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

西門慶越發的肯定,武家出事了。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二十日的下午,在過去的兩天當中,他先後派不同的人,去過好幾次桂花樓和縣衙,想要見一見武大郎和武鬆,但是都沒有成功。由於王安也參加了對付武鬆的行動,這些事情讓他負責一部分也就成為理所應當的了,但是西門慶留了個心眼,他並沒有把十一月十五那天下午,自己待著武大郎去胭脂巷的事告訴王安,西門慶總是隱隱的覺得,這個事件,才是最後會決定問題關鍵的勝負手,不能夠輕易的講出去。

武家會出什麽事呢?西門慶在藥鋪裏翻來覆去的想這件事,按照武鬆的性格和職權,絕對不會在武大死之後這麽多天還沒有任何的反應,最關鍵的是,現在正值征兵的關鍵期,縣衙裏本就因為給齊四辦陰婚時候折損了大量的官差,人手不足,現在武鬆已經幾天沒有在縣衙裏出現過了,這讓縣衙更加的群龍無首。連縣令都對這些事保持了令人難以捉摸的沉默,沒有出來收拾殘局,陽穀出現了短暫的“無為”的局麵,臨近年底,街麵上倒也確實是太平,沒出什麽事,因此如果不注意觀察的話,這種“無為”也不是特別的明顯。

一定是出大事了。西門慶首先想到的就是錢,能夠同時吸引武鬆和武大兩個人注意的,隻有大量的錢,款項的數額也許超過我收到的三萬兩,他們倆現在已經星夜出城,去拿銀子了。但是這隻是一個純粹臆想的猜測,連一點點影子都沒有,西門慶也明白,自己不能沿著這條道路去思考,否則肯定會誤入歧途。

看起來,想跟武鬆鬥一鬥所要麵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怎麽才能夠找到武鬆。西門慶也明白,事情不可能無限期的拖延下去,武家出現重大波動的時候不是很多,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才能夠讓三萬兩銀子不至於成為自己的送葬曲。

正在西門慶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西門慶的心一下子縮緊了。但是隨後,他發現,敲門的聲音不怎麽急促,而且顯得很有禮貌,緊張的情緒也隨即慢慢的緩和了下來:“誰啊?”

“東家,是我。”外麵傳來了王安的聲音。

王安可以說是現在的西門慶最信任的一個人,西門慶越發覺得王安辦事有一套,是可以信任的,當然,西門慶也沒有別的選擇。

“進來吧。”西門慶在椅子上端正的做好,他需要保持一個領導人物應該有的形象,這也可以帶給他足夠的信心。當然,西門慶也知道,王安這時候前來,應該是有什麽發現,否則不會在隻沒有傳喚的情況下,貿然的來到後堂,這並不符合王安辦事的風格。

在得到肯定之後,王安推開了內堂的門,木門“嘎吱”一響,王安走了進來。王安進門的動作很快,活像在夾縫中穿梭的貓,這不經意的動作也帶給西門慶一絲興奮,難道王安有什麽重大的發現?

“坐。”西門慶一指旁邊的凳子,他要給王安一種暗示,即便是座位,也是西門慶給予的,所以一定要記得,自己才是他的東家,他的主人。

王安趕忙坐下,他的屁股隻有一半搭在椅子上,整個身體向前探,臉上寫滿了急不可耐。

“你過來有什麽事?是有什麽發現吧。”西門慶態度顯得很平常,王安這般興奮的樣子,帶來的很可能隻是他覺得重要的消息,畢竟王安對於事情的認識遠不及自己深入,因此那看似重要的消息,並不一定真的重要。西門慶拚命的壓抑著自己那顆有些動蕩的心,他寧願突然得到驚喜,也不想在長久的希望之後失望。

“東家,大消息,天大的消息。是關於武大的。”王安說話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仿佛眼角都要被他瞪裂一般,這讓他的黑眼球在整個眼睛裏顯得非常小,這樣的麵向看上去已經有幾分恐怖,再加上他說話的語氣,西門慶馬上就想起十四夜裏的那些活屍,他們的眼睛也是這樣的。

“有話快說,別吞吞吐吐的。”西門慶催促道。其實王安並沒有拖拉,隻是西門慶實在不想繼續看到王安的這種表情。“是你在街上看到武大了?”西門慶其實很急於知道關於武大的消息,如果王安在街上看到武大的話,就代表武大躲過了莫愁館的大火,武大沒有死,武鬆也不會遷怒自己。想要對付武鬆的話,應該就主動的多。

