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網正在逐漸的收攏,從西門慶的背後向前方收攏,在能夠看到空氣中灰塵的光線中,西門慶看到那張網的開口越來越小。而網開口所對應的方向,正是大茶壺房間的門,那扇一直開著的,從來也不上鎖的門。

好像這張網懼怕從外麵照射進來的陽光一般,閉合的速度慢了下來,但是肉眼依然能夠看得到那種收緊的趨勢。對於西門慶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在張網完全閉合之前直接的從縫隙中衝出去。

實際上西門慶也確實準備這樣做,他的小腿上的肉,處於緊繃的狀態,連手指也捏緊了椅子的扶手,隨時準備彈射而且,他甚至想在衝出房間之後,直接越過那低矮的牆,逃到街上去。就算這屋子裏真正有什麽汙穢的東西,它也絕對不可能越過院子。也許……這低矮的院子的作用,就是這樣,能夠圈得住這些不方便被其他人所看到的髒東西。西門慶琢磨水榭閣的夥計,一定或多或少的知道這些,所以他們才會那麽緊張,連房間的門都不進就匆匆的離開,剛才那個逃走的動作也再明確不過了。是的,那個夥計在院子裏很少停留,院子也一定是危險的,我要逃命,就要逃的徹底,我翻過牆之後,到水榭閣的正門,去大堂裏等大茶壺。

不,整個水榭閣都是不安全的。這妓院本身就邪性的很,在什麽位置建不好,非得在發生火災的凶地蓋樓,怎麽會有買賣家用這樣凶惡的地方。而且水榭閣的姑娘也漂亮,據說還有西域的風味,但是這幾年生意就不好,不得不說跟風水也有關係。另外,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生意不好的妓院,居然沒有倒閉,一直的存在了下來,並且看不到任何衰敗的樣子,這……這太不符合邏輯了。

不幹了,果然今天在轎子裏產生的猶豫是正確的,果然我應該在那一刻選擇直接的回頭。原來冥冥之中,列祖列宗在告誡著我,要遠離水榭閣,可我居然一意孤行,現在身陷這種危險中,真是咎由自取。但是好在,我還有一個逃走的機會。西門慶想到這,心中有一絲欣慰,看起來網的閉合速度是被光線所阻擋,應該不會突然加快,自己拚死一搏,不管背後有什麽東西,直接的衝出去,應當還有比較大的可能性能夠逃出生天。

就在西門慶猶豫的時候,網突然有些抖動,而後它收攏的動作加快了,很顯然,西門慶已經沒有任何時間來進行思考,他必須馬上行動,才可能逃脫。西門慶把身體往前略微的傾斜,這樣方便他一離開椅子,就可以全速發力,向前疾奔,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危險。

隨著身體的前傾,他感覺的到額頭滾落的汗珠,這些汗珠劃過他的眼眶。即便是在冬日的早晨,即便是在比室外更加寒冷的室內,處於恐懼中的西門慶,依舊大汗淋漓。

有一滴汗不偏不倚的滑到了西門慶的左眼的眼角,繼而進入了他的眼睛。在高度緊張中的西門慶,感到左眼的一陣陣難受,他本能的用左手去揉了揉眼睛,這一下,就讓他的動作緩了下來。西門慶的腦子直到左手已經在揉眼睛了,才猛然間反應過來,這樣的動作實在是太不安全,他急忙抬頭去看眼前的網,因為左眼睛在閉合的狀態,所以抬頭看的時候,隻是用右眼觀看。

這一看西門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麽看上去,好像網都是在牆上畫著一般,並不是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懸浮在空中。此時他揉好了眼睛,把雙眼同時睜開,那網又恢複了在空中浮動的樣子……

這是怎麽回事?西門慶感覺到,自己無意中的這個動作,似乎是發現了什麽要緊的東西,他嚐試著閉上右眼,再看眼前的網,果然,左眼視線中的網也是被畫在牆上的,隻是位置與用右眼看有一些偏差。但不管西門慶怎麽認真去看,當他的雙眼同時睜開時,那張每一個網眼都長著眼睛的網就懸浮在空氣中,不斷的縮緊。

看來這不是鬼怪。西門慶雖然並不了解眼前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是他至少明白這樣一件事,十一月十四日晚在武宅出現的活屍,可絕對不會因為隻用一隻眼睛看,而變成一張粘在牆上的年畫。看起來,這是一個精於這種手藝的人,所布置的機關。

