測,也許,那轎子的位置也是在抄本當中記載明確的。

劉林也明白,自己這樣想很不好,自己已經失去了理智的判斷,把一切需要分析完成的事都統一的想象成,是抄本裏所記載的。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看看那抄本,隻有知道抄本上具體的內容範圍,才不至於遇到什麽事都這樣的亂想。

不管劉林怎麽胡思亂想,他還是照著張樹指引的找到了轎子,然後就一步不差的按照原路返回。劉林返回的時候,拐的每一個路口都擔心自己拐錯了,他發現夜色中真的是每條街道都差不多,想要明確的找到自己要回去的路,太難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隻得放棄了全部的判斷,從記憶中搜尋張樹的指示,一步不差的往回走。雖然很多時候,他都感覺應該從另一個路口拐,但理智仍然讓他按照張樹的指示行進。

沒過太久,劉林帶著轎夫,來到了事發現場。現場的血跡已經被張樹簡單的打掃了一下,顯得不那麽害人。武鬆蹲在那邊,他的每一次呼氣都化為白氣,彌散在月下的空氣中,顯示著這個人活的好好的,但是他的動作和肢體語言,卻在像劉林說明著,這個人已經極度絕望。天知道他到底因為什麽絕望。

而張樹則依舊是抱著肩膀站在一邊,不太去看武鬆。不過劉林還是發現,按照張樹的這個站位方向和他現在的動作,應當是一抬頭就可以看到赤鬼,也許張樹在跟赤鬼做什麽交流吧。

如果星星會說話。

今天自己的想法真的是蠢透了,劉林搖搖腦袋,他必須阻止自己繼續這些荒謬的想法。

張樹首先開了口:“去了這麽長時間,我還以為你走錯路了呢。走的時候我就忘了說了,回來的時候,你可以讓兩位大哥抬著你走,這樣能快些。”

“可是我坐在轎子上,怎麽可能找得到來這裏的路呢?”劉林反問道。張樹的問題是毫無道理的,畢竟坐在轎子上,雖然速度會快些,但是視線隻有轎床那麽大的一小塊,怎麽可能在夜色中辨明方向,找到回來的路。

“你把我告訴給你的路線告訴轎夫大哥一聲,他們自然能夠辨明回來的方向。嘿嘿。”張樹放下了抱肩膀的手:“看來,你還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劉賬房,其實你這個人的優點和缺點是同一個,就是太相信自己的判斷。”

張樹的“嘿嘿”笑聲笑得劉林有些發毛,畢竟武鬆還在那邊瘋瘋癲癲,在這個時候張樹發笑怎麽都不太合適,還有什麽叫做“太相信自己的判斷”?劉林猛然間意識到,也許張樹正是吃透了自己的這一點,才讓自己作為今天晚上整個事件的見證者。

“太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句話是否意味著,今天晚上我見證的事,截止到現在我所篤定的判斷都是錯誤的?都是自己在腦海裏自認為的,真正的事實遠遠不是這樣。

這種思考讓劉林的腦袋有一種幹澀的感覺,以至於劉林產生了一種幻覺,覺得現在自己實際上是在夢裏,這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隻不過自己的腦子和自己在玩的智力遊戲,否則的話,一件事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不,我不能中了這種思想的圈套,也許張樹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我的思維已經徹底混亂,剛才是怎麽說的,不要再想這些事,無論張樹再說什麽,我都不再去琢磨了。

“兩位大哥,辛苦了。都頭身體有些不太舒服,能不能幫把手,把他攙扶到轎子裏。”劉林轉頭對兩名轎夫說。他刻意的不理張樹,以緩解自己思維上的壓力。

“哦,武都頭啊,那是我們應該的。”那兩個轎夫馬上放下了轎子,走到武鬆的近前說:“都頭,我們來攙您了,一會我們哥倆抬著您,很快就到家了。”

那兩個轎夫特意在武鬆身邊停了一下,劉林明白他們是要征求武鬆的同意,畢竟武鬆這種有身份的幾乎生活在陽穀傳說中的人物,想叫接近還是要保持起碼的禮貌的。

武鬆並沒有回話,自顧自的蹲在那想著事,好似這周圍的一切都跟他沒關係一般,不,也許更像是他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

那兩個轎夫愣在原地,很顯然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所以他們把目光看向了劉林和張樹。劉林也不知道怎麽辦,今天晚上的主意都是張樹拿的,這時候,也有必要聽他的。

“都頭正在打坐入定,修煉武功。現在已經是物我兩忘,所以你們說什麽他都是聽不到的。但是天氣寒冷,確實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二位盡管攙就行了,不會有事的。”張樹走到兩名轎夫身邊,他對轎夫說話的語氣到比對劉林說話客氣的多,這讓劉林的心裏有一些不舒服。

兩名轎夫聞言之後,略微的點了下頭,雙雙把手伸向武鬆的肩膀。但劉林分明看到,這二人的臉上還帶著疑慮,畢竟,這種修煉武功入定什麽的,雖然戲文裏到處都是,但畢竟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遠,一下子讓他倆完全坦然接受,確實是很困難的。

但劉林不得不承認,這是個非常好的理由,遠比自己所說的身體不舒服要好,非常適合武鬆這種傳說中的英雄的身份,畢竟,像武鬆這樣的人物,做出一點奇怪的事也是正常的,相反他要是天天都做正常的事那才不正常呢,一個正常的人怎麽可能會戰敗活屍。

等等,也許……張樹說的真的?劉林扭頭看向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