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並沒有等太久,王安就回來了。西門慶是很忐忑的,他很想通過還沒有開口的王安來判斷情況的好壞,然後他才猛然間想起來,對於王安自己根本就沒有說真話,他又怎麽會用表情傳達禍福呢?

“王安,事情怎麽樣。”西門慶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裏仍然抓著那冰冷的茶碗。

“回稟東家,我沒見著武員外。”王安回答。

就這一句話,讓西門慶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雖然這是他腦海中預想過很多次的答案,但是當王安真正這麽回答的時候,西門慶真正感覺到了自己的末日在一點一點的靠近。他呆愣了刹那,突然感覺不對,王安隻說是武大郎不在桂花樓,但是並沒有說武大郎已經死了或者怎麽樣,否則的話他一定會一開口就說明。

不過話有說回來,據說莫愁館的火情很大,如果說武鬆根本就不知道武大郎去了桂花樓的話,那麽也不可能把那的屍首跟武大聯係在一起。不對,這個推論放在一般人身上是成立的,但是武鬆是陽穀的都頭,陽穀縣發生這麽大的事,肯定要清理現場,把死亡者的屍骨運回陽穀縣衙進行檢驗和備案,雖然說安道滿死後,陽穀新的仵作遲遲沒有到位,官差也死了很多,但一天的時間也足夠他們完成這些事情了。最關鍵的是,武大的身材比常人矮小,從屍骸上是不難判斷的,隻要不是燒的一點渣都不剩,憑借武鬆和武大共同生活這麽多年的熟悉程度,也是一定可以認出來的。所以說……如果桂花樓沒有辦喪事的話,是不是就能代表武大沒事?他成功的躲過了那場火災?一時間西門慶的心裏是百爪撓心,各種想法匯聚在了心頭。

“你詳細說說是怎麽回事。”西門慶知道,憑借自己這麽亂想,是永遠也想不出答案的,還是要聽王安仔細的敘述一下。

“回稟東家,小的出門之後直奔桂花樓,為了讓東家不至於等太久,我是騎藥鋪的馬去的。”王安說到這的時候,眼睛看向西門慶。

西門慶知道,這是王安希望得到自己的肯定。按理說,騎馬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趟又是比較關鍵和著急的差事,這就更加的無可厚非了。不過王安這樣請示自己,足見尊重,西門慶的心裏感覺分外的敞亮,焦慮感也降低了許多。他對王安點了點頭:“這個是自然,你走的時候,我忘記囑咐你了,以後使用馬匹這種事你自行決斷就好,不必過問於我,畢竟,你以後在咱們這堆人裏,也是個頭目,要有自己的威嚴和權力。”西門慶把手往上一托,示意王安繼續說。

“我騎馬到了桂花樓以後,尋思著既然東家不讓我暴露身份,那麽最好的方法還是要假扮成食客,這樣的話約見武大也會顯得比較合理。我雖然身上的衣著並不華美,但咱們西門藥鋪的馬匹頗為俊朗,自然那桂花樓的夥計要高看一點,也就把我讓進了大堂好生款待。我隨意的點了兩個菜,一壺酒,邊喝邊觀察。我並沒有馬上讓夥計幫我去找武員外,這樣的話太過於顯眼,有悖於東家交代給我的初衷。桂花樓現在沒有掌櫃,武員外就算是東家兼掌櫃,據我所知,甚至桂花樓的內部稱呼也頗為混亂,叫武員外什麽的都有。可是不管怎麽稱呼武員外,按理來說,他在上午的時間段,都應該到桂花樓來巡視一番,比如說跟賬房先生聊一聊啊,跟食客聊一聊什麽的,這也是買賣家必須要做的事情。我進門的時候看到曲尺櫃台那桌子上還有一些散亂的銀錢,從這點來看,應該說武大必然還沒有來,如果他來了,銀子必然會整理好,不會那般的散亂。基於這些,我才選擇在桂花樓點菜,等待武大的到來,小的認為這樣更加自然一些。”王安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看著西門慶。

西門慶覺得王安的敘述確實是非常的詳細,甚至把理由也說的明明白白,這讓他除了稱讚之外沒有發表其他任何意見的空間。也許王安的這種停頓隻是想得到自己的稱讚吧,要麽就是,這是才側麵所要在桂花樓點菜的費用?不對,我已經給他許諾了美好的將來,如果是一個精明人的話,不會在這些小問題上弄的這樣的麻煩,另外如果他真的想要這筆銀子的話,他應該這樣說“為了讓那些夥計高看一眼,方便一會叫武員外來同我見麵,我特意點了一些價值不菲的菜肴”。王安如果這樣說的話,那我就必須要給銀子了,因為他說的合情合理。但他剛才在點菜一項上,隻是一筆帶過,看來此人隻是思維比較縝密,談話敘述事情慣於滴水不漏,並不是錙銖必較的人。看來我是想多了,西門慶想到這裏,輕輕的點了點頭:“王安,你做的很好。看來我沒有看錯人,說下去,然後桂花樓怎麽了,你又是怎麽知道武大並不在桂花樓的。”

