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新的夥夫頭兒在睡覺?這讓這段日子本來就有些煩悶的黃虎感覺到了異常的憤怒,現在是中午的時候,又不是半夜,現在睡覺,而且是在自己本來就弄出了這麽大排場的情況下睡覺,簡直就是一種挑釁。

看來,這個新的夥夫頭兒留不得,就算是潘金蓮不動用第三個名字,也要殺掉他,要讓劣等人知道,藐視神靈的後果和下場。

黃虎上前一步,一腳踩住了藍衣胖子的後背,在他的衣服上,蹭著鞋子上的塵土:“你們的新頭目在哪?”

“在……”藍衣胖子並沒有任何的怯懦,而是在黃虎的腳下仍然想要直立起身子,黃虎見狀,踩的更緊。“在那邊。”藍衣胖子隨手一指,指向了夥房的裏麵。

黃虎順著那手指的方向大概一看,那地方有很多的灶台很多的夥夫,倒也不太清楚具體是哪個,不過潘金蓮的白案也在那附近,這倒是給黃虎提供了一個可以接近潘金蓮的機會,黃虎因此心情大好,他狠狠的踏了一腳藍衣胖子之後,怒氣衝衝的向夥房深處走去。

在黃虎的想象中,就算是再橫的人,再自己這麽一番折騰之後,也肯定會卑躬屈膝的出來討饒,當然,這討饒是沒有用的,黃虎已經想好,在那個人出來的一瞬間,自己就會出拳結果他的性命,也讓潘金蓮看看,自己的手段。雖然已經幫她殺了兩個人了,但那都是偏重於暗殺性質,這個年輕女人,大概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近距離的屠戮吧,今天就讓她開開眼。

但是,雖然黃虎刻意的放慢腳步,直到他來到夥房的深處,都沒有人主動迎上來,他所看到的,隻是諸多夥夫在他的行進路線上,螻蟻一般的避讓,黃虎能夠在這些人的眼睛裏看到深深的恐懼,這恐懼讓黃虎心情愉悅,卻又有一些焦躁。那新的夥夫頭為什麽還不出現呢?雖然在麵對這些下等人的時候,黃虎的輕蔑是深入骨髓的,可他還是湧起了一種略微不祥的預感。

前麵就是白案了,黃虎決定先看看潘金蓮,就以抱怨夥食的理由吧,這理由現在是最貼切的了,自己這般凶神惡煞的樣子,應該也不至於讓這些夥夫有什麽多想的空間。但是為什麽,白案那隻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呢,潘金蓮呢?這夥房管理的如此嚴格,是不可能有什麽人可以溜出去的,所以潘金蓮在這,黃虎是一百二十個放心,甚至沒有安排什麽人來盯梢。難道不祥的預感是潘金蓮失蹤了?

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讓黃虎的額頭上見了汗。雖然,千麵失蹤了,但是黃虎在潛意識裏仍舊認定,千麵是不可能被別人幹掉了,也正因為這個,他才在猶豫之後,決定留下來完成任務,而不是拋下潘金蓮,火速返回臉譜島。要是把潘金蓮弄丟了,如果千麵還在的話,可以肯定,等待自己的,將是最為嚴酷的責罰,這種責罰,是黃虎無力承受的。

他有些著急,他很擔心自己那不祥的預感,在這個問題上應驗,於是黃虎一改先前慢悠悠的步伐,三步並成兩步到達了白案,然後徑直的走到了案板後側。不錯,這裏確實隻有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人。

黃虎的臉色不好看,但是他明白,在一切沒搞清楚之前,不能太言明潘金蓮的名字:“你是白案的?”

那年輕人輕輕一點頭:“頭領,我是白案的廚子,負責這的麵食。”

黃虎有心發火,可是礙於不知道潘金蓮的下落,隻好忍住:“我記得上次來,你們這是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很會做燒餅,怎麽現在就你自己了,她人呢?”

