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的每一句話,都好像鬥大的拳頭一般,砸在西門慶脆弱的自信心上,西門慶現在在發覺,他所想象的完美計劃,根本就經不起事實的推銷,王安隻需要簡單的一想,就可以發現這麽多的破綻,那麽真實的破綻,應該是更多。

怎麽辦?西門慶不自覺的用手去抓頭發,他原本工整的頭發,在幾抓之下,變得淩亂起來。現在馬上派人去阻止大茶壺?不,這樣肯定不行,貿然的阻止他隻會讓大茶壺多心,大好的局麵就會對自己不利。現在的西門慶越發的感覺孤獨,在這個世界裏,獨自一人的他,連一個最起碼的好主意都想不出來,“看起來很美”的失誤,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東家,東家,您先別這樣,事情也許還有補救的機會。”王安用手拉住了西門慶的胳膊,聲音變得熱切而附帶著安慰。

西門慶的耳朵敏銳的捕捉到了“還有補救的機會”這幾個字,難道還有轉機?他馬上停止了自己的行動,抓住了王安的手。“王安,你說補救的機會,還有什麽補救的機會?”

王安試著抽回了一下手,但是西門慶抓的非常緊,王安並沒有成功。“東家,您別激動,坐下慢慢說。”

西門慶的情緒經過這樣的一緩和,變得平穩的多,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鬆開了手,重新的坐到了椅子上。“王安,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漏洞都很對,我一時急火攻心,才像剛才那麽失態,不過你說什麽,還有補救的機會,我想問問,該怎麽補救?”

王安摸了摸腦袋,然後緩慢的說:“當然我這個隻是一個猜想,至於會不會真的這樣,那不好說,這一切都是基於您所說的那個‘大人物’他真的是個‘大人物’的條件上的,您能肯定這一點嗎?”

西門慶仔細想了想,然後確認的點了點頭。“這個人是因為權力的傾軋,才落魄到了這裏,應該是真的。我們結實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在那個時候,他遠沒有理由來欺騙我。更重要的是,我確實有一些證據能夠證明這個人不一般,我可以告訴你……”

“這個您可以不必說。”王安輕輕的擺了擺手。“您之所以製定出這樣的計劃,完全是因為社會經驗不豐富,坦白的說,您接手藥鋪的這些年,基本上把精力都投到搞女人上了,原來的生意也都是由掌櫃負責,其實不光是生意,連一些人情上的往來也是這樣,您生活在他營造的美好環境裏,也確實沒有機會去體會人情的掌故。我呢,隻是個平常人,在藥鋪裏也一直是一個夥計,我覺得如果連我都可以一下子看出來的破綻,那個‘大人物’是沒有道理看不出來的。就算他不是大人物,剛才您也承認了,他在胭脂巷裏做營生,能在那謀食的男人,腦子都很不簡單,粘上毛恐怕都比猴子還精明,他不可能看不出來,隻不過是當時沒有點破罷了。”

“可他當時還誇讚我了來著……”西門慶想起大茶壺說的話,翻回頭去琢磨一下,的確是有些問題的,難道大茶壺當時在心裏實際上在嘲笑西門慶?

“那可能隻是一些場麵上的話,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在交談中能夠直接不經過修飾的,表達出內心想法的時候,寥寥無幾。”王安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事情會如何發展,如果按照最正常的估計來說?這個‘大人物’會不會因此而看輕我?”西門慶對於這一點很焦急,大茶壺掌握的消息實在是太多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女兒才是最關鍵的人物,一旦他的女兒不能提供口供的話,那麽武大的罪名是不可能定下來的。

“看輕您……”王安認真的琢磨了一下。“我覺得應該不會,您所提的計劃應該隻是建議性的,而這種計劃本來就沒有必要提的很完備,甚至有意留下破綻也是可能的,而這個計劃中的破綻過於明顯,對方很有可能認為您是故意的,所以不會看輕你。在您離開的時候,那個‘大人物’確實說要在今天下午發起一輪試探是吧?”王安問道。

“對,他答應了,並且跟我約定了交換的條件,他應該是不會反悔的。”西門慶本來想說出關於真假縣令的事,但是想了想,便把已經到了喉嚨邊的話咽了下去,這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那應該是不會有錯的,我猜,那個‘大人物’在今天下午會發起攻擊,但是並不是到縣衙去。”王安若有所思。

“那是到哪?”西門慶一下子來了精神。

“桂花樓。”王安微笑著說:“那才是最合理的地方。難道東家不覺得,一個人要賬,不是應該首先到欠賬的哪裏去要嗎,先去衙門,豈不是顯得不倫不類!”