此時的西門慶,心中的恐懼已經消散一空。他從不懼怕跟人相鬥,畢竟連武鬆這樣的超級英雄他都敢挑戰,他隻是怕那些神秘的鬼怪,因為鬼怪不具備人性的弱點。

當然,西門慶也知道,現在對方的目的尚且不明朗,害怕還是要裝一會的,不排除現在真的有什麽人在暗中監視。隻是,這種恐懼又會真正的傷到在房間裏的人,那為什麽布置這種恐怖的場景呢?另外讓西門慶感覺到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恐怖場景同迷局有太大的差別,那就是它清晰的圈定出了一條可以逃跑的路線,那就是穿過網的開口、跑出門、翻過牆,甚至,這條“安全通道”是筆直的,根本不需要轉彎。這樣的逃生顯得太過於簡單,太過於直接了,可這是為什麽呢?

原因隻有一個,西門慶思來想去得到了答案。布置這個房間的人,希望真的有人不管不顧的衝出房間,越過院子,然後……

掉進預先設計好的圈套,這符合全部的邏輯。

真正危險的是看起來最安全的地方,那麽真正安全的就應該是看似危險的地方。西門慶想到這裏,緩緩的站起身來,他強迫自己不再去貪戀那些看上去和煦和溫暖的光纖,而是幾乎用脖子掰著腦袋,轉過了身,向那在想象中無比恐懼的身後看去。

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甚至連網都沒有,難道那張網不曾存在過?西門慶狐疑著再次的看向房門處,這個時候他才發現,網隻存在於自己的麵前,它就在那裏漂浮著,或者說……它就是那樣被畫在了牆上,而且在西門慶來回轉頭的時候,發現了其中更多的奧秘。每當西門慶的身體微微挪動,準確的說是眼睛的位置微微挪動,那網就好像活過來一般的抖動一下,網眼上的眼睛眨動一下,然後兩片網看似在不斷的收緊,實際上卻溫絲未動。

(這個參考3D眼鏡的原來,人對於視野範圍內物體的縱深感來自於兩隻眼睛的視角差,讀者姑且可以認定,這樣的網是通過特殊的繪製效果,達到裸眼3D的效果。實際上我國古代確實存在類似的技術,當然效果遠沒有這樣好,讀者姑且是當做小說當中的合理誇張吧。)

當一切都浮出水麵之後,西門慶感覺到的是身上的寒冷,汗水已經把衣服都浸透了。而他空蕩蕩的胃,也再次的饑餓起來。桌子上還有一個饅頭和半碗豆漿,雖然此時已經沒有什麽熱氣,但西門慶仍然毫不猶豫的幾口把饅頭吞了下去,過快的吞咽讓他有些噎到了,又趕緊把豆漿灌下。

雖然大茶壺沒有回來,但是西門慶已經對這個人有了更清楚的認識。大茶壺不但工於心計,還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才華。又過了一會,當西門慶從這種愣神中突然驚醒的時候,他發現,麵前的網已經完全的消失了。看起來它們並不是單純的畫在那裏,否則自己第一次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就應該有所發現,這一切應該是有一定的誘因,說起來,我也是先有的背後的幻覺,然後這幻覺逐漸加強之後,眼前才出現了這張網……

看來,除了那張網之外,這屋子裏還有其他的東西——至幻類的藥物,比如說熏香,比如說……饅頭和豆漿。

顯然,後者更加合理,熏香的話,最起碼應該有火和煙,但是我沒看到,另外開著門也不方便熏香能夠成功的把我至幻;但是如果是豆漿和饅頭的話,就合理的多,恐怕是這些食物裏的幻覺藥品是靠溫度維持效果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當它們冷下來了之後,我再吃它們,幻覺沒有再度發生。

那個驚慌失措的夥計,也許隻是個演員。

不管這種也許成立或者不成立,對待大茶壺要說的話,都需要經過大幅度的更改,甚至……麵對這樣聰明的一個人,西門慶覺得他都不應該提供任何具體的計劃,隻要把事情跟大茶壺說明,至於怎麽做,那就是大茶壺的事了。

如此這般,也顯得自己有合作的誠意。隻是,西門慶沒來由的覺得脖頸發涼,跟這樣的盟友合作,自己真的安全嗎?他不知道。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員外來了啊。”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循聲望去,大茶壺正站在門外。

“先生讓我好等啊。”西門慶快走幾步到了門口,雙手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