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哪裏遇見她的呢?毛蛋思索著這個問題,他篤定自己不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遺忘,畢竟在他的心中,她是最寶貴的回憶。然而,人就是這樣的一種動物,當長久的不去進行某些活動的時候,相關的功能就會退化,那些美好的幻想很有可能是不存下的,毛蛋想了很久,終於想了起來。

對,那是在沙漠中。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還騎著駱駝,她在沙漠中不安的前行,我能夠看的出來,她很多天沒有喝水了。其實當時我就很好奇,為什麽一個女孩子會自己跑到沙漠裏來,為什麽她可以走那麽遠?

然而,那個時候的我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隻是看到一個朦朧的女孩子的模樣,心裏就猛的一顫。她跟學城裏的女孩不一樣,學城裏的女孩每天都是死板著臉,而在這片純粹的城市當中,一切欲望都是被打壓的。男女選擇在一起,隻是為了培養出新的孩子,來繼承學城的隻是,把這片文明傳達下去。毛蛋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在他的父親完成了跟母親的儀式之後,就不會再同他的母親見麵,而在他的母親生下他之後,她也會離開毛蛋。

是的,學城裏不允許有親情存在,這裏唯一的社會關係,就是師生。老師,在這裏代表了一切,而同學,就是自己的朋友圈子。但是,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有朋友呢?

當時的我站在學城的瞭望塔上,透過千裏鏡,看到那個搖搖欲墜的女孩,她似乎馬上就要不行了,我知道,即便是能夠把水送給她,以她現在身體的虛弱程度,以及那弱不禁風的身體情況,也是不可能走出這一片沙漠的。

這沙漠很大,大的有的時候我會把這沙漠當做是整個世界,無邊無沿,我有的時候會認為,老師們所講述的外麵的世界都是假的,而那些離開學城的學士們隻不過是都死去了,這隻是老師們編出的謊話來欺騙我們,他們希望我們相信,知識可以讓這個世界得到永生。

說起來,我好像就是從那天開始寫自己的手稿的。因為那一天早晨的時候我覺得,如果隻是讓我跟一個女人發生關係,然後就忘記她,那太困難了,我不能夠這樣做,我的感情也不允許,我應該給學城設定一個更好的流傳知識的辦法,知識可以寫下來。當然了,那個時候的我,僅僅隻是一個小小的學徒,我準備好了羊皮紙的卷軸,想了很久,就在我開始要寫第一個字的時候,年輕人的玩性讓我突然想去看一眼大漠,那個時候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覺得要是不看這一眼的話,這第一筆就永遠也無法寫下去,然後我就走上了塔樓,透過千裏鏡,看到了她。

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嗎?也許是吧。真是可笑,一個信奉知識,一個相信一切都可以解釋的學士,居然會把這種事情歸結於命運,這真是最大的玩笑。毛蛋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感覺到自己麵部肌肉在抽搐,他按住自己的臉,不想讓自己哭出來,盡管那有一些徒勞。回憶如同潮水一般襲來,怎麽能夠不繼續?

我知道,擺渡人是絕對不會接納她的,通常來說,擺渡人除了負責一些比如帶著學徒到沙漠裏采集或者研究的這種工作,隻負責把人從學城裏送出沙漠去,而絕對不會把人接進來,更不要說是陌生人了。我看著她,我知道,如果讓她再走一刻鍾,她就會走到沙漠的中心地帶,那是當時的我也不敢去的地方,她那如同花朵一樣的生命,就會慢慢的凋零,化作沙海之下隨處可見的白骨。

當時的我怎麽就那麽傻,我怎麽就不會想想,一切怎麽會那麽巧,這一切為什麽都會被我發現。其實,她早就算好了方位和時間,算好了那個時候學士們都不會去管千裏鏡,隻有一些無聊的學徒會在那個時候去觀望外麵,緩解身處於學城當中的無聊。我隻是一個不幸被她選中的人而已,或者說……我是幸運的。

總之,當時的我管不了那麽多,我所能做的,隻是飛快的奔下塔樓,然後去尋找出城的路。我找到了一個認識的擺渡人,據說,這個人是我的父親,也可能是我的叔叔,當然這一切都無從談起,這是當時的我,透過一點模模糊糊的占卜術所揣測出來的,但是占卜術這個東西在學城這片充滿神秘的知識的地方,是會削弱效果的,因此這個結果,大概隻能有百分之一的準確率。我對這個可能的父親沒有任何感情,當時我腦海裏所想的隻是,求這個人,讓他帶我出去,去找那個姑娘的可能性相對要大一些。

