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武大走出兩得利當鋪的時候,他包裹裏的銀子已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五百兩明晃晃的金子,當然了,這並不是因為武大能夠“點銀成金”,而是把桂花樓典當之後的銀錢。

武大明白,其實桂花樓不值那些錢,何況自己並不是死當,而是留了半年的期限,如果半年之內自己不拿著銀子來贖房契和地契的話,桂花樓才能歸當鋪所有。能當這些銀子,完全是因為自己的地位,以及剛才所編造的那個壓死人的理由。買賣人都信奉一點,無論再有錢,官家都是不能惹的,花錢隻能去巴結官家,而金錢很難帶來直接的權力。這件事在兩得利當鋪看來是難得的巴結官家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放過。何況,如果武大剛才所說的話是真的的話,那麽桂花樓是一定會被贖買回去的,要是這樣,對於當鋪來說,根本不存在任何的損失,還能掙一些微薄的利息。所以那病鬼才會答應這個價格。

當然了,武大也反複跟他說明,這件事必須要保密。武鬆的升遷事關重大,要是在當鋪這裏出了什麽叉頭,武鬆的怒火,可是這小小的當鋪吃罪不起的。病鬼自然是點頭哈腰。

換成金子也是無奈的舉動,五百兩武大還可以扛得動,但是要是變成五千兩的話,那憑借肉身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但是這一路去京城,需要十分的小心,所以武大讓病鬼把連通自己身上的錢換成了金子,這樣的話行動倒也方便。當然了,武大也沒有忘記,在身上留了幾十兩散碎的銀子,這足夠他的路費了。

(前文曾經提及過,我國古代的貨幣轉換關係大概是1兩金子=10兩白銀,雖然各個時代的具體比例會有不同,但總體說來,大致維持在這個水平線上。)

武大背了錢,趁著西街上的行人還沒有增多,一路上隻溜牆角,轉了幾圈,來到了紫石街。其實他本不想來這裏,可武大總有一種預感,此番離開陽穀,今生今世可能都不會再回來,當然武大不認為這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在京城功成名就之後,也確實沒有必要再來陽穀,在這裏,他沒有什麽親人,武鬆僅僅是在這做官而已,依照武鬆的能力,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真的升遷。何況自己所犯下的事,案發隻是時間問題,武鬆知道這些的時候,也很難會再認他這個哥哥。

天大地大,何處為家?!其實在武鬆還沒有來的時候,自己跟潘金蓮小日子過的也不錯,雖然說周圍總有些潑皮覬覦潘金蓮的美色,但是陽穀縣的人總體上來說還是非常和氣的。何況,當他們暗地裏誇潘金蓮漂亮被武大聽到的時候,武大心裏除了怒火,何嚐沒有一種優越感和幸福感呢?畢竟潘金蓮是他的媳婦,是他每天晚上都會采摘的蜜(看來小說的世界裏,蜜·桃罐頭都不能吃了)桃。

武大站在紫石街,自己家的門前看了半天,終究還是沒有上去。他不太想在家裏留下什麽痕跡,這是武鬆一定會調查的,這樣不好。何況上去了,又能看些什麽呢?這是跟潘金蓮共同置辦下的家業,現在她已經不知所蹤,而自己也即將離開,這房子,現在也就要空下來了。要是能把一切說明白的話,武大肯定會留下書信,告訴武鬆,這宅子就送給他了。

在武大家的對麵,就是王婆的茶坊。這茶坊在王婆死之後一直就是關門的狀態,想王婆這個女人雖然一把年紀,可在陽穀是出了名的**。不能親自上陣,就拚命的幫那些公子哥勾搭姑娘,她自己好從中撈取點銀子,甚至沒有銀子的活兒她有的時候也幹,隻是為了圖個爽快而已,聽說西門慶就是她最大的主顧。

曾經有那麽一陣,武大是非常擔心潘金蓮也成為王婆的目標的,為此他曾經勒令潘金蓮不許跟王婆有什麽往來,可是風言風語中,好像潘金蓮和王婆還相處的不錯。不過從後來的事態發展來看,王婆並沒有把潘金蓮當做是那種輕賤的女子,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的媳婦還是不錯的,很多事,是我錯怪了她。

想來王婆,處事精明,善於言辭,黑的能說成是白的,死的也能說成是活的,也算是我武家的親戚,這樣的一個人,也會在一招斃命,毫無聲息,屍身更是淪為別人驅使的工具,真是一大悲事。相識一場,也不能幫她搞個葬禮,也確實是違背人之常情。等我發達之際,逢清明中元,定然給她燒兩張紙,以慰她的在天之靈。