畢竟說,王安去的時間並不長,如果單純靠等待來判斷的話,怎麽也得到中午的時候他才能回來,西門慶也有興趣了解一下王安的方法,明了用何種辦法獲得的這個情報,可以更方便自己確定現在的處境。

“桂花樓的人並不是很多,想來是剛過了早飯的飯口。現在天氣寒冷,白天也短,除了在桂花樓住宿的客人少有在那吃早飯的,因此錯過飯口的時候,客人並不多。當時大堂裏的食客稀稀落落,夥計倒是不少,算來的話,夥計到比食客多。我當時就覺得這樣幹等也不是辦法,畢竟您還在等消息,於是我就拉住一個夥計跟他攀談了起來。”

“攀談了什麽,沒有泄露你的身份吧。”西門慶很緊張的插話。其實王安說到這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停頓,隻是西門慶的神經非常過敏,聽到這樣的情節忍不住要插話詢問,話出口的那一刻,西門慶就後悔了,這種詢問毫無意義,隻會讓王安更加懷疑西門慶派他出去的目的。當然,西門慶也不會解釋,在這種時候解釋,無異於再一次的進行強調。

“哦,沒有斜路身份,我並沒有忘記東家的囑托。”王安的語氣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好像並沒有主意到西門慶的不安,這讓西門慶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我當時跟那個夥計攀談,是用的另一種身份。我以有錢人家的官家的身份,跟那夥計套近乎。畢竟我騎著高頭大馬而來,也為身份平添了幾分可信度。最近縣衙死了很多的官差,陽穀人都知道,現在剩下的官差數目是不可能完成平時的工作的。聽說十五晚上胭脂巷的火災,縣衙在處理現場的時候,就顯得人手捉襟見肘……”

西門慶的腦袋“嗡”了一聲,胭脂巷啊胭脂巷,這說到底還是自己招惹的麻煩,如果不是想看武大出醜,不給他吃**,在那等他,讓他玩一兩個姑娘,就把他送回家,那是多麽的功德一件啊,可能還真的能讓武大在陽穀征兵這個事上幫自己的忙。現在真是全完了,沒想到機關算盡,倒最後還是讓自己倒黴。連王安都知道胭脂巷火災的事情,看來這事兒必定是傳遍了整個陽穀,也不知道大家是怎麽議論的。西門慶不敢讓自己走神太久,這會讓王安看出其中的端倪,他定了定心神,繼續聽王安說。

“我就跟那夥計暗示,說我想通過他聯係上武鬆,告訴他我家老爺想給少爺在衙門某個差事,畢竟在衙門裏當差比起在家裏吃閑飯或者到街麵上遊手好閑要好的多。我猜想應該有很多人想用類似的辦法來聯絡武鬆達到往衙門裏塞人的這個目的。果不其然那夥計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他對我講,平時武鬆確實是經常到桂花樓來,但最近幾天倒是沒怎麽來過。另外他們一般的夥計確實是很難跟武鬆說上話,這種事情確實是愛莫能助。我當時就問他,誰可以幫我這個忙呢,那個夥計跟我說,在桂花樓裏估計有三個人能幫我說上話。一個是賬房劉林,一個是夥計張樹,再有一個就是掌櫃武大了。”

王安略微的停下喘了口氣繼續說:“這正是我想問的結果,不過我琢磨著要是直接見武大的話,讓一個小小的夥計幫忙傳達,可能會有些不太合適。於是我說:‘武員外我不敢高攀,那能不能引薦劉賬房給我見一下。’

但是那夥計說:‘劉賬房最近這兩天不太來桂花樓管事,以至於現在賬上的流水誰都不敢動,眼看也到了要發工錢的日子,大家也都很著急。’

我一看劉林還約見不到,就隻能想辦法直接見武大了,於是我說:‘這事畢竟事關我們家少爺的前程,找那個叫張樹的夥計傳達可能會有些太草率了,我還是冒昧的想要見一下武員外。我知道這樣顯得很沒禮貌,但是兄弟你放心,隻要我能見到武員外,這事兒我多給你銀子。’

這種許諾我相信沒有一個夥計是不動心的,可那夥計卻搖了搖頭:‘銀子我是真想拿,但是恐怕我幫不上忙,昨天我們掌櫃就沒來桂花樓,你沒看今天都這時候了還沒來。你剛才說找張樹顯得草率,現在你連草率的也找不到。張樹也是昨天一整天沒來,所以你要是想找武鬆的話,最好直接去他家。武都頭這人我也是見過的,雖然傳說當中比較不好說話,但其實還是比較平易近人的。現在衙門裏確實是需要人,隻要你家少爺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又是誠心誠意,我相信都會差不多的。對不住了這位客官,我得去忙別的了,不然要是有主事兒的突然回來,我可吃罪不起。’