在這之前,我並沒有見過這個可能的父親,他跟其他人一樣,都帶著一張鐵麵具,據說,這是把麵具燒紅之後,生生的烙在臉上的,擺渡人用這種自我的獻祭,換取了可以在沙漠當中從容不迫行走的能力。當然,這是我的老師告訴我的。其實我很想問的是,這種獻祭是跟誰換取的能力呢?神嗎?可是學城裏是沒有神的,隻有掌握知識很多的人,如果沙漠行走也是一種知識,那學習就可以了,為什麽要用鐵麵具這樣的方法來進行換取,這太殘酷了。

我跟那擺渡人說,我想去沙漠中去救一個姑娘,如果不快些去的話,她就要死了。

擺渡人沒有看我,或者說他當時看我了,但是我並不知道。因為鐵麵具讓擺渡人看起來不可侵犯的同時,也讓人不容易看到他們的眼睛。

當然,那個時候的擺渡人還不是聾啞,他們還都能夠聽得到像那個時候的我那樣的小學徒的懇求的聲音以及那沙漠裏暴風的呼嘯。

當時的我笨極了,在擺渡人沒有給我任何反應的情況下,我竟然不知道說是很麽好,隻是嘴裏不斷的念叨著,她快死了,她快死了。我很想找一些新的話,哪怕是稱讚幾句擺渡人的神武,求他幫忙,或者告訴他,我可能是他的兒子,用這些事情來感化他,讓他幫我這一次。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太不會辦事了,不及現在的百分之一圓滑。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說,我像現在一樣警覺圓滑世故而有多謀的話,那麽美好的感情和親情,都不會找上我,他們會想風中飛舞的沙子一樣,在接近我之前,就被我的理智所推搡,然後,緩緩的消散幹淨。

不知所措的我,用脈搏掐算著時間的流逝,我從自己的脈搏當中,仿佛感知到了那女孩隨時將要消逝的生命,最後終於禁不住的大聲哭了出來。我不知道那是為什麽哭,甚至現在也想不清楚,我之前並不認識那女孩,甚至透過千裏鏡也沒有看到她那蒙著紗巾的臉,不知道她是漂亮還是難看,不知道那是溫柔還是野蠻,在這種情況下,我居然會為一個女人流淚,現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都是因為我那個時候太年輕,隻是一個毛頭的小夥子,我的心裏無比的渴望那種我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樣的愛情,然後就把這愛情,標記在任何一個,命運可能跟我發生哪怕隻有一點點交叉的女人身上。

大概就是我哭到第三聲的時候,我感覺到一隻大手放到了我的身上,然後直接的把我拎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小聲的跟我說:“在什麽方向?”

當時的我越發止不住自己的哭泣,一方麵是因為作為一個男人在別人麵前哭泣的委屈,另一方麵是喜極而泣,我想不到,一切居然來的那麽突然,貼麵的擺渡人居然被幾滴眼淚就融化了鋼鐵般的心。

當然,這隻是年少無知的我這麽認為,這個世界上,怎麽存在又鋼鐵般的心呢?

我仔細的想了想那女孩的方位,然後告訴擺渡人,在東方。但是具體的位置我卻說不上來,我在塔樓上瞭望的時候實在是太心急了,我的心裏隻想著要救人,居然沒有想到去計算一下她所在的位置。那花不了多長時間,即便是我當時的學識也足夠快速的做到,可是作為一個學徒的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早就把這些拋到了九霄雲外,我完全忘記了自己在課堂上所學到的知識,那個時候,我隻是一個無助的小夥子而已。

但是擺渡人給了我幫助,他並沒有繼續問我具體的位置,大概他是從我那顫抖的嘴唇上,讀出了我內心的忐忑吧。

然後,我上了擺渡人的那條沙之舟。一艘小木船,擺渡人撐起了手中的篙子,那小船便飛速的在沙子上滑行了起來,船底同沙子摩擦,發出嘩嘩的聲音,這種聲音在那時的我聽來極其悅耳,好像是一首屬於青春的小調,哼唱著我即將可能得到的愛情。不,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什麽是愛情,我想知道的,也許僅僅隻是那女孩羞澀的一聲謝謝,那種羞澀一定與學城裏女人僵硬的表情,有很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