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好大的氣魄啊。”武大感歎道。到底是京城的風度,鄉下小店就算是能夠做出這樣的菜肴,也起不了這樣的名字。

“客官您謬讚了,那介紹完了這兩道菜,我來給你介紹第三道。”夥計興致不減,還要繼續講。

武大其實有些厭煩了。他到這來是吃飯的,並不是來聽這些複雜的講解,肚子咕咕叫的時候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少了很多興致。所以在經曆了最初的驚奇之後,武大對於這事不是十分的感興趣,他非常想找一個辦法把夥計打發走,然後自己來品嚐這些菜肴。別的不說,就說那“金屋藏嬌”,時間太久了放涼了,想必也就沒什麽滋味。然則這夥計偏偏不解風情,仍舊想要介紹,要是自己打斷的話,好像也是駁了對方的好意,畢竟是武大首先問的這菜肴的名字。

可是我隻是問名字,捎帶著講講原料也就行了,可我並沒有問這些玩意到底是怎麽做的啊?介紹一道兩道也就行了,等四道菜都介紹完了,估計我也餓昏了。武大心下鬱悶。

“兀那夥計,不要欺負外鄉人,人家是來吃飯的,莫要說個沒完沒了,不知道這樣很惹人討厭嗎?”旁邊出來悶聲悶氣的話語。

武大當時就想一拍大腿,叫聲好。這話算是說到自己的心坎上,武大循著聲音一看,說話的人也是在這用飯的食客,這人長得好生胖大,年齡大概有四十多歲,滿臉的絡腮胡,隨著呼吸的節奏,下巴上的肉也有些抖動,拐帶著那些胡子一起跳動,活像夏天樹林裏的緩步移動的刺蝟。這主兒衣著華麗,武大用眼睛一看就知道外麵這身袍子是上好的綢緞,在陽穀即便是再有錢人的人,冬天也是不穿綢緞的,因為冬裝磨損的特別厲害,再好的綢緞穿在外麵有個十天半月,也就顯得不那麽光鮮了。而這主兒身上的綢緞,即便在燭火下,也散發著誘人的絲織品光澤,應當是南方的上等貨。能夠在冬天,還在外麵穿著上等貨色的綢緞,而且沒有什麽磨損的痕跡,看來這人,非比尋常。

好像是為了證明武大的猜測,夥計剛才介紹菜式本來已經張開的嘴,重新的閉上了,而夥計的表情,就好像活生生的被人掐住了脖子說不出話一樣,剛才還頗有風度的臉,現在仿佛猴屁股一般掛滿了本來不屬於男人的紅暈。

“是是是,您說的對,小的確實多嘴多舌了。”夥計對著胖子鞠了一躬。然後轉臉對武大說:“客官,那您慢用,要是有什麽需要再吩咐小的。”而後,並沒有等武大的反應,就徑直的轉身走了下去。

武大心裏感激這胖子,卻又有點惱怒夥計,這人好生勢力,聽到胖子說話之後,居然問也不問自己,就走了。剛剛還是自己要求他來介紹菜式的,這人好不懂規矩。罷了,等我武大在京城混出了名聲,也好好的教訓一下這幫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本來喧鬧的場景一下子的安靜了下來,這讓武大有些不習慣,他也突然的意識到,眼前的事正是一個契機,自己來到京城,本來也是想通過結交達官顯貴來上位的,現在眼前就有一個。當然,武大也不知道這胖子到底是做什麽的,僅僅從這樣簡單的表現,也無法太準確的衡量出他的成色。可是武大也知道,他來京城所遇到的第一個問題,不是往上遞多少銀子,而是遞給誰銀子和怎麽遞銀子。

就好像武鬆當了都頭之後,武大想見縣令是十分容易的,聊會天也不是不可能。而在這之前,武大想要見縣令一麵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當然,除了縣令和武大都在商會開會的現場的時候,但即便是這樣,武大這局促的身材對於縣令隻會往上看的眼睛來說,也是永遠不會掃過的盲點。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武大打定了注意。於是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倒不是嗓子裏有什麽東西要清清嗓子,而是因為這是武大向著自己的理想所實質上邁出的第一步。那高高在上的雲之座椅,本來就需要虛無縹緲的雲朵所勾勒的天梯,才可以攀爬的上去。