“頭領說的是潘七吧。”那年輕人微微的歪了歪頭,然後抿了下嘴唇:“哦,潘七在睡覺。”這聲音不卑不亢,倒不像是麵對黃虎這種山寨的頭領,好像是跟夥房裏一名身份不如自己的廚子對話一般。

潘七……黃虎知道,這是潘金蓮的化名,她怎麽能在睡覺呢,這中午的時間,如果被夥房裏的頭目看到,那還了得,一定是一番嚴厲的處罰,說不定就給扔到山溝裏去了。黃虎明白,在半天堡上,不幹活的人就沒有用,而他們處理沒有用的人的方法,也是非常嚴酷的。

潘金蓮也實在是太傻,就算是睡覺找個人放哨,也不能找這種人啊,一句謊也不會撒,這年輕人剛才說的那句“潘七在睡覺”,聲音雖然算不上洪亮,但現在夥房內這麽安靜,大多數人也是都聽到了,相當於給潘金蓮惹了無數的麻煩。不過反過來想想也好,潘金蓮麻煩越多,就會越著急的使用第三個名字,然後在她絕望後,自己就可以火速的帶她離開半天堡,前往臉譜島。

“潘七在哪睡覺呢?他做的燒餅不錯,我今天是特意過來賞賜他的。”黃虎本來是想要抱怨,但現在他認為潘金蓮的處境很危險,也就隨即把抱怨的言辭變成了誇獎,這就在無形當中,給潘七提供了保護。

“就在這。”年輕人一指旁邊的地下。

黃虎順著年輕人的手指一看,果然在火爐邊,有一個枯草覆蓋的人形,剛才自己粗略看去,居然沒有發現,不過這也不能怪黃虎,任誰如果事先不知道,都不會注意那麽一個不顯眼的角落。

事情發展到這,黃虎覺得已經沒有和這年輕人對話的需要了,現在縮短流程,直接把潘金蓮弄醒也就對了,於是他蹲下身去推那堆枯草,一邊推一邊說:“醒醒,醒醒,潘七啊,醒醒。”可是潘七怎麽推都不動,這讓黃虎有些惱火,他有心飛起一腳踹醒潘七,可又怕受到千麵的責罰,所以隻得平心靜氣的叫。也許是因為隔著枯草的原因吧,黃虎幾把把潘金蓮身上的枯草扯掉,然後繼續推搡。

但這一下,黃虎覺出不對了。在現在,這麽冷的天,潘七的胳膊居然那麽燙,甚至隔著衣服都能摸得到,潘金蓮應該是在打擺子,她身上這麽熱,一定感覺非常冷,這枯草就是蓋在身上保暖的吧。

潘金蓮生病,這對於黃虎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消息,黃虎本來有一個懂一些醫道的手下,但是在昨天已經把他派回臉譜島了,而自己對於醫道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從這裏到大海,路途不近,等到了海上,更是環境惡劣,如潘金蓮這樣身體的女人,就算是健康的時候,等到了臉譜島,也得扒一層皮,何況是這種身體情況。黃虎越發心情焦躁,可又不能繼續為難潘金蓮,隻得輕輕的搖晃。“潘七,潘七,醒醒,我是黃虎。”

黃虎也知道,用這種語氣說話極不妥當,但事已至此,哪還有那許多的顧忌。潘金蓮聽到“黃虎”二字後,身體微微動了動,黃虎心中一喜,再度呼喚和搖晃,好半天,潘金蓮才睜開眼睛。

“哦,是黃虎啊。”潘金蓮說話有氣無力,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好像千麵之神馬上就要帶走她一般。

“嗯,是我,你……”黃虎想問潘金蓮的病怎麽樣,但琢磨了一下,這問題實在是多餘,潘金蓮的情況就這麽擺著,已經是垂死之人了,自己如果再詢問病情,那就相當於給潘金蓮增加多餘的負擔。半天堡上,從來沒有病號,這一點,黃虎也是知道的。