說完那個夥計就離開了我的飯桌。我琢磨了一下,如果這夥計所言非虛的話,也就是說桂花樓的關鍵人物,最近都很少出現在桂花樓,可能他們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在處理吧,所以我差不多也能斷定,武員外不會短時間內出現在桂花樓,吃了幾口菜偽裝行蹤之後,我就騎著馬回來了。

這就是經過,東家。”王安說完話,垂手而立,看樣子是等待著西門慶的下一步吩咐。

“做的很好,你下去吧,有什麽事我會再叫你的。”西門慶擺了擺手,這裏的事已經不太需要王安了,事情很亂,西門慶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又說:“等等。”

“東家。”王安停下了要離開的步伐。

“你整理的那些珍貴的藥材,變賣之後,自己留下一成的款項,作為生活的貼補。我也知道你來西門藥鋪很多年了,剛才你說是大戶人家的官家,既然是官家,總得有些銀子充充門麵。我西門慶也不是小氣的人。去吧。”西門慶又揮了揮手。

“謝東家。”王安轉身出了內堂。

西門慶心裏明鏡兒似的,於藥材一項,他根本不懂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那些珍貴的藥材的具體的精確數目是多少,而且他也確實沒有心思在現在去忙活變賣藥材的事,也就是說,如果王安想要侵吞一些銀子的話,別說懲罰,很可能西門慶永遠都不會知道。莫不如在這個時候就做一個順水人情,給王安一些。想來王安自己拿的時候,便不好意思拿的太多,畢竟人心都是肉長得,我這般真情實意的對待他,他總也得在行為上過得去。西門慶對自己這種用順水人情收買人心的行為非常滿意。

剩下的,就是關於桂花樓和武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王安應該是沒有說假話的,因為要是說假話的話,他不可能知道劉林和張樹也是武鬆的親信。劉林還可以理解,桂花樓的多年賬房,從武大沒來陽穀的時候,他就是那的賬房了,在陽穀商界也是頗有些名氣的。但是張樹,這是一個普通的夥計。自己知道這個人厲害,還是因為十一月十四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是張樹想辦法把自己救了出來,並且在武鬆的家裏,也算是大展身手,看起來跟武鬆的關係確實是不錯。王安那天晚上不在武宅,而事後人們傳說的時候,也隻是說武鬆如何神勇,並沒有把張樹連帶進去。關於這一點西門慶也明白,人們在講述英雄的故事的時候,不太希望英雄有一個幫手,這會削弱很多隻屬於英雄的傳奇色彩。

所以王安是無論如何也編不出張樹的名字的,他說的一定是真話。

王安的敘述中,還有一點讓西門慶非常的在意,那就是在形容武大的行蹤上用的話。原話是“昨天我們掌櫃就沒來桂花樓”,昨天是正月十六,莫愁館著火是在前天晚上的前半夜,也就是說是在正月十五。那夥計說武大整個正月十六都沒有來,並沒有說正月十五也沒有來,這是一個關鍵點。

雖然來說,武大下午到達自己這裏的時候,很可能是從桂花樓直接走的。但是一般來說,如同桂花樓這種大的地方,早晚是要弄兩編賬目的,早晨走流水和采購,晚上盤賬。也就是說,武大晚上必須出現一次,來計算今天的營業額和交代一些事情。那夥計把正月十五的晚上的事情說的自然而然,沒有什麽特別的闡述,就應該說明,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正常的,也就是說,武大在正月十五的晚上,是很有可能回到過桂花樓,隻是昨天一天和今天上午沒有出現而已。如果要是這樣的話,武大就沒有在莫愁館的火災裏出什麽事,自己這一劫也就算躲過去了。

當然,王安在桂花樓隻是隨便拉了個夥計,從這夥計的話語裏也不難看出,他並不是什麽重要的角色,盤賬這種事很可能跟他也沒什麽關係,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此說,這種形容也不能完全看做是安全的信號。

但是,劉林和張樹的集體失蹤代表著什麽呢?如果說武大真的出事了,而武鬆又決定秘不發喪,那對於桂花樓來說,最好的隱藏辦法是什麽?劉林一定要在,因為隻有劉林在,桂花樓的日常經營才可以繼續下去,誰都知道武大對於桂花樓的經營並沒有什麽關鍵的作用,隻有這樣,才能蒙蔽類似於像我這樣的人的眼睛。現在連張樹都不在了,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劉林和張樹的突然消失,並不是因為武大的事。

不是武大的事能是什麽呢?那就隻剩下了一種可能,劉林和張樹都是武鬆的親信,他倆同時消失,難道是……武鬆出事了?如果是武鬆出事了,那就太好了,武鬆和武大一起去死才好,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來找我的麻煩了,如果能在投軍之前,就看到武鬆悲慘的下場,那真是對於我最好的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