“不是,東家,沒看到武大。”王安說到這停了一下。

王安的這種停頓是有意的,西門慶意識到了這點,王安一定是發現了自己剛才提問當中的不妥之處。想想也是,現在自己的主要目標是要對付武鬆,武大的確是一個非常不重要的因素,他是個矮子,就算是身強力壯,比普通人稍微能打一些,但是並不難對付。武大的所有勢力都是依附於武鬆存在,實在是沒有單獨應對的意義。此前自己曾經讓王安去桂花樓裏打探過關於武大的行蹤,但那個時候是編的要投軍的理由,現在要對抗武鬆,投軍不投軍的肯定要暫時放到一邊,現在王安突然拋出武大的消息,這個目的性是值得推敲的,自己盡管千般小心,卻還是問出了剛才那不該問的話,以王安的精明,怕是發現了什麽了吧。

但是,西門慶明白,王安即便是發現了什麽,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具體內幕,知道十一月十五的下午,自己和武大去莫愁館的人寥寥無幾,又有一些命喪火海,哪有那麽容易了解?現在隻要裝著什麽事都沒發生就好。

西門慶沒有動,隻是平淡的看著王安,甚至沒有說話,沒有多餘的表情。就好像在等著王安說今天的賬目一樣。這種表情一定會給王安一些暗示的,西門慶篤定這一點。

過了兩三個眨眼的時間,王安才繼續說:“不是我看到武大了,也不是今天看到的他。是在十一月十五的晚上,有人看到武大了。”

十一月十五的晚上,那個時候自己已經跟武大不在一起。那天晚上,胭脂巷客人稀少,也就是說,不太可能有人在莫愁館看到武大,十五日晚上在別的地方看到武大,這似乎也能證明武大沒有命喪火海。西門慶心裏七上八下,但表麵上並沒有顯露出來,隻是微微的點了點頭:“然後呢?”

“看到他的人,是兩個轎夫。當天晚上,武大在城南坐轎,返回桂花樓,是在桂花樓的正門下的樓,那兩個轎夫眼睜睜看著武大走進去的。”王安敘述到。

西門慶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十五晚上武大回了桂花樓,也就是說,他是安全的。這麽多天來,一直在擔心的事情,可算是沒有發生,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讓西門慶幾乎馬上就要跪下來,感謝四方的神靈。不過,他還不敢大意,他一定得確定武大沒有死。

“轎夫看到的人,能確定是武大嗎?以轎夫掙得那點銀子,怎麽可能去桂花樓吃飯?不去桂花樓吃飯,又怎麽能認識武大這張臉。要知道,武大這個矮子,可比很多正常人要風光,現在在陽穀,矮子都是耀武揚威的,保不齊哪個矮子為了少給轎夫銀子,或者為了刻意的擺闊,專門選在桂花樓前門那下轎而已。咱們陽穀的矮子可不少,這事兒不好確認的。”西門慶緩緩的說:“他們是憑什麽認定的?那矮子衣著很華貴嗎?”

“不。”王安搖了搖頭:“相反,那矮子穿的是一般下人才會穿的衣著。”

“那就奇怪了,武大那種講究排場的人,怎麽會穿著下人的衣服?”西門慶清楚的記得,當天武大來這裏的時候,衣著華貴。他本來放下的心又一次的懸了起來,如果十五日晚確實有一個矮子從城南坐轎到桂花樓的話,衣著又對不上,那很可能是什麽陷阱,等著自己去踩。

“因為,那個矮子的身後寫著字,說他自己是武大郎。”王安正色道。

如果不是王安的表情和堅決的語氣,西門慶會認為眼前的這個人在跟自己談笑。在背後寫字?這是多麽不合常理的傻瓜行徑啊,怎麽可能會有人這樣做?不過反過來一想,如果真的是什麽陷阱的話,好像在背後寫字也顯得太做作了一些。西門慶產生了聽下去的欲望,於是他隨口就問:“什麽字?”

“他背後有像白灰一樣的八個字‘我是武植,剛殺了人’。”王安一字一頓,說完之後,看著西門慶。

什麽?殺人?西門慶感覺到身上出了冷汗。殺人,殺人,殺什麽人?一個正常人是絕對不可能在自己的背後這麽寫的,不管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武植,肯定是什麽別的人在他後背上寫的這些東西,不管這個人是誰,他一定是武鬆的對頭,太好了,又有一個盟友出現。當然,現在一切還都不明朗,最重要的一點是要確認,那個矮子,到底是不是武植。

“王安。”西門慶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肉在微微的跳動,那種平和的表情已經維持不下去了。“你現在馬上派人去桂花樓,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十一月十五晚上在桂花樓裏的夥計,隻需要證明一件事,十五日晚上穿著下人衣服進來的那個人,是不是武植,這很重要。一定要確認這一點,如果是武大確實殺了人的話,那借題發揮,想要搬到武鬆,就會變得容易很多。”西門慶的手指不安的在桌子上敲打著,發出規律的聲音。“最好再證實一下,那個矮子進門的時候,後背上有沒有字,什麽事情都不能隻聽那些轎夫的一麵之詞。”

王安站起身:“東家,我這就去。”