“我沒事。”潘七掙紮著坐了起來,她依靠著火爐,微微發抖,好像隨時都會死去。

黃虎的心隨著潘金蓮的抖動而抖動,他的性命牽在這個女人身上,容不得半點閃失。“我聽說你們夥房出了新頭目,剛剛門口那個胖子說新頭目正在睡覺,你告訴我,那個新頭目是誰?”黃虎琢磨,現在想要維係住潘金蓮的生命,單靠自己已經不行了。新軍的頭領,要關照一個夥夫的性命,這種不合理的情況一出現,潘金蓮的身份將被大家懷疑。要麽就是有大膽之人,挾製潘金蓮,那麽的安全將很難保證;要麽就是沒人敢動她,一旦如此,潘金蓮就更沒有理由要在短期內使用第三個名字。所以,現在最好的保護潘金蓮的人選,就是這個新的夥夫頭,他雖然如此的冒犯我,但還必須要留住他的狗命。不過不要緊的,在我離開半天堡的時候,順便也會取走他的性命,就當是半天堡給我留下的紀念了。黃虎惡狠狠的想。

“新頭目?”潘金蓮的反應很遲鈍,仿佛很難理解這三個字一般,她愣了半晌而後問:“是那個穿著藍袍子的胖子說的嗎?”

“嗯,就是他。”黃虎琢磨,潘金蓮雖然是個女人,但沒想到在夥房裏已經把這些人認全了,看來這女人倒確實是不怎麽怕生,比一般的女人要強一些。饒是如此,黃虎也琢磨不透,千麵要她到底做什麽。

“哦。”潘金蓮輕輕的歎了口氣:“他說的新頭目,應該就是我了。”

什麽?!潘金蓮?新頭目!潘金蓮的聲音很小,但在黃虎的腦海裏,無異於打了一聲炸雷。眼前的這個女人,居然成為了這個地獄當中的新頭目?成為了這些外表肮髒,心中卻隱藏著惡鬼的夥夫的頭目?一個女人,僅僅是做了在無麵者看來作為拙劣的裝扮,就可以當一群男人的領袖?這怎麽可能。嗯,這一定是潘金蓮打擺子打糊塗了,我還是問問別人比較好。黃虎思忖著,對,就問旁邊的這個年輕人,剛才他說話那麽直接,這是一個不會編瞎話的人,我也是過於蠢笨了,放著正常人不問,非得問那病的腦子都不清楚的潘金蓮。

黃虎站了起來,麵向著潘金蓮旁邊的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黃虎並非是想要知道這人到底叫什麽,隻是問名字會給對方一種感覺,那就是,你要為自己的答複負責,如果說了假話,我黃虎是會很容易的找到你的。而在這種環境下,眼前的年輕人,是絕對不可能說假名字的,畢竟周圍有這麽多跟他共事的夥夫。

“頭領,我叫毛蛋。”毛蛋負手而立,沒有任何的謙卑,言語和神色中透著一種桀驁。

毛蛋?真他媽是個惡心的名字。黃虎在心中啐了一口,但他已經沒有那種在現實中表達意願的欲望了,好好的安頓垂死的潘金蓮才是當務之急。

“毛蛋,你們夥房的新頭目是誰?我有事情找他。”黃虎盡量讓自己的話語透著威嚴,他不想在氣勢上,輸給眼前的這樣一個小角色。

“夥房的頭目剛剛跟您說完話啊,就是他啊。”毛蛋用手一指坐在地上,眯縫著眼睛的潘七,言語當中,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聲。

黃虎向四周望去,他看到了無數張一樣的臉,這些臉長在不同的夥夫身上。他們都是一樣的表情,這表情中有一種看熱鬧似的期待,但是,卻沒有黃虎最渴望找到的那種反駁的神色,在幾乎觀察了每一個人的神態之後,黃虎最終不得不悲哀的承認了這樣的一個事實。一個如同獵物一樣的嬌小女人,成為了一群最強壯的獵人的頭領。