“可是……我不明白。”西門慶感覺自己滿頭霧水,他搖了搖頭。“到桂花樓去要賬,那不是自找沒趣嗎,桂花樓自然都是武氏兄弟的人,那些夥計和廚子怎麽會向著咱們說話呢?何況你剛才所說的問題依舊存在啊,武大就算是怎麽樣,也不可能把房契和地契都輸給了我安排的人啊,那被人當場反問過來,豈不是臉麵上更不好看。”西門慶疑惑不解。

“東家啊,你太不了解做買賣這回事了,您執掌了藥鋪這麽多年,所看到的也隻是皮毛而已。我別的不說,您覺得咱們西門藥鋪這些夥計,都是真心跟著您幹的嗎?”王安突然問道。

這問題讓西門慶啞口無言,因為好像無論怎麽回答,都是錯的,王安也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個,當下的局麵還得仰仗著他,萬萬得罪不得。

西門慶沒有答話,而是看著王安,等待著他自己的解答。

“您不說話,就代表您知道答案。這個到買賣家來幹活,無非就是圖掙個錢,怎麽樣掙錢多的話就怎麽來,說老實話,您帶著我們去投軍,我們之所以能夠答應,就是因為投軍帶來的利潤可能會更大,在藥鋪工作一段時間,身上就會帶上一輩子都洗不掉的藥渣子味兒,因為這個,我們是不可能去做其他營生的。雖然懂醫藥的夥計少,但一樣的,藥鋪也不多,能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對於我們來說也並不容易。”王安長歎了一聲。“當然了,我有點說跑題了。您應該還記得,早晨我跟您說過,桂花樓已經群龍無首,別說武氏兄弟了,連管賬的劉林和武鬆信任的那個叫張樹的夥計都不見了,現在說話算的是一個什麽廚子,您覺得在這連個正經頭目都沒有的情況下,他們可能擰成一股繩來對抗外來的勢力嗎?”王安問完問題後,盯著西門慶。

“不能。”西門慶搖了搖頭。

“對嘍,您這是開竅了,別說擰成一股繩了,他們可能連追問的意識都沒有。普通的夥計和廚子,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那玩意在不在桂花樓,他們不可能知道。當然了,武氏兄弟做個買賣,我估計總會有那麽一兩個夥計受他們的恩惠,比較忠心,會在出問題的第一時間想辦法通知武氏兄弟,讓他們無論如何也得過來幫忙。當然了,咱們也有理由相信,武氏兄弟離開陽穀,是不會跟任何普通夥計打招呼的。官府裏剩下的官差都是一些混事兒的,這種事情他們才不會管,這事情隻要折騰到天黑還沒人管的話,桂花樓的生意就沒辦法做了,我估計那些夥計和廚子中的大多數就得私分了賬上的流水,離開桂花樓各奔東西,也就是說,桂花樓的生意算是完了。真要是發生這種局麵,您也就可以認定,武氏兄弟確實已經離開了陽穀。”王安不緊不慢的把話說完。

王安說的沒錯,西門慶雖然沒有怎麽真正的管理過藥鋪,但是買賣上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些的。飯館,尤其是像桂花樓這樣的飯館,很多客人都是熟客,而這些熟客一旦看到桂花樓發生這樣的事,肯定會議論紛紛,一段時間內就不會到這裏再用飯,可以說,陽穀最好的酒樓——桂花樓,被這麽一折騰,就算不徹底歇業,也得說是元氣大傷。桂花樓是武家最大的產業,看著大筆的銀子被這種荒誕的事折騰的付諸東流,要是他們真的還在陽穀的話,一定會用一些方式管上一管,這樣也確實能夠判定真偽。

不過……這樣一來,王安手裏的房契和地契,豈不是就失去了作用?桂花樓平白無故的就會送給大茶壺,這對於大茶壺來說,獲得的利潤也太多了,桂花樓的生意雖然倒了,但那地皮和房子,本身就是一筆可觀的銀子。這樣未免太過於便宜他了,但是王安好像對此並不在意,須知,桂花樓本可以算的上是王安的財產。

“王安,可是這樣一來,你手裏的房契和地契怎麽辦?”西門慶問道。