西門慶再也坐不住了,他在內堂裏來回的溜達。殺人?如果那麽身穿下人的衣服,後背還有字的矮子真的是武大的話,殺人的事情肯定不會是捕風捉影,就算武大沒有真的殺人,至少也是有那麽一點關係的。要知道,莫愁館裏確實有一些屍體不是被燒死的,而且恰恰都是出現在一個房間裏,那很有可能就是武大的房間。要是這樣設想,武大先殺了人,然後焚燒了整個莫愁館,然後在返回的路上,讓別人在後背上寫了字。

這樣雖然基本的順序是說的通的,但存在著一些疑點。首先就是武大是個矮子,他怎麽可能一個人殺掉那麽多女人,要知道那些婊子可不是待宰的羔羊,一旦發現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會比豹子還要凶猛。武大在我這是服了**才走的,到那肯定是先大幹特幹,以他那身體,同那麽多女人折騰,完畢之後,應當是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又怎麽能夠殺人分屍。

再者,上轎的地點不對。胭脂巷是在陽穀的西南,而武大是在城南坐轎的。那附近的地形西門慶太熟了,胭脂巷直接向東的話是死路,要想轉到城南的話,就必須要出城,在荒郊野地裏走上一段路才可以,這肯定不是最優路線。就算武大想轉移視聽,走一段路在上轎,讓他跟胭脂巷的事情剝離關係,那也應該直接向北,然後從城西再坐轎,這樣的話路程上更加合理。

第三,就是背後的字。殺人之後的武大,如果真的是武大殺的人,在那之後,他必定是急速逃竄,如同驚弓之鳥,又怎麽可能會在路上,被人在背後寫了八個字而渾然不知。西門慶自忖如果要是自己發現衣服上被人寫了這樣的字,寧可在三九天光著膀子跑回來,也絕對不會穿著那樣的衣服招搖過市,帶來極大的麻煩。

這三個問題確實是說不通,但是,下人的衣服,這太容易讓人想到是武大殺人的時候在衣服上粘了血跡,然後更換了莫愁館小廝的衣服。可惜自己沒有看到那矮子,莫愁館小廝的衣服自己實在是太熟了,看上一眼,就能夠分辨的出來。

西門慶正在踱步,這時門被推開了,一股冷風迎麵吹了進來,吹的西門慶身上一個哆嗦,他抬頭看去,隻見王安迎麵小跑著進來。王安的鬢角沾著些汗水,看的出來,他是跑著回來的。

“怎麽樣,消息得到證實了嗎?”西門慶已經顧不得這種焦急的詢問會不會讓王安產生懷疑,懷疑反正都產生了,就不在乎再加重。

王安點了點頭:“東家,證實了。我花了二十兩銀子,分別跟四個夥計證實了十五晚上發生的事。十五那天晚上,桂花樓幾乎沒有客人,這是那四個夥計都證實了的事。有三個夥計看到了武大穿著下人的衣服,從桂花樓的正門進來,其中有一個……”王安深吸了一口氣:“有一個在武大上樓的時候,看到了他身後的字。隻不過那夥計沒有看的太清楚,隻看到了‘我是武植’四個字,他跟我說當時他還跟武大說了背後有字的事,武大隻是很平常的‘嗯’了一聲,就回自己房間了。”

西門慶興奮的搓了搓手:“你去的時候,武大還沒有出現是不是?”

“是的,桂花樓的事,現在由他們的賬房劉林主持。武大從那天晚上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王安肯定的說。

武大這是逃了,西門慶確定了這一點,莫愁館的命案一定跟他有關係,他這是為了避禍就逃了。哈哈哈,武大啊武大,你這個耀武揚威的矮子,也知道害怕!那武鬆呢?武鬆為什麽不見了,我懂了,一定是為了包庇他的兄長,去處理後事去了吧。你們兄弟倆狼狽為奸,我必定要把這事公布於眾,讓你們卑劣的行徑大白天下,讓武鬆,你這個高高在上的英雄,身敗名裂。哈哈哈。西門慶的內心狂喜著。

隻是,事關重大,不能全靠猜測,一定要講證據。莫愁館的現場處理,是由縣衙負責的,換句話說,也就是由武鬆負責的。既然武鬆為了包庇他的兄長,都能在征兵的緊要關頭消失,現場的證據也一定被破壞幹淨了。不過不要緊的,既然武大身後被人寫上了字,那就是說,他的行徑一定有目擊者,這個人形同鬼魅,一定是位高人,想來也不是那麽容易能被武鬆控製住的,我一定要找到這個人證。

還有……西門慶轉念一想,武大是從城南上轎,從胭脂巷到城南是要出城的,他出城幹什麽?這點很重要,是不是丟棄什麽凶器?如果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有必要出城去詳細搜索一番了,也許會有什麽特別的收獲。

從胭脂巷繞出來,出城,然後從城南進城。西門慶的腦海裏想象著路線圖,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那附近應該有一片小樹林,正是丟棄東西的好地方。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現在就得去看看。西門慶捏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