事實擺在眼前,黃虎已經不可能對這位新頭領有任何攻擊的動作,現在潘金蓮的這種情況,也不可能讓她自己關照自己。即便潘金蓮是頭領,但僅僅是夥房的頭領,一場重病,仍然會奪走她的一切。現在必須要跟潘金蓮單獨交談,無論如何,也要讓她用出最後的名字,隨便殺一個什麽人就好了,然後我帶她離開。

潘金蓮仍舊木然的坐在火爐旁,跟她說話好像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黃虎此時覺得那個叫毛蛋的年輕人很古怪,他的這種桀驁的神態,並不是一個在夥房內的普通白案廚子所應該擁有的,而且應該來說,他跟潘金蓮的關係還比較親密,畢竟潘金蓮的病無論如何隱藏,都不可能躲得過毛蛋,而潘金蓮可以在夥房繼續的待下去,也就說明,這個毛蛋和潘金蓮至少是利益上的同盟。

“毛蛋。”黃虎把手掌放在了毛蛋的肩膀上,這是一種親密的示好,同時也是一種威脅。隻要黃虎的手微微一偏,就可以抓斷那細弱的脖子。“我想跟你們的夥夫頭兒單獨的談談,但他現在睡的太深了,你有什麽辦法嗎?”黃虎說這些話的時候,把嘴湊的離毛蛋的耳朵很近,而且他說話的音量也很小,這也就保證了交談的內容隻有他跟毛蛋可以聽得到。

“潘七的身體你也看到了,情況非常不妙。每天晚上,她的身體都會好一些,你最好等到晚上再來。當然,如果你特別著急的話,另當別論。”

毛蛋的回答同樣很小聲,隻不過他抓著黃虎的手腕,把黃虎的巴掌從肩頭上拿了下去。讓黃虎頗為意外的是,和細弱的身材,腕力居然不弱,稍愣之後,黃虎隨即想了明白,這種天天揉麵的白案工作,實際上對於腕力和臂力都是極好的鍛煉,這少年手腕上有勁兒,除了能夠說明他做白案工作做的不錯之外,說明不了其他的問題。自己隻是太敏感了而已。

“不行,我等不到晚上,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讓他現在就清醒。”黃虎明白,自己中午過來已經是找理由了,如果晚上再過來,肯定會引起更多的懷疑,現在時間緊迫,潘金蓮的身體又不好,整個計劃危如累卵,已經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事關重大。”黃虎又補上了一句。

“事關重大啊……”一抹笑容出現在毛蛋的臉上:“是關於自由嗎?”

黃虎登時明白了一切,這個毛蛋一定是潘金蓮的參謀,而潘金蓮許諾給他了自由。不過,黃虎是不可能帶兩個人下半天堡的,他必須要急速回歸臉譜島。另外,自由?潘金蓮都沒有自由,她拿什麽許諾給毛蛋?所有的無麵者,都沒有自由。

黃虎點了下頭,他知道,隻有這樣才可以讓談話繼續,何況,潘金蓮所設想的自由,也一定來自於自己,和那神聖的“三個名字”。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有辦法。”毛蛋摸了摸下巴,然後說:“你先離開夥房,在門口右側的空地上等,一盞茶的時間之後,我讓潘七出去找你。不過她的身體支撐不了太久,最多一刻鍾,就必須要回來休息。你要保證時間,否則的話,她生命的火光,將隨時熄滅。”

這是一種相當不靠譜的許諾,黃虎很憤怒,從來沒有人能這麽跟他說話,他很想反駁,但卻發現,自己沒有選擇。那麽秘密的事,總不能在這裏一邊搖晃著潘金蓮一邊說吧,何況,現在的潘金蓮別說說話了,腦子都不清楚,如何能與自己溝通?

“好。”片刻的思考後,黃虎點頭,隨後大踏步的走出了夥房的門,他的心少有的咚咚直跳,未來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變得迷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