武大站在紫石街上來回的看,生出了許多的感觸,這種感觸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甚至在他離開真正的故鄉清河的時候,也不是這樣,那個時候的武大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幻想,以及要火速離開的焦急。看來,陽穀才是給武大歸屬感的地方。

罷罷罷。處處無家處處家。這種思前想後,也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所為。武大輕輕的揉了下眼角,沿著紫石街,繼續向南,他準備在前麵折向東,從東麵出縣城。

出城的辦法,也是武大精心琢磨過的,其實從哪邊出都可以。隻不過西麵的出口是碼頭,現在河道冰封,從西麵出去毫無意義。北麵的話,經過縣衙,縣衙附近的人認識自己的多,一下子認出來也就不好了。而南麵……武大在那裏殺了人,他潛意識的想要避開那,武大很怕,走過那裏會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粘上。走東麵的話,最好的路線是從十字街上東街,可是那樣的話會經過武鬆的家。所以沒辦法,武大決定,繞遠從東麵出城。

就在武大馬上要走下紫石街的時候,他的目光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一個挎著筐子的年輕人,矗立在寒風中,手裏拿著一個梨子。

武大並不驚奇冬天還有人賣梨,實際上這也是武大有錢之後才了解到的原因,很多精明的水果商販,會在夏天的時候,把果子存放在地窖裏一部分,等到冬天再拿出來販賣,這樣的話,可以賣上個好價錢。這種賣梨子的小廝,所賣的梨子一般都很精致,而且他們往往隨身帶著水果刀,如果對方肯付錢的話,還會用靈巧的手,把梨子皮打掉。

不知道京城有沒有這樣的賣梨小廝,武大的嘴裏充滿了梨子的汁水味道。當然,武大也馬上想起了為什麽看這人眼熟,這張歪瓜裂棗的臉,普天之下也確實很難找出第二張。夏天的時候,潘金蓮開窗子,不小心把叉棍從二樓掉落,正好砸在這貨的腦袋上,結果被這人糾纏了好久,就是想要銀子。這事最後好像還是武鬆幫忙解決的,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了,這人還是不長進,居然還是在賣梨子,哪像我老人家,已經從賣燒餅的,變成了堂堂桂花樓的東家,商會的會長……

武大想到這,心中一抽。因為他馬上想到,從他當掉桂花樓的那一刻開始,這些身份就已經不屬於他了,他現在僅僅是一個殺人放火之後的逃犯。

幾個月的時間,賣梨子的小廝還在做著他的營生,冬天的到來,一個梨子的價格怎麽都翻了七八倍。而武大,則從一個生意不錯的燒餅攤主,變成了亡命天涯的狂徒。在這幾個月中,到底誰才是真正應當微笑的人?

賣梨子的小廝也注意到了武大,用他猥瑣的笑容向武大打招呼。武大也對著他輕輕一點頭,擱在平常,武大是斷然不會這麽做的,可是今天,在充滿額了對潘金蓮的回憶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被潘金蓮砸過的人,盡管長得讓人惡心,可看上去也有幾分溫暖。

武大很想買個梨子吃,可他覺得這樣太危險了。實際上跟賣梨子的小廝打招呼就已經死個錯誤,他是認識自己的。以前從來沒買過他的梨子,今天要是突然買,會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等到武鬆一段時間後開始調查今天的情況的話……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我從這路過本來就是極其正常的事,幾個月後的我,早就到了京城,就算這小廝還記得,今天曾經見過我,也證明不了什麽,他能看到的僅僅是一個背著包裹匆匆而過的矮子,而我的臉上,並沒有寫著要去的方向。當然,梨子是不會買的,可這種毫無必要的擔心,也確實顯得有些多餘。

我並不是通緝犯,我現在的我,隻能說是潛逃,不能說是逃亡,還是相對安全的。武大想到這,再也不看那販梨子的小廝,而是走下了紫石街,折彎向東,在尋常他剛剛起床的時候,就已經出了陽穀縣。

武大知道,這一路上看到自己身影的,絕對不僅僅隻有賣梨子的小廝一個人,這些人的話語可以形成一個具體的路徑,所以絕對不能直接趕奔京城,要先往不同的方向走一走,再繞個圈,這樣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