“這位兄台,小弟謝過了。”武大說話的時候站了起來,深深的鞠了一躬。

那胖子正在往嘴裏放著東西並且大口的嚼著,聽武大這麽說,趕忙把嘴裏的東西嚼也不嚼的整口吞下,然後大手一揮:“客氣客氣,這不算什麽。這家館子手藝不錯,來嚐嚐也算是飽了口福。但是有個缺點,就是碰到第一次來的人,尤其是第一次來的外鄉人,他們總是沒完沒了的介紹來介紹去,讓人耳根子不清靜。我煩透了這些聒噪的人,所以見一次說一次,非要把這個惹人討厭的習慣給他們改掉不行。你或許第一次聽那些介紹還覺得有些新鮮,我是這的常客,至少也聽了十幾次他們給不同的人介紹了,這些介紹隻有很細微的差距,毫無新意,實在是太無聊。我相信你聽多了也會有這種感覺的。”胖子顯然極其中意桌子上的菜肴,即便在說話的同時,也會用筷子夾起來一點放到嘴裏,為了不阻礙說話,每一次他都夾的不多,這讓他的眼睛焦急的在武大的臉和麵前的盤子之間來回的晃動。

武大知道不能夠再繼續這樣的談話了,雖然胖子現在說話的態度還不錯,但很明顯,剛才自己站起來施禮,而他隻是坐著揮了揮手,在內心深處並沒有把自己和他放在同一個標準線上。這也難怪,一個在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會一開始就看得起一個從鄉下來的矮子呢,這需要一個過程。不過這倒是一個性情中人,很專注於飲食,這種喜好口舌之欲的人,通常來說生活的都相對簡單,這是武大賣了這些年燒餅,和當了幾個月東家的心得體會。不過他這樣專注於飲食,就不能在他專心吃東西的時候這麽和他說話,讓這胖子吃不痛快,他自然會發怒的。

可是也絕對不能等他吃完再上前攀談,這樣獨自出來吃飯的食客,在吃完飯之後,不會做什麽逗留,而會馬上離開。到那個時候,自己如果上前挽留,也一樣會遭人反感。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麽辦呢?武大的腹中雖然饑餓,可他知道,相比於眼前的饑飽,未來的希望,才是更加重要的東西。

有了!既然是如此喜愛飲食的人,那我就可以投其所好。

“這位兄台,小弟初次上京,人生地不熟,結果兄台兄台仗義幫忙,如若兄台不嫌棄,小弟想跟兄台合桌對飲,您意下如何?”武大言辭懇切。

“這個嘛。”胖子吧嗒了一下嘴,他甩臉看武大的時候,將嘴唇上的汁水一部分濺到了胡須上,而胡須隨著下巴的抖動,把這汁水弄到了更多跟胡子上,就好像那刺蝟在泥水裏滾了一圈,剛剛爬上岸。“也……行,‘金屋藏嬌’我也有日子沒吃過了,沒吃的時候不想,可是剛才聽那潑皮的聒噪,唇齒間還有一些想念。想要再點,卻覺得吃一頓飯總歸不好太過於鋪張,這位賢弟既然想合桌對飲,那也就算是讓我飽了個口福了。哈哈哈。”胖子初時說話猶豫,可到了後來說到口福的時候,興致高漲,還順便拍了拍那如同酒桶一樣的肚子。

成功了,太好了。武大沒有想到,這一切居然這麽簡單,他在說出話之後還在憂慮,一旦對方拒絕的話,想再搭話可就困難了。不過剛才那胖子說什麽?覺得點太多菜鋪張。哈哈哈,正愁沒有機會獻殷勤,現在機會不就擺在麵前了嗎?不過武大有一點想不明白,那就是穿著如此華貴的人,怎麽會在乎吃飯花的銀兩,這實在是太不合理了。要知道在陽穀,武大偶爾去外麵吃飯的話,所有的菜肴都直接要最貴的,壓根不問價。畢竟對於有錢人來說,吃喝占日常花銷的比例,是非常小的。

“今天小弟初次見到兄台,感念兄台的豪爽,這頓飯,小弟請了。”武大說話的時候,腦海中所浮現的是武鬆的景象,印象中自己的這個弟弟平時裏說話總是這樣,雖然沒什麽錢,但卻特別舍得花錢,就因為這,在清河的時候潘金蓮沒少跟自己說過,自己也覺得武鬆這樣確實是不好。可現在想想,交朋友不花錢,怎麽可能呢?

“真的啊!”胖子臉上的態度一變,眼睛上下打量著武大,表情裏充滿了不可思議。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做弟弟的請哥哥吃飯,理所應當。”武大完全在模仿著武鬆的口吻。然後他對夥計下去的方向喊道:“剛剛那位小哥,麻煩你上來一下,幫我把菜端到那位大爺的桌子上,我們哥